天意文学网 > 管仲传 > 第39章 卫国鼋宴⑥:鼋者冤也

第39章 卫国鼋宴⑥:鼋者冤也


  第五日,太子诞辰。在公子寿与管仲暗暗操办之下,众人受邀而至,有卫候膝下大小公子共有十一人,其他如公子师傅、公子辅臣以及国中大夫等又有二十余人。大堂内,急子居中,众人分列两侧,前后尾随,鱼贯而入。行至席位,每人身边同时来了两个仆人:一个头顶铜盘跪下,另一个举起铜匜向盘中浇水,哗哗的清流中,众人伸出双手于盘上净手,之后再以白巾擦干;各个落座入席。一时间几十道清水汩汩流出,落在铜盘上发出一阵阵悦耳动听的声响,在高堂内回旋飘荡,蔚为壮观!此为沃盥之礼,以铜盘铜匜配合而行,为周时之人在祭祀、进食等活动之前的净手之礼。《礼记》记载曰:“进盥,少者奉盘,长者奉水,请沃盥,盥卒授巾。”

  每席置有五鼎四簋,两竹笾,两木豆,内盛牛肉、羊肉、野鸡肉、兔子肉;时令果蔬、腌韭菜、腌蔓菁,又佐以芥子酱、鹿肉酱。铜罍中盛的是卫候专赐的尚元酒。肉菜置于外侧,蘸酱放在内里,食物在左,酒爵在右;而鼎簋中的熟肉,也是带骨的在左,纯肉的在右,不敢有一丝错乱。其间各种规规矩矩,井井有条,布设得十分妥帖,必合周公礼制。

  宴席一开,左有乐工两人击钟鼓,右有乐工两人弄琴瑟,又有乐工两人轻声吟唱《南有嘉鱼》道:

  “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

  南有嘉鱼,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衎。

  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

  翩翩者鵻,烝然来思。君子有酒,嘉宾式燕又思。”

  管仲不能入席,只静静立于旁边一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管仲受公子寿之托,精心操办如此,看着席间其乐融融,其心甚慰。待酒至半酣,疱厨刚好将黄河大鼋调味烹熟,管仲命传鼋鼎。

  于是每席增设鼋羹一鼎,铜匕一柄。公子寿道:“弟朔捕得黄河巨鼋,重二百斤,世所罕见!今特置鼋鼎以贺太子华诞,以享众家兄弟!兄弟之情,寿于巨鼋。此所谓今日之宴,乃鼋情宴也!太子请!兄弟们请!”众人以铜匕从鼎中取肉而食,果然鲜美异常,平日里哪有这种口福?皆赞为世间美味。众人皆乐,唯有急子一听说这鼋乃是公子朔所献,脸上起了难堪之色。

  鼋鼎的香味如清风拂来,醉人心脾。管仲举目望去:此宴真乃卫国群公子宴也!其中有太子急子、公子黔牟,此二兄弟为卫宣公与夷姜所生;有公子寿、公子朔,此二兄弟为卫宣公与宣姜所生;有公子硕,字昭伯,庶出,为卫宣公与华姬所生;又有卫宣公与其他姬妾所生之旁出公子六人,计有十一公子。又有两席特殊贵客:右公子职与左公子泄。却说急子立为太子后,卫宣公即择右公子职专辅太子,以成肱骨之臣。待到宣姜得宠,生了公子寿与朔后,卫宣公又想传位于公子寿,便又择一臣:左公子泄以辅佐之。右公子职年龄稍长,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常常言语如刀剑,一心一意维护太子尊严。而左公子泄正当盛年,言语温和,与人为善,但是成熟老辣,精于谋略,为着公子寿也是禅精竭虑。职、泄各为其主,彼此不容,然而皆属正直忠臣。

  急子早过而立之年,身材欣长,清秀瘦弱,颐下留着断须,目光里温柔得仿佛要掉下水来。但见急子托着一只空爵,憨笑道:“我已三十有六,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窃居太子之位,枉负六尺之躯!唯有父母兄弟之情令我挂怀,我愿老死情中……”

  公子朔抢道,“太子诞辰,何以言死?太子忠孝仁慈,国中孰人不知!父侯已经将卫国江山托付于太子,国人皆盼着一个仁君呢!太子珍重!我敬太子一爵仁义之酒!”

  右公子职正色言道:“公子朔言之有理。太子乃真诚真爱,非是那假仁假义之徒!诸位公子、大夫,为公子朔仁义之酒,当共饮一爵!”右公子职说着,举起爵来,环视席间,见公子朔冷冷抛下酒爵不语,众人也无一附和,于是自己哈哈大笑起来,也不屑地放下了铜爵。

  公子寿强笑道:“兄弟们岂能不饮!莫要辜负了父侯赏赐之的尚元酒!若非太子之诞,父侯是不会轻易赐这酒的!”

  左公子泄微微一笑,附道:“南有嘉鱼,蒸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室式燕以牙!———美哉!尚元之饮!美哉,今日之饮!”公子寿与左公子泄互相唱和,打破了席间尴尬,众人也举爵起来。

  公子黔牟更是大笑几声,道:“诸公不知,昔日我娶周室之女时,天子也曾赐我尚元酒!今日之饮,我恍觉自己莫非新郎乎!哈哈哈哈……”众人起哄,随之一阵大笑。公子黔牟乃是周室之婿,三年前娶了天子之女为妻。

  只有公子硕只低着头迟,只是吃,旁若无人。公子硕一身肥膘,满脸堆肉,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道:“酒有什么好,我只喜欢这肉!飞得鸡子、跑得兔子、卧棚之肥牛、翻浪之鲜鱼、皆美味也……”说罢捞出一大疙瘩肥腻的羊肉,蘸了芥子酱,塞入口中大嚼起来,满嘴满手都是油污。

