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0
最净的清莲总开在最污的淤泥。长青岛这处的泥便是如此,熏人得很,还未走近,便闻见了阵阵怪味。宋朝唯拿了腰间别着的绣帕,用清香微掩去了鼻息间异味。这事闹得并不小,罕有人迹的地方这会儿聚集了好些贵女。
总归是姑娘家的事,虽说今日男女同在一岛上,然而惯有的礼制还是要循的,男女之间总有大防,这样不好的事,还是忌讳回避些的好。
贵女们凑在一块儿,显然是在议论纷纷,眼尖的一个瞧见了宋朝唯,连忙扯着身边的姑娘行礼问安,诸人便一块儿让出了一条路来,宋朝唯也不推辞,理所应当受了,走到了最前头。她其实并不太想走到最前头的,但出门在外,总有些事不得不做。
“袁姑娘?”宋朝唯像是有些惊讶。
“殿下。”袁昭娉顶着一股怪味儿开口问安。
宋朝唯看着她,并她身后那个人,觉得眼睛有些受用不过来了,于是温婉体贴道,“同你这侍儿一块去公主府换件衣裳再来吧。”
随星大抵太急了看错了眼,这虽说只是一个姑娘,却有两个人,是袁昭娉同她的贴身侍婢。那侍婢大抵就是随星眼里的姑娘了,整件衣裳都让污泥沾满了,而娇容也不曾被幸免,这会儿连眼睛都不太好睁开。袁家规矩应该很严,即便睁不开眼了,这侍女也仍然端端正正地站在袁昭娉身后。
比起这侍女的五体投地落泥方式,袁昭娉显然就好了许多。衣摆处也有污泥,但她脸上还算干净,乌发也并不散乱,显得虽有些狼狈,但不算太过,更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美感。
风吹一吹,美是美,但带不来荷香,也改不了淤泥的怪味。
“多谢殿下。”袁昭娉颔首而谢,她虽没有沾泥,但也觉得难受得很。
宋朝唯便令从月带着这主仆去了公主府。公主府同长青岛挨得很近,是那种夏风一吹就能吹来清莲的近,她虽常年不在公主府住,但也怕万一,府中衣物奴仆都是不缺的。
袁昭娉同侍女一块儿离开后,宋朝唯看向荷花深处。清荷开得极好,却不像是会引人水中捞月似的去摘,那样妖艳的好,于是她侧首问左侧的一众女子,“这是如何了?”
贵女们面面相觑,其中最为尊贵的魏国公府谢小姐便站了出来,柔声回答宋朝唯的疑惑,“袁姑娘同大殿下在一块儿玩笑,并未同臣女等在一块,我等也是听见了动静才赶过来的,是以并不知晓原由。”
“原是如此。”宋朝唯便又看向前头的宋习贤,问道,“大姐姐可瞧见了是如何回事?”
宋朝唯不过了了一句,却让宋习贤生出了无数感想,只以为她在怀疑自己,“我哪知道,总归不是我伸手推的。”
“自然不是大姐姐,平白无故推她做什么。”宋朝唯听清了她话里的酸味,只觉得宋习贤委实是个怪性子。
“你信我便好。”宋习贤适才只觉得委屈,如今见她不像是怀疑自己的模样,便舒了一口气,也不鬼言鬼语,只说,“我同袁姑娘见了面便合得来,便想着一块儿来瞧瞧荷花,玩笑一会儿,徐姑娘便也过来了,说了几句,也不晓得袁姑娘怎得就掉下去了。我那会儿是真没看清,一只蓝翅的凤尾蝶在眼前飞来飞去,光顾着看蝶去了。”
宋朝唯点了点头,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有娇音冷嗤道,“我想着也不该是殿下,这毒手除了徐娇容还有谁人下得去?前些日子在遥安山得罪了清河殿下,上一回又平白无故掌掴了袁姐姐,这日说不定就不晓得什么疯发作了,将可怜的袁姐姐推下去,好叫她溺死!”
