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长城新军
这批被押送的云顿铁骑亲眼见到这一幕,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看见海月的身影犹如银龙一般穿梭在敌阵之中,只见寒光凌冽之间,那弯刀便使对方血洒月下。
海月率领着众人里里外外将营地都翻了个遍,确定没有活口之后,这才回到积压云顿铁骑的囚车旁。那囚车里肮脏不堪,小小的空间里竟挤压了十数名俘虏。
这些云顿铁骑哪里还有那名震天下的锐气,一个个因饥饿和伤痛而显得萎靡不振。
即使是这样,海月也担心他们突然暴起伤人,便只解了一个囚车里的人下来。那些人刚从囚车上下来,便有些站不稳,一头栽倒在地。海月命人将他们扶到一边,自己则走上前去,选了个还有些精神的问道:“你们的首领是谁?”
只见那士兵往后缩了几步,摇了摇头,像是听不懂汉语一般。海月无奈,只得唤了叶清桓前来,请他试着与士兵交流。
叶清桓在嘉兴关待了几年,周围部族的语言都学了一些,便试着用乌斯藏语讲了一遍。只见那士兵像是听懂了一般,伸出手去指着远处的一个囚车,呜里哇啦地说了一大堆话,像是十分焦急。
只见叶清桓脸色一沉,站起身来直奔那士兵所指的囚车。海月不明就里,急忙跟了上去。
叶清桓挥剑砸在囚车的锁链上,一下一下地冒着火花。海月忙招呼着一个使铁锤的弟兄上前帮忙,道:“叶参领平日最是心疼这柄宝剑,如今怎么不爱惜起来了。”
叶清桓摇了摇头,眼眸里带着些许歉意地看了看手中的长剑,道:“让镖头见笑了。只是人命关天,我也顾不得宝贝它了。”
只听“砰”的一声,那锁链终于断了。叶清桓跨出长腿踩在车辕上,也并不嫌弃囚车中肮脏,向里面的奴隶说了几句话。那几人见叶清桓并无恶意,便立即将一个重伤的男子抬了出来。叶清桓跳下囚车,伸出手去将男子接了过来。
海月这才恍然大悟,急忙上前接应他。
只见那男子双目紧闭,像是昏了过去一半。他一头长发垂在额前,脸上布满了血迹和污秽,使人几乎看不清他的长相。凑得近了,也只能看见他额前刺着一个青色的图腾。
叶清桓顺势将他放在平坦的地上,上下查探了一番,只见那男子胸前有一道十分可怖的刀伤,几乎已经化脓感染。他暗道一声不妙,连忙探了探他的额头。
海月见状,忙问道:“可是伤口化脓所致的发热?”
叶清桓点了点头,眉头紧蹙在一处道:“镖头,得赶紧带他回营地请军医诊治。”
海月颌首,急忙下令全军原路返回。
这囚车足有六七十辆,海月便命众人五人一组,分批将囚车押回营地。
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已接近了清晨时分。
他们抵达大营的时候,一阵香气自伙房飘了过来。晨光微熹之中,只见有炊烟袅袅升起。海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唯有如此的烟火气息,才能让她体会到自己还好好地活在这人间。
众人将囚车停在大营正中间,海月便立刻下令将囚车打开。
“镖头,他们的人数远远在我们之上,若他们趁我们力弱偷袭……那可如何是好?”
海月叹了一口气,向那镖队弟兄道:“你看他们的模样,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将他们放出来罢,派人好生看管着,不会出事的。”
众人听了她的话,便也没多犹豫,将数十辆囚车一齐打开。
一瞬间,成百上千人将这原本空旷的大营填的满满当当。海月令弟兄们将伤势重的移到土房之中,等大夫诊治。而剩下的,则都给了稀粥,让他们慢慢进食。
老莫和伙房的弟兄们在空地上搭了个简易的粥棚,源源不断地为云顿铁骑供应着粥和少量咸菜。用来盛粥的碟子不够,云顿铁骑便自发地将仅有的碟子传来传去地用。即使是如此饥饿的境地,这支队伍竟没有出现任何哄抢。
海月走到粥棚里去,一边帮忙一边问道:“师叔,粮食可还够?”