  ……

  觥筹交错之间,杀气隐隐。管仲远远望见,鼋鼎刚上不久,公子朔便上前贴在急子身边,附耳密说些什么;而急子面色一阵红一阵白,须臾气恼,猛然将手中铜七投入鼋鼎之中,溅得肉汁四溢。公子朔似乎也气急败坏,起身转向公子寿行一揖,便急匆匆逃席离去。公子寿面色尴尬,转而又笑脸与人举爵。当时钟乐之声不绝于耳,众人也正醉心品味鼋羹,谁人也无暇于彼;唯管仲躲在席后看得真真切切。

  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管仲茫然。

  公子朔离席,加步赶至新台母亲寝宫。时宣姜正于铜镜之前梳妆,而卫宣公于内塌午睡未醒。公子朔哭哭啼啼撞破宫门,惊得宣姜急忙迎出来。

  公子朔一见宣姜,泪如雨下,伏地抱着母亲一腿,大声呜咽道:“母亲!母亲救我!孩儿再无颜面生于世间了!”宣姜惊问其故,公子朔继续哭道,“今日是急子诞辰。孩儿一番好意,家中门客献得黄河大鼋,我不敢独享,与寿哥哥一道专设鼋鼎美味,以贺急子寿诞。席间急子饮得半醉,竟连呼孩儿为儿子!孩儿羞辱难当,上前理论。急子说道,‘你母亲本是我的妻室,我自然也要唤你一声儿子!’待我再要争辩,急子手挥铜匕,竞要刺杀于我!还扬言说,‘不孝儿!看老子教训儿子!’亏得寿哥哥拦住,我才从席间逃命回来。母亲!孩儿不活了!呜呜呜呜……”说罢挣脱宣姜,要以头撞向堂中圆柱。宣姜一把拦住,忍不住凤眼噙泪,睫毛挂珠,低声狠狠道:“想不到我儿无端受我连累!急子啊急子,你如此无情,休怪宣姜无义!”

  公子朔大哭,以泪洗面,“母亲还讲什么情义!父亲活日,你我母子尚有恩宠。然而父亲年事已高,时日无多。急子为长,我等为弟,将来传位,避免不得长幼秩序。何况急子已经居太子之位多年!还有急子之母夷姜,被母亲夺宠数十年,心中必有天大怨恨!异日若急子做了卫侯,夷姜封为国母,我们母子岂非死无葬身之地!母亲,再不出手,人为刀俎,我将为鱼肉矣!”

  宣姜闻言大惊,一时失色。公子朔又拽其衣袂道:“孩儿今日受辱,母亲要面禀父侯,请父侯为孩儿主持公道!”言罢又伏地痛哭。

  宣姜信服,好言相慰;劝了公子朔暂忍,回府不提。

  宣姜峨眉紧蹙,闭目沉思许久,专侯宣公醒来。不一会儿里面数声咳嗽,宣公起身要蜜水。宣姜急忙捧水以进,未待宣公饮毕,宣姜便珠泪滚滚而下。宣公大惊道:“美人如何落泪?”宣姜慌忙起身跪拜,伏塌哭道:“请卫侯与贱妾做主!”于是将公子朔方才所言席间之事和盘托出,又自附一言,道:“那急子无礼太甚!有禽兽之念。他对我儿朔说,‘你母亲本我旧妻,只不过暂为父亲借用而已!百年之后,你母亲并卫国江山,将一并归还于我!’还有夷姜,教子寡廉鲜耻。急子还说道,‘我母夷姜也要我一定纳了宣姜。为什么呢?因我母亲被卫侯以父妾之身纳之,异日我继位为君,如何不可再纳母妃为妾!’夷妾这是要……”

  宣公再也不听不下去,霍地将掌中水盏砸翻在地,咆哮道:“急子逆子!逆子……我要废了你!”

  宣姜吓得浑身战颤,假慈悲道:“夫君息怒!身子要紧。太子也是一时酒后狂言,可以原谅。只要夷姜夫人悉心*,定无大碍……”

  宣姜施展柔媚功夫,使得宣公之心平复一二。然而一般无名之火乱窜,始终如坐针毡。宣公着礼服,入堂中正坐,宣急子觐见。时兄弟鼋情之宴方散不久,急子应昭而来。宣公以宣姜之说问之,急子只是垂泪,并不辩解,末了叹道:“鼋情宴,实为冤情宴也!天地为证,我并无此说!”又召公子寿问之,寿道:“席间只见两人个人贴身细语,所说何言,众人不知。”

  一时扑朔迷离,真假难辨,不知谁人所说属实。然而宣公内心深处,即使急子被冤,他也相信这是真的!此中奥妙,早被公子朔窥破,所以只在席间轻轻松松几句闲言碎语,便成功栽赃嫁祸,手到擒来。

  却说宣公又疑又恼,坐卧不宁,无奈之下,又传夷姜。夷姜久居冷宫十几年,闻内侍传召,以为喜从天降;一番梳洗,欣欣然前来。谁知一入新台,便被宣公劈头训斥,尽是冤枉恶语,却又不知从何而来!夷姜满腹怨恨,又不知向何处诉说!只是感觉宣公此举意在绝情绝义。

  夷姜心灰意冷,回宫呆坐。半晌,见铜镜中容颜憔悴,若风中枯叶。夷姜独自叹道:“我来父妾,却作儿妻!辗转漂泊至今已经三十余年!我累了。毕生孽缘,今日也该有个了断……天地因果,夷姜无怨!”言罢,于梁间悬一白绫,自缢而亡。可怜十年冷落,一朝召幸,反而取了卿卿性命!

  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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