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节 戳破
云罗虽然年纪小,可一贯在祖母偏心二房的日子中长大,自然知道这么一件小事情其实不并小。
若她真的戴了牡丹绢花出现,指不定眼皮子浅的云锦春当场怎么撒泼哭闹,云二太太怎么挖苦嘲讽,然后祖母又是照例把她训斥一番,怪她不睦姐妹,最后再牵连到母亲身上,扣一顶“教女不善”的帽子,乘机发难,轻则禁足,重则跪祠堂。若父亲敢开口求情,祖母马上就是冷着脸说“儿子有了媳妇忘了老娘”,噎得父亲不敢说什么,否则自己也要被罚着一起去跪祠堂。
诸如此类的事情,已经在云家上演过数遍,所以年幼的云罗当即就乖乖听话,举起珠花懂事地对母亲说就戴珠花,惹得母亲搂了她垂泪许久。
最后,她自然是戴着珠花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到了祖母那边,见到趾高气扬的云锦春,望着鬓间的那朵芍药,她只能低下头装作没看到。
可是,落在她身上的那道目光很挑衅,很灼人,云锦春总是有意意地在她面前抚摸鬓角、触碰绢花,骄傲地不可一世。
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她和云锦春闹了起来,脱口而出“牡丹绢花”的事情,云锦春呆愣过后,大哭着扑进了祖母的怀里,告状说她“说谎”。
祖母心肝儿的一阵安抚,目光却是比十二月的寒风还要冷厉,刮在她的脸上生疼生疼。
年幼的她脾气上来,哽着脖子犟道:“舅母送我的是牡丹。千真万确,我没说谎。”
云锦春就从祖母怀中探出脑袋,眼泪巴巴地指着她的鼻子道:“你若得了牡丹为何不戴?明明是说谎,羡慕我得了芍药,一定要编个谎话来压我一头……”
当场噎住云罗。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下意识地去看一旁的母亲,只见到慌神之后的呆滞。
紧接着,祖母的发难劈头盖脸接踵而至,瞪着母亲把她们母女俩人话里话外训斥了整整半个时辰。
整个过程,母亲拉着她一言不发,就这样默默承受。
云锦春一家站在旁边看好戏。
又是她的倔强连累了母亲。
最后。她只能承认说谎。才让祖母的责骂停止。
到祖母终于肯挥手放他们走时,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走到半路还狠狠地摔了一跤,膝盖处磕破了一大片。后来还留下了一道疤。
母亲心疼地不得了。掉下来的眼泪一串串的。她怎么擦都来不及。
她不明白,为何刚刚被祖母骂得那么难听,母亲都没哭一下。反倒因为她磕破皮哭得不成样子。
她记得自己当时拉着母亲的衣襟问:“为什么明明说了实话反倒要被祖母责罚?舅母的的确确送的是牡丹,还是舅母好,舅母好……”
母亲闻言,顿时忘了哭,最后望着她神情复杂地叹道:“有些人表面和你交好,可实际上,却是害你。女儿,你以后要看清楚人心,别轻易被人蒙蔽了,谁对你真心,谁对你假意,都要用心感受,而非用眼看。”
而她,似懂非懂。
可到底听出了母亲对蒋太太的一些不苟同。
渐渐的,她对蒋太太疏离客气起来。
偶然碰面,除了规规矩矩上前行礼喊“舅母”,再也没有进一步的接触。
落到母亲眼中,就会露出欣慰的眼神,她便知道自己做对了。
到了闹分家时,蒋太太他们自然而然站在云锦春一家子那边,她尚能理解。
毕竟他们是姑表亲,比他们的关系近。
可替蒋芝涛上门来强娶时,她对这位表面和善实际狠毒的蒋太太是彻底厌恶了。
当家主母厉害可厚非,可若是踩着他人的血和泪欢笑,那就是为人不齿了。
自此,她与蒋太太之间彻底决裂,没了幼时亲切一场的情分。
有的,只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泾渭分明。
乱糟糟的往事在心头浮起,可也不过是瞬息之间,念头一转,云罗已经迈出步子跟上去。
半柱香过后,眼看着就要到蒋芝霞说的地方——
冬青簇簇,槐树株株。
树伞如冠,绿色成荫。
遮住了西斜的日头。
“姐姐,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一旁,林淑红突然附耳过来。
不对劲?
