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朝堂上的风闻
卫朝都城,洛邑。
与北境的漫天大雪不同,此刻的洛邑,冬日高悬于空,煦暖的阳光透过薄薄的流云普照大地,将深冬的寒意减去了几分。
但终究还是严冬,阵阵寒风吹过,卷走了枯枝上的最后一片孤叶,也带起了路人身上的袍角衫边,将冬意袭进了他们的身体。
那些往来于洛邑大街的车马上,家境殷实的多是在厢门处挂着厚厚的棉帘,车厢内燃着银霜碳的暖炉。若是差一些的也只有耐着冷寒,搓手呵气地催促着车夫快马加鞭罢了。
道路两旁,行人多是步履匆匆,畏寒之色浮于面上。
衣衫单薄些的人皆是缩颈藏手,尽可能地用衣服遮挡住裸露在外的部分,不想被这冬寒坏了身子。
这时,一匹战马自北向南疾驰而来,就是在这般的冬季,奔跑的马身上竟也是蒸腾着白气。
纵马之人的面色憔悴,有汗珠自脸颊流下,经寒风扫过,瞬间化为了碎冰珠,散落于身后,那人身上的三道背旗亦是迎风而舞,发出了“砰砰”的声响。
未至城门,骑马之人便用嘶哑的声音高喊:“速开城门,前境军情,临梓大捷,平阳大捷,幽都大捷。”
随着声音响过,洛邑的北城门缓缓开启,战马不做丝毫停留,疾驰入门,直奔皇城而去。
喊声回荡在洛邑大街上,也传进了大街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刹那间,行人的神情皆是发生了变化。
每一个人都驻停了脚步,挺直了腰身,藏于袖笼的双手也伸了出来,背在了身后,仿佛是得到了炭火的烘烤,驱散了周身的寒意一般。
此时,那些阻拦了严寒,暖如春末的马车也停了下来,更有人掀开了厚重的门帘,无惧寒风袭面,探出头向外张望着。
这个消息令人振奋,令人热血沸腾。
这些日子,城中的人终日都惶惶不安,虽说渡河的北狄重骑兵已经退回,可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再回来呢?
时至今日,去留的考虑还激荡在每一个人的心中,而这一消息则让人们彻底打消了这个忧虑。
更何况,还有幽都城大捷呢!
虽说百姓无国事,但终究幽都也是卫朝的疆土,怎么能让胡人抢去这么久呢?
这些年来,每每说到幽都的惨事,卫人多是摇头长叹,在他们的心中,北狄的强悍无人可敌,夺回幽都城也成为了难以实现的愿景。
适才,听到驿卒口中的那句幽都大捷,每个人就知道北狄人在这次大战中败了,败到失了根基的地步,这如何不让卫人感到兴奋,感到自豪呢!
这一瞬间,在热血沸腾下,缕缕的寒风又算得了什么呢?
清晨,朝阳冲破了寒夜的黑暗,将曙光归还了大地。
起初,那道光只是淡淡的黄,淡得不易察觉,慢慢地,慢慢地耀眼起来。
转瞬间,一轮金日跳出天际,悬于东方。
那刺穿叠云的金光如同根根锦丝,纵横交错,将或浅蓝、或浅灰的云朵连在一起,绣出了一副精美绝伦的图案。
此刻,宣政殿上虽没有达到人声鼎沸,但交头接耳的声音明显高过了往日。
似乎每个人都忘记了殿堂的礼仪以及在皇帝前的谦卑谨慎,每一张面容上都洋溢着兴奋与自豪,在这神色之中又参杂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此时此刻,就连曾经力主南迁的几位大臣也是在兴高采烈地交谈,神色中丝毫没有一丝羞惭,仿佛这场胜事早就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靖德帝康睿坐在御书案后,微笑地望着阶下议论纷纷的一众大臣。
他不时地挪动着身体,几次都想从龙椅上站起来,踱上几步。
不过,君王的矜持让他压抑住了兴奋之情。手中的奏折已经看了几遍,但他还是将奏折再次展开,再一看了起来。
因为,他想再看一眼,看一眼奏折中自己最喜欢的那句话。
“乌甲尘落尽,云北无王庭。”
片刻后,众人停止了喧哗。
在老丞相周博玄的带领下,大臣们齐齐跪伏与地,高声地向皇帝道贺。
“贺陛下一举荡平北狄蛮夷,收复幽都,贺我大卫永除北境忧患,使我卫朝百年基业永固,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着大臣们的贺言,康睿终究是压抑不住喜悦的心情,放声大笑起来。