老莫一手拿着盛粥的碟子,一手持着大汤勺,道:“还够,还够。撑上十天半个月总是够了。只不过我刚才看见你又牵了那么些马匹回来,恐怕马草要不够用了。”
海月点了点头道:“先挨过这两天,我再想办法。”
老莫应了一声,将勺子交给一旁的伙计。只见他把手往衣服上蹭了几下,从一旁的蒸笼里掏了个烧饼出来。
滚烫的热气使他颇有些拿不稳,两只手来回倒腾了两下才递给海月,笑道:“这烧饼也好了,给,你先去吃。吃饱了就去睡一觉,这才有精神想别的事情。”
海月笑了笑,应声接过他手里的烧饼。她刚想走到一旁去吃,转眼便看见叶清桓消瘦的身影在大营中不断奔忙着。海月追上去喊住他,伸手将饼子掰成两半,挑了大的递给他道:“清桓,吃些东西。”
叶清桓受宠若惊地愣在原地,只见他一张清秀俊逸的脸上沾满了尘土,模样颇有些狼狈。海月又催促了他两声,叶清桓这才伸手接了过来。
他确实是饿了,大半块烧饼三两口便被他吞了下去。
海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印象里的叶清桓,无论怎样的境地都保持着翩翩风度,极少有这样狼吞虎咽的模样。
叶清桓抹了一把脸,见她笑了,也跟着傻笑了起来。
海月也学着他的样子将烧饼胡乱往嘴里一塞,却被噎的满脸通红。叶清桓见状连忙将腰间的水壶递给她,还不忘替她拔出塞子。海月喝了几口水下去,这才将烧饼全吞下去。
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相视大笑了起来。两张脏兮兮的脸,比起云顿铁骑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这时候,有个士兵前来禀报道:“叶参领,项镖头,那领头的醒了。”
海月将衣衫上的碎渣抖了抖,笑道:“这么快就醒了。看来他这伤也没什么大碍。”
叶清桓松了一口气,也笑道:“这倒真是个硬骨头,受了那样重的伤还能活下来。”
“走,一起去看看这云顿铁骑的大首领长什么样子。”
海月并叶清桓一行走至专供伤员居住的土房,刚一进去便看见一个样貌周正的男子半倚在塌上。即使他一副身材精壮的模样,此时也颇有些萎靡不振。许是大夫命人替他擦洗了脸庞,那脸上的刺青没了污迹的遮盖变得格外明显。也正是因为那块刺青,他整张脸看起来颇有些桀骜不驯。
见海月和叶清桓进来,他看起来似乎有些迷惑的模样。直到叶清桓开口与他说了几句话,那男子竟猛地站起身来,将海月吓了一跳。
大夫力弱,有些按不住他,只能纵他从床榻上起来,向海月他们走去。
只见那人走起路来虽然不快,却昂首挺胸,一副要与人打一架的神情。海月暗道一声不好,一边后退一边上下打量着他,心中默默算着若对方偷袭,她该如何一拳将这位伤员重新打回濒危。
正当她退得不能再退的时候,却看见那汉子“扑通”地一声单膝跪在她面前,眼中噙满泪水,右手放在胸前,深切而又铿锵地说了一番话。
照着她小时候看的武侠画本子里头,若有人这样跪主角,她是得伸手去扶的。可是她看了看那人袒露着的上身,原本就已经非礼勿视了,还怎么下得去手扶他!
海月艰难地挣扎了许久,那汉子也叨叨了许久。无奈,她只得伸出手去将汉子扶起来道:
“你说的什么,我也听不大懂。我说的是什么,你恐怕也听不大懂。不如你省省力气,躺回床榻上。这样消耗的少一些,吃的就少一些,我们的粮食也不那么吃紧了。”
汉子倒是懂礼,一听她开口,便立刻止住了话头。只见他歪着脑袋听了半天,只费劲地吐出两个字:“粮食……”
海月也歪着头问他:“饿了?”