云罗不明所以,抬眼睃了四周。
轻微晃动的冬青丛,幅度有些大,似乎不太像是风吹动的痕迹。
可定睛再看,却又没有任何异样。
“看情形再说。”云罗悄悄回了句,没让其他人发现。
打首的几个人中,“表姐,表妹……”蒋芝霞率先开口。
云二太太推开蒋芝霞,抢先去看。
“母亲……”一个少女搀扶着另一个少女从旁边槐树后面闪了出来。
脸色苍白,发丝凌乱。
云二太太就想抢着去拉自己的宝贝女儿,奈何密密麻麻的冬青拦在了她前头。
“你怎么样?怎么就晕了呢?”站立不安的云二太太眼神中的慌乱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严厉,“烟儿,你怎么不好好陪着姐姐?”
不虞的目光“唰”的就落在了云锦烟身上。
云锦烟紧张地咬着嘴唇,一脸辜道:“女儿,女儿……”
还没解释,就被人打断——
“母亲,我没力气了,你派人过来接我吧!”一丝狡黠在眼角一闪而逝,云锦春扶着额头蹙眉,作出虚弱不堪的表情。
旁边的云锦烟大惊失色,搀着嫡姐的手臂明显一紧。
云二太太就紧张地连连点头,吩咐自己跟来的妈妈跨过冬青丛去接女儿。
狄夫人则撇了撇嘴角。很不屑地抬高了眼角,没兴趣看他们母女。
其他人就等着下人把云锦春接过来,就可以走了。
事情依照常理进行,云二太太身边的妈妈捋起袖子,挽起裙角,准备跨过冬青丛。
突然,妈妈前面的冬青丛一阵形迹可疑的晃动,妈妈准备跨出去的脚抬在半空中没办法落地。
孤零零地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似是被人施了定身咒。
“怎么了?”云二太太不耐烦地催促。
“太……太……”那位妈妈抖抖索索着不敢回头。语气里却是又惊又恐。
云二太太看了眼不睬她的狄夫人。不禁按捺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没好气地凑近妈妈身边,小声却严厉地低声道:“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还不过去。接了小姐……”
剩余的话被掐断了。
双目眦裂。
不敢置信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下子。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不对劲。
那片冬青丛晃动地加明显。
狄夫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脸孔一下子拉长——
“谁在那?莺歌,去看看!”
说不出的冷漠。
莺歌从人群后面闪了出来,步上前。
下一刻。她脸色大变,紧张地用手捂住了嘴巴才没喊出声音。
众人都因为莺歌的举动勾起了好奇心。
到底那边有什么,他们一个两个三个都露出这样的表情?
就像是见到鬼一样。
狄夫人蹙起了眉,终于不再忍耐,高声问道:“怎么回事?”
出人意料之外,莺歌转过身,“噗通”一下跪在了狄夫人跟前。
惊得狄夫人扬起双眉,耐不住就走到了冬青丛边,而后——
狄夫人手里的帕子悄声息地落了地,整个人摇摇欲坠。
“夫人。”莺歌扑过去抱住了狄夫人的腿,旁边云二太太也顺势扶住了狄夫人下滑的身体。
苏夫人第一个反应过来,想要去扶狄夫人,可是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瞥到冬青丛后就再也没能动。
“母亲……”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从冬青丛中突然钻出来,一脸尴尬。
竟然是狄少爷,狄沛梓……
所有人睁大了眼睛,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
落在后面的许太太、蒋太太、云罗等几人,顿时浮出尴尬之色来。
狄府的少爷好端端的躲到内院的冬青丛里干嘛?
难道是怕冲撞了女眷吗?
那自可以大大方方地远远见礼,回避着也就是了,何必躲进冬青丛?
何况,堂堂的狄府少爷,身边的随从小厮呢?
一个都不见。
一看就知道行的不是光明正大之事。
几位太太不由暗自皱了眉头。
跟着的几位小姐都有意识地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瞧,却听见狄夫人尖细的声音破口而来——
“莺歌,先把客人领回去。”
声音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是……”莺歌抹干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除了进前的狄夫人、云二太太、苏夫人、云二太太身边的妈妈,还有在槐树那边的云锦春、云锦烟留下,其他人都被她引着往回走。
众人都暗自揣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碍于主人发话,他们又不能明目张胆地留下,只能低眉顺目地转身离开。
云罗自然也不例外,只是瞥过人群,突然一个发现让她有了一种莫名的猜测——
苏家的庶女苏谨梅不见身影!
微微抬眸注视着苏谨兰,对方感应到了目光报以善意一笑。
似乎一点都没有因为庶妹不在身边急于遮掩的紧张和局促。
淡然,温良。
望着那神色静然的眉眼,云罗心里说不出何种滋味,只觉得也许所有的人都小瞧了这位苏家的嫡长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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