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五点半。
谢灼换了校服出门, 早餐也没来得及在家吃, 骑车半路, 看见女孩子独自一人走在清晨的大街,彼时天微微亮, 很薄一层的天光洒落在她身上。
白衬衫收进百褶裙里,细细一条的纤腰被掐了出来,双腿匀韧修长, 硬生生把宽松肥胖的校服版型穿出了很时尚的美感。
正正当当地背着双肩包,脚下一双系带帆布鞋, 还真有了那么点乖学生的意思。
他看见她走到包子铺门前盯着餐牌犹豫了会儿,她好像不是很爱吃东西, 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食物对她的诱惑力小的可怜。她只买了杯豆浆, 从口袋里摸出零钱递给老板娘, 然后从旁边的铁皮桶抽出一根吸管, 放进豆浆杯,撅着唇吸了起来。
大概豆浆还很烫, 她不小心被烫到, 吐着舌头吹了几口气。
谢灼忽然便很轻地抿唇笑了下。
她走到巷子口停了脚步, 歪过脑袋朝里面望, 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心情很不爽快的东西,嘴唇不耐地抿起, 磨了磨牙, 将齿间的吸管咬扁。
谢灼停在路口, 看见里面两个女生正堵着周晴要作业。
周晴是个小结巴,就坐在他们隔壁那个大组,是英语科代表,成绩在重点班的中游水平,除了上课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她几乎不会和人主动说话,属于每个班都会存在的那一两个“透明人”。
高中同班两年,谢灼和她好像还没说过一句话。
至于另外那两个堵人的,谢灼倒是有点印象。
柳淼淼走过去,抬手将豆浆一滴不留地淋在林晓头上,又拽着黎欣的马尾,干脆利落地把她脑袋摁进了栏杆里。
黎欣不上不下地卡在两根铁栏之间,前后使劲脑袋都拔不出来,嚎得惊天动地,抄家带口的脏话通通都骂了一遍。
女孩子冷淡地勾唇笑了笑,转身就走了,小结巴像条小尾巴一样拉耸着脑袋跟在她身后。
谢灼看着她逐渐消失在街尾的背影,想起当年那个被人围着欺负的小姑娘。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似曾相识的场景,她一个人站在街角,被好几个男生围着,那些人用臭得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的脏水倒在她头上。
其实谢灼一直不怎么喜欢管闲事,一个是因为懒得管,另一个是因为天生性格寡淡。打小出身优越的家庭背景,天资出挑,典型是那种从小被人夸到大的“别人家的孩子”,因此骨子里多少有点少爷的清傲脾性在。
但是那天是他第一次想要去保护一个人。
女孩子瘦瘦小小的,双手紧紧攥着双肩包的带子,她明明很害怕,却还是抿紧了唇死死瞪着那些人。
像是风雨里那一根脆弱无力的小草,飘摇着,摆动着,无依无助,让人不由地心疼,想要为她撑伞,呵护她,想要牢牢地把她挡在身后让那些人再也不能伤害她半分。
曾经她还不是现在的样子,怯生生的,像一只刚刚出窝的小奶猫,你对她好,给她巧克力,她会对你露出小女孩特有的羞赧笑容,那时的她还是可以触摸的。而现在她是娇媚冷漠的,像是戴了一层又一层的面具,把所有人隔绝在外面,谁也不能捉摸透她。
明明这次她才是揍人的那个,可谢灼还是感觉心疼。
“谢同学?”有人在身后喊他。
谢灼回头,是裴子妤。
裴子妤脸颊有点红:“早上好,谢同学。”
“嗯。”谢灼淡淡应了声,心不在焉。
裴子妤想问谢灼吃早餐没有,如果没有的话他们可以一起去吃。却听谢灼先一步开口问:“黎欣是你表姐?”
裴子妤愣了愣,说:“是啊。”
裴子妤在他们隔壁班,平时下课经常看见楼下有两个女生上来找裴子妤,三个人有说有笑,有次擦肩而过的时候,谢灼听见裴子妤喊了黎欣一声表姐。
裴子妤见谢灼蹙眉,心情不是太好。
“怎么了?”她问。
谢灼朝小巷侧了侧身,嗓音冷淡,“你自己看吧。”
-
周晴跟在柳淼淼后面,低声说:“谢、谢……”
“不用。”柳淼淼走到包子店前,重新买了杯豆浆,听见身旁传来几声细微的抽噎。
周晴眼睛都红了,抽抽搭搭的在哭。
柳淼淼皱眉:“哭什么?”她绕着周晴走了一圈,把她浑身上下瞧了个遍,“好像没受伤啊。”
周晴吸吸鼻子说:“你、你这样……她、她们会、会来找你麻烦的……”
柳淼淼轻嗤:“即使我不这样,她们也还是会找你麻烦不是么?”