汉子呆呆地看了一眼海月,又看了一眼叶清桓,吐出两个字:“饿了。”
这尾调不是上扬的,是个陈述句。
海月叹了口气,与叶清桓道:“你让他先回去躺着,吃的我差人送来。”
叶清桓点了点头,原样翻译给了他。
那汉子倒颇为乖巧,听了这话便躺回了床上不再动弹。
海月见状,这才松了一口气,与叶清桓一同走出了土房。
“叶参领,他方才说了些什么?”
叶清桓摇了摇头,充满歉意道:“我的西洲话学的实在不好。让镖头见笑了。”
海月转头向他一笑道:“无妨。”
两人慢慢往大营的空地走去,只见朝霞一层一层披在这片大营上,撒下一层金灿灿的光芒。她的目光渐渐凝聚在远处用白布遮盖的十几具尸首上,良久也没有移动。
海月亲自带着人将巡逻队和在夜战中身亡的十一名士兵安葬在了胡杨树林中。她站在那些简易的坟冢面前,伸手打开酒囊。青稞酒的香气瞬间便溢了出来,在空气中渐渐散去。
酒被缓缓地倾倒而出,快速地融进沙地之中,只留下淡淡的水痕。
只听她轻声细语响起:
愿你们安息。
这些年轻的生命,还没有来得及看她为他们取得的胜果,就悄然离世。
海月觉得,她已经见多了生死。可是当这些场景不断地重复的时候,她还是能感觉到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而幸好她很清楚的是,只有当这场战争终于停歇的时候,杀戮才会停止。
所以接下来的每一日,都必须拼尽全力地活着。
她又一次从睡梦之中惊醒了。海月从床榻上坐起来,感觉双眼无比干涩。她左不过只睡了两个时辰。
海月原本还想在床榻上多躺一会儿,谁知大营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她惊了一惊,以为是云顿铁骑聚众滋事,连忙爬起来穿上衣服便往外面走。
结果待她出去远远地一看,云顿铁骑的士兵们都乖乖待在原地,或躺着歇息,或吃着粥饭。再往近走,只见胡杨林里的小路上来了一队人马,大约有几十头骆驼,都驮着大大小小的包袱。
海月这才想起,江央坚赞答应过送给她的物资。正巧如今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可是待她看清走在最前面的江央坚赞时,心仍旧无端地往下一沉。
江央坚赞穿着不同于往日的素白衣裳,看起来竟颇为清俊脱俗。
海月目光闪过一丝晦暗,却仍旧走上前去行礼道:“赞普宝座降临,海月未曾远迎,是我失礼了。”
只见江央坚赞摆了摆手,环顾了一周笑道:“我不知海月姑娘这里有贵客,是我唐突了。只是这些物资,约莫镖头如今也用得上。”
海月顿了顿,即便是心下再有偏见也不得不收起冰冷的面孔。她垂首道:“我部在山谷截获了一批将被送往中州前线的劳工,这才将他们都带了回来——”
她抬眼看了看江央坚赞的反应,犹豫了片刻又接着道:“未经赞普允许,私自将外族人带入象泉国土,请赞普治罪。”
她这番话多半是试探。若江央坚赞真对她留有敌意,势必会利用此事治她重罪。若真是如此,那么他即使是再隐藏的深,也会露出马脚。
未曾想到江央坚赞爽朗一笑,道:“难道在海月姑娘心中,我就如此狭隘?且不说这云顿铁骑与我同宗,就凭着当年我与云顿朗铎的交情,他们也不算是外族人。”
海月没想到江央坚赞竟与云顿铁骑也有如此渊源,便不由地垂首道:“是海月顾虑太多了。赞普莫怪。”
只见江央坚赞神情舒展,半分也没有掩藏。他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怎么,我给你们送来这么多粮食,海月姑娘却打算活生生饿着我?”
“怎敢,若是赞普不嫌弃粗茶淡饭,便往这边请。”
海月将江央坚赞迎入大帐,吩咐士兵传了午膳来。
江央坚赞不肯老实坐下,非要站起身细细端详着那特制的沙盘。
“这倒是有趣。是谁做的?”