宋朝唯向着话音之头看去,说话的人穿着一身月色衣裙,衣摆之处与宋朝唯竟又有几分相似,只是她生的雍容娇美,这穿着反而折了颜色,有些不伦不类了。
“殿下还没开口,慎安你插什么话?”宋宴华冷眸视她。
宋宴华素日里最不喜欢的便是这慎安翁主,这回见她急着开口,又怕宋朝唯忘事,不记得这人是谁了,是以开口提了一句。
宋朝唯想了起来,是崇和长公主与成国公嫡女,慎安翁主朱持月,平日里同袁昭娉最是走得近了。年幼时还曾同她玩过一段时间,长大后并这些年便不常见面,主要是年幼时这人太可恶。她是国公府唯一的姑娘,且是成国公独女,在家里金尊玉贵养大了,出了门也仍旧觉得自个儿天下无双。年龄又小宋朝唯几年,便自持是妹妹,又是表姊妹的关系,大的自然要让着小的些,便瞧见什么喜欢的便问宋朝唯要。
朱持月年幼时生得十分讨人喜爱,被家里养得极好,圆滚滚团子似的,十分有福气,叫宋朝唯看了也欢喜。且宋朝唯见惯了奇珍异宝,想着给她也无碍,便要什么给什么。
只不曾想,一来二去这人便上了瘾。有一日像是问她要那七锦琉璃盒子,以及里头的一匣子东珠。盒子是皇后遗物,东珠是宋朝唯新得的,宋朝唯自然没有应允,只同她说了一句,扔了个玉铃铛给她把玩,她虽不满,也欢天喜地道了谢。宋朝唯便以为这事算是过去了。
却不想那日黄昏后,准备去瞧一瞧长乐宫的太后,正好碰着了长信的李太妃与朱持月。宋朝唯正想去打个招呼,便在花深处听着朱持月十二分气恼不满地说着。
“清河也太瞧不起人了,我只是问她要一个破盒子,她也不乐意给我。她珍宝那样多,给我一个怎么了。皇帝舅舅还总说她有皇家仪态,我瞧着比母亲可差远了,还不如我呢。这样小气,果然会久病。”
那时的宋朝唯便免去了见面的心思,将花枝放下去了长乐。同太后说起此事,太后只道有些人是养不熟的,不要同他们在一块儿就好。宋朝唯也觉得如此,又厌恶得很,只觉得自己往日里那些金银珠宝都喂了狗,心里不平,小小的年纪并不觉得要让谁,便又同皇帝说了此事。
原是姑娘家的私房话,无名无理的贬人不算好,且宋朝唯也没立人眼前,便做不的证。只下旨寻了个理由,将她封号改了。
慎安封号原先不是慎安,崇和长公主因着是独女,且生来有些弱,便亲自向皇帝求了:昌音。皇帝将‘昌音’改成了‘慎安’,也不是什么坏字。
恭敬谨慎则安。
“徐姑娘,你说说事情原由。”宋朝唯想起了来了人,又将视线放在了徐娇容身上。
她其实不太信徐娇容会将人推下去的,主要原由就是这姑娘不像是个记仇的,一般来说有仇当日就报了。那日已经打过了袁昭娉,这会子在把人推下去,便有些胡搅蛮缠了。
“回殿下,我去那方看过了莲花,便想着去寻我家表姐,只是经过大殿下与袁姑娘,袁姑娘开口将我喊住了,说要说清往日的时,我便停下来了,话还没说几句,她就掉下去了,天地良心,我委实没有碰她的。”徐娇容诚恳道。
“呸!你有什么良心,你是恨不得袁姐姐溺死的。只是笨,不晓得荷花下头是泥,溺不死人,只袁姐姐出了丑,你便也高兴。”慎安横眉又道,“再讲,就三人在,除了你还能有谁,难不成是大殿下?还是袁姐姐中了邪,自己跳下去了?”
宋朝唯看向这位慎安翁主,当年之事发生后,她便不允来关雎了。以为人会安分,但瞧着怕是仍旧不懂这慎安二字的意味。
“噤声。”宋朝唯冷冷扫过朱持月,平声道。
“殿下,我是怕您瞧不清,被徐娇容花言巧语蒙蔽了去。”朱持月讪讪道。
宋朝唯淡漠着,冷声再道,“孤清明得很,同慎安你无干系,你便安静些,免得扰人清净。”
朱持月自觉被折了颜面,有些愤愤不平,脸上一红,咬牙道,“是。”
公主府同长青岛委实近得很,这会说话间,袁昭娉与侍人便已将衣裙换好了赶了过来。
宋朝唯看向她,换了一身衣裳便又是端庄仪态,心想从月果然是个贴心侍婢,但口上只说,“袁姑娘,你是怎么落下去的?”
袁昭娉眸色水光微漪,扫过了一众人等,咬了咬唇,“臣女……”
宋朝唯见她这般模样,便道,“你说吧,若是哪个故意为之,孤必会替你做主的。”
“多谢殿下。”袁昭娉称是,平声叙来,“臣女本来正同大殿下与徐姑娘说话,只是瞧见了一只蓝翅凤尾蝶,且奇异得很,眼光不免就跟了过去,正想同大殿下徐姑娘说此,却不想不知怎么,受了一股力,支撑不住,侍儿来拉也不经用,便落到了泥里。”
“原是如此,那你可瞧见了是何人用的力?”宋朝唯想,也许一切都是那只凤尾蝶的错。
袁昭娉有些为难,又咬了咬唇,欲言又止,终握紧了拳,道,“臣女瞧着那袖子是绯色赤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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