周晴一怔,扁了扁嘴,抬手去抹眼泪。
柳淼淼说:“如果有人打你,你就打回去,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是吃软怕硬的,你越是软弱害怕,她们就越欺负你。你要凶一点,她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周晴哭着说:“可、可是老师说、说打架是不对的、会、会记大过。”
柳淼淼愣了愣,忽然觉得这姑娘真是傻得可爱。
她说:“记大过有什么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人心才对。”
周晴还没吃早餐,看老板娘从后厨搬出一笼笼热腾腾的包子,她咽了口唾沫,低头从包里掏钱。
钱包破破烂烂的,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破掉的夹层里零星夹着几张散钱。
柳淼淼从裙子口袋拿出一张一百块递过去,“阿姨,给我两笼包子。”
周晴忙说:“不用、我、我有……”
柳淼淼:“我没散钱,让老板找了吧。”
-
这件事还闹得挺大的,因为黎欣脑袋卡在栏杆里横竖出不来,最后裴子妤报了警,消防来了拿锯子锯断栏杆才把黎欣从里面解救出来。
等警察来的那半个小时,在花城附中横行霸道做了三年大姐头的黎欣,算是经历了一生中最多的耻辱。由于那条巷子距离学校只有一墙之隔,而围栏内正对学校大操场,当时又恰巧是上学时间,她脑袋卡在围栏里动弹不得,像一只从泥里钻出头来被卡住的地鼠,路过的学生成群结队的耻笑她,伸手拍她的脑袋,还把她照片拍下来发上学校贴吧围观。
并且给她取了个外号,叫“钢铁栏杆侠”。
于是黎欣被解救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气炸了。
浑身都是豆浆的林晓颤抖着去扶她,被黎欣一巴掌拍开,咬牙切齿,眼睛发红。
“把今天那女的名字和班级给我查出来,我他妈要她好看!”
-
回到课室时早读已经开始了,科代表在前门领读古诗词。柳淼淼手里拎着包子,趁岑香香不注意,从后门悄咪咪地溜回座位,松了口气。
旁边人淡淡开口:“早上去哪了?”
柳淼淼忽然有种干坏事被抓包的心虚,食指挠了挠脸颊说:“去跑步了。”
谢灼很轻地哼了声,“小骗子。”
“巷子里的事,我看到了。”他说。
柳淼淼眨了眨眼,把课本立起来,准备藏在书后面吃小笼包,笑眯眯地说:“哎呀,干坏事被你发现啦。”
女孩子嗓音轻软,像小奶猫吧唧一下踩在人心上的肉垫子,有点撒娇耍赖的意味。
谢灼不觉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她手背某处,原本肌肤光洁白皙,多了道很刺目的红痕。学校围栏那处花枝生长茂盛,估计是刚才不小心划到的。
谢灼侧身在旁边书包里翻着什么,拿出一包创可贴,“手给我。”
少年的手修长有力,掌心摊开,很自然地对她说。
柳淼淼有几秒失怔,捧着包子的指尖紧了紧,抿了下唇说:“不用,我自己来吧。”
谢灼没说什么,把创可贴递了过去。
柳淼淼拆开创可贴包装,对着手背那处划伤贴好,然后拿起竹签在袋子里戳了一只小笼包,躲在课本后面偷偷吃了起来。
因为要赶在上第一节课前吃完,柳淼淼吃得有些急,被呛了一下,满世界找水,才发现刚才进来时太匆忙,忘记去打水了。
杯子空空的。
正压低声音咳嗽着,一盒酸奶沿着桌面推了过来,然后是他干净圆润的指尖,骨节分明的手腕,以及一小截年轻男生线条紧实的小臂。
“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谢灼说。
柳淼淼盯着那盒酸奶犹豫了下,又迟疑地看他一眼,然后默默伸出爪子,将那盒酸奶捞进怀里。
她撕开酸奶盒,上面结着一层白白的奶盖,粉软灵活的小舌头伸出来,沿着奶盖舔了一圈,再卷进唇瓣里。
唇边沾了点儿酸奶汁,舌尖勾进去,心满意足地喝得一干二净。
像只刚足月的小狐狸成了精,手里捧着酸奶,笑眯眯的往他桌子旁边一趴,歪着脑袋看他,声音也软软的:
“谢谢灼哥哥。”
谢灼:“……”
这他妈没法忍。
但这次不一样,这个男生能在她产生幻觉的时候让她情绪平复。
李宗明觉得这很可能是几年来治疗的一个突破口。
李宗明沉默半刻,尝试开口:“你并不排斥这个男生。或许,我们可以让他加入到治疗方案中来。”
“不要。”柳淼淼皱眉,“我不想他知道我有病的事……我不想他用奇怪的眼光看我。”
李宗明叹气:“以前我一直不建议你痊愈前谈恋爱,每次你和那些男生分手,都会陷入一段时间抑郁情绪,这对你的病情恢复并不有利。但现在是个好迹象,你不排斥和别人接触了。”
“你对这个男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李宗明问得很含蓄,虽然关系熟稔,到底对方还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和以前那些男生相处都没有过的?”