“是荀彻师兄所制。”
江央坚赞点了点头道:“妙极。这样一来,不仅是地区轮廓,连地形地势都一目了然。”
这时,传膳的士兵已将午膳在桌案上摆好。虽不丰盛,却到底比平时还是多了几样吃食。
江央坚赞盘腿坐下,伸手抓了一块饼子来便啃了两口。他细细咀嚼了两下,笑道:“这饼子的做法,倒是与我们的不同。”
“是燕京的做法。赞普再尝尝这些小菜。”
“恩,果然爽口。海月姑娘,有机会可否请大厨去我宫中住几日,我也能尝尝中州的美食。”
海月淡淡一笑道:
“当然可以,赞普不必客气。”
饭毕,江央坚赞正准备告辞。这时,那云顿铁骑的首领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看到江央坚赞,便突然跪到他们面前,口中不断讲着什么。
江央坚赞听了他的话,脸色突然降了下来,语气严肃地问了那汉子几个问题。
过了好一阵,他终于松下一口气,转头笑道:“看来项镖头有许多事瞒着我。”
海月当下有些窘迫,她开口道:“除了昨日劫了囚车一事之外,并无丝毫隐瞒。”
江央坚赞看着她的一双眼睛,仿佛洞察了她隐藏的秘密一般道:
“他叫云顿桑奇,是云顿铁骑如今的大统领。”
只见那人转过身去向散落在四处的士兵们呐喊了几句,他们便慢慢围涌了过来。云顿桑奇又单膝跪地,正对着海月,右手扶在胸前,面色庄重地说了几句话。
江央坚赞向一旁退了一步,对海月道:“云顿铁骑,从此便是你的从属了。项镖头。”
海月满脸错愕地看着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只见江央坚赞没有半分开玩笑的神情,反而认真地道:
“你大可放心。血誓已立,如若他们背弃诺言,则会被诸神抛弃,为天下所耻笑。”
她曾经听景唐提起过西洲人对血誓的忠诚度。他们对神祗的信仰根深蒂固,无论是如何沦丧道德的人,也会惧怕神明的质问。
而她总觉得受之有愧。自己只不过因为私利想要独占云顿铁骑,到头来反倒将他们牢牢束缚了起来。这样不安的情绪一直弥漫在海月的心头使她久久不能释怀。
可即使是这样,大多数云顿铁骑都是真正想要拥护她的。他们一齐呐喊着同一个名字,“伦珠央金”(银铠女神)。
海月虽听不懂,却明白这是对她的感激和赞颂,便向他们露出一个笑容来。
而江央坚赞听到“伦珠央金”这一名字,不由地有些惊讶。原来在昨天晚上,他们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恶战?他微微侧目看向海月,只见这个年轻的女孩脸上有着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沉着与冷静。相比起王城里那些与她同龄的女孩天真烂漫的样子,她简直就像沙漠里盛开的一朵带刺的花。使人不敢接近,却又充满神秘感。
从这个女孩身上,他看到了沙漠里的明月。
那是传说里唯一的光明。
带着有些复杂的神情,他笑了笑,道:“刚好我随身带了两个译倌,这两个人,我就留下来给你吧。”
“多谢赞普。”
“不必言谢。我要赶路回城了,今日我的弟弟回来了,我要为他摆一场接风宴。项镖头如果需要任何东西,便找人来告诉我,不必客气。”
“多谢赞普,请替我向令弟致意。”
江央坚赞带着人马,离开了大营。
至此,海月麾下的人马扩充至一千六百余人。她派遣信使向景唐讲述了这一事情,并请他为新军起名。景唐的回复很快便传了回来,信里写道:“此军乃浴火重生,如同战后重建之长城。何不以长城军为名号,震慑西洲叛军?”
海月遂将手下白狼镖队、长城守卫军余部和云顿铁骑重新整编,称为“长城新军”。而项海月,也成为了长城新军的临时大统领。
然而长夜之中,来自敌人的威胁始终都没有减少过。在这一千多云顿铁骑之中,有的是不肯降服的人。
战争里从来都不怕正面的敌人,而最怕的是从毫无设防的方向伸来的手。
(https://www.tyvxw.cc/ty195882/4305186.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