柳淼淼深思三秒钟,少年肤白貌美的样子在脑海里晃来晃去,就像酒店餐盘里刚刚端上来的清蒸白斩鸡,把外皮拨开,里面的肉又嫩又美……非常可口。
柳淼淼严肃地说:“我想吃掉他。”
“……”
李宗明轻咳一声,说:“通常bp患者陷入感情中时,会比一般人更加渴望与恋人的肢体接触,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亢奋。”
柳淼淼:“……”
柳淼淼居然破天荒头一回感觉到了自己的羞耻心。
她还踯躅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谢灼在外面敲了敲门:“面煮好了,放久了会糊。”
柳淼淼刷的一下站起来,原地羞耻地转了三圈,然后手忙脚乱地挂掉了李宗明的电话。
李宗明看着黑下去的屏幕失笑摇了摇头:“小丫头长大了啊。”
谢灼还站在门外,里面的人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莽莽撞撞地冲出来,差点迎面撞进他怀里。
她脚下趔趄几步,被他扶住胳膊。
他声音还是清清淡淡的:“小心一点。”
男孩子掌心的温度隔着衣袖薄薄的料子覆在肌肤上,指骨微曲,很有力地扶住了她。
柳淼淼想起刚才李宗明的话,脸颊有点异常的发热。她飞快地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咕哝道:“你别碰我。”
谢灼:“……”
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人嫌弃了。
餐桌摆着两碗面,清汤的番茄鸡蛋面,卖相很好,上面整齐码着几只大虾和火腿。
谢灼将一碗推到她面前说:“这碗是你的。”
柳淼淼看了眼,和他的那碗对比了一下,问:“我的和你的有什么不一样?”
谢灼说:“你的那碗煎蛋的时候我把蛋黄去掉了。上次在饭堂看你不爱吃。”
……他居然留意了她的饮食习惯。
柳淼淼盯着自己的面,色香味俱全,白雾腾腾,有种很舒服的暖意。
谢灼见她一动不动:“看看就能饱了?”
柳淼淼抬眸,扁扁嘴说:“我要葱花。”
上回在饭堂,葱花和蛋黄可是一起被她从碗里挑出来的。
谢灼扬眉:“你爱吃葱花?”
“不爱吃,但得有葱花的味道。”柳淼淼说。
“……”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又重复了一遍:“阿灼,我要葱花。”
谢灼:“……”
谢灼深吸一口气,默默起身去厨房切葱花。
过了会,他切了捧葱花出来,给她的汤面洒上,为了满足她“吃汤面一定要有葱花的味道,但是不能让她吃到葱花”的要求,于是葱花在汤里浸泡一会后,谢灼又好脾气地帮她一点点从汤里捡出来。
“可以了。”他说。
女孩子安静吃着面,汤面热腾腾的白雾氤在她精致的眉眼,很薄一层的水雾晕染开,连带平日娇媚冷淡的气质都变得柔软。
她拿筷子的手势不太正确,吃面的时候面条夹不稳,经常刚夹起来又哗啦一下全都落回碗里。
她吃得很少,只吃掉了脆皮肠和大虾,象征性地挑了几根面吃,然后就撂筷子了。
声音也低低的,像颗被扔进汤锅里涮了一遍的大白菜,整片蔫巴下来:“我吃饱了。”
谢灼看了看她那碗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面,“吃那么少?”
柳淼淼:“速度赛马的骑师是要保持体重的,你不知道吗?”
“根据速度赛马的竞赛规则,要求参赛马匹最低负重不得少于50公斤。”谢灼目光落在女孩子纤细得仿佛一握就碎的手腕上,显然不相信地挑了挑眉,“你有50公斤?”
“当然!还差个七八斤……”柳淼淼替自己辩解道,“加上马具的重量就有50公斤了。”
谢灼不听她解释,用筷子敲了下她脑袋,下巴冲她面碗的方向抬了抬,“吃完。”
“……哦。”柳淼淼又不情不愿地拿起筷子开始慢吞吞地吃。
……居然这么听话。
谢灼觉得柳淼淼今晚是真的有点不太对劲。
他随口问:“你刚刚拍我照片做什么?”
柳淼淼瞎几把编了个理由,嘴里嚼着一颗番茄,含糊不清地说:“你好看呀,想拿来做屏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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