以往,自己在沙场上纵马驰骋时,有过如此的笑声,与将士杀敌之后,举杯共饮时,也曾如此的大笑过。
这久违的笑声,让戎马半生的靖德帝湿润了眼眶,十几年的羞辱一遭雪耻,应该笑的,应该开怀大笑。
大笑过后,康睿还是站起身,在御案后来回地走了几步。
他平抑了一下激动的心情,重新坐回了龙椅上。
“北境之战,非朕亲历所为,是北境数十万军民用性命换回来的胜利,这份功劳,朕不会贪墨,也不敢贪墨。”
“可要说到基业永固,这倒是不假,没有了北狄这一强敌,北境便会安定下来,北境的百姓便会过上安稳的生活。繁衍生息几年后,朕觉得北境定会恢复昔日的繁荣。”
说着,康睿将手中的奏折放到了御案上。
“现如今,北境战事将平,大的战事应该没有了,剩下的也仅是对草原上那些小部落的征伐。”
“所以,朕决定召抚远大将军徐清砚亲率三千北境云州军回京述职,途径各州县时,要展其雄姿,扬其威名,让沿途的百姓看看朝庭得胜之师的军仪。”
“另外,命云骧将军郑习凛暂留北境,在徐清砚回京述职期间,由他统辖北境一切军务,做好战后一切事宜,待朝廷商榷合议后,再安排适合人选赴北境任职。”
说罢,康睿将目光望向太子世宸,问道:“太子,接静王回京的事情,你安排的如何了?车马行进到何处了?”
康世宸听到问话,急忙执礼道:“陛下,三皇子世晔已于几日前到了临梓城,今日早时来报,再有一日,静王便可抵达京城,臣已派多名太医随行,以保静王的伤势能早日康复。”
听了太子的回话,康睿点了点头。
临梓城解围后,他便得知了儿子康世华的伤势严重,这让他尤为担心,更是觉得多有愧疚。柳皇后知晓儿子重伤后,泪水更是如同三月的雨丝般从未断过。
因此,康睿便命人将自己的二儿子即刻接回京城休养。
听到太子将事情办得迅速,想得周到,康睿的心中有了欣慰。
他最看重的就是兄弟间的骨肉之情,不希望儿子们发生手足相残的事情,虽然这类事情在帝王家最常见,可他还是不愿看到。
正午时分,散了朝议的皇宫又恢复了宁静,只有一队羽林卫在按部就班地行进巡视,偶尔间也会有内侍匆忙地低头行走,急着去办自己的差事。
此刻,御书房的大门紧闭,一缕光线透过门缝斜射进房内,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了一道光影。
光影的末端,一位老者正坐在墩凳上。
丞相周博玄虽未到古稀的年纪,却早已是满头银发,他的神情端庄肃穆,一缕长须飘于胸前,尽显出儒雅之风,
退朝后,周博玄奉旨来到御书房等候。
他的表情虽是波澜不惊,可内心还是有些起伏,身居高位多年,朝堂上的一些风吹草动瞒不住这个两朝为相的老人。
又等了一些时辰,御书房的大门开启,换了便装的靖德帝举步走了进来。
周博玄紧忙起身致礼,康睿冲他点了点头,随后又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周相,对于云州以及幽都的官员任命,你可否有适合的人选呀?”
康睿坐在书案后的背椅上,端起茶盏,浅饮了一口,抬头问向周博玄。
康睿的话让周博玄有些诧异,他知道皇帝召见自己应该是商讨北境事宜,却没想到竟然是讨论云州与幽都的官员选派。
幽都是新夺回的城池,确实的应该由朝廷派出官员去任职,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可是,云州本来就是由徐清砚和静王康世华负责统辖,为何还要做以讨论呢?难道陛下要撤换这二人不成?
战事刚平,仓促间换了统辖军务和政务的人,对于云州的安定来说,并非是一件有益的举措。
难道是与朝堂上的风闻有关?
如此思虑下,周博玄急忙起身致礼,谨慎地答道:“陛下,选派官员到幽都任职,实属正常,但微臣觉得云州不应过早地更换将官,云州的时局刚刚平定,人心不稳,还应该由原属官员继续留任才好,待一切安定后,再逐一替换。”
康睿盯着周博玄,半晌后方才说道:“噢,你是这样认为的,可朝中有不同的奏折啊,有人认为徐清砚功高盖主,若让他雄霸一方的话,必将成为朝廷的隐患,如若不除,也必将会祸乱朝廷。”
康睿的话停顿了一下,他看到周博玄的脸色有些发白,知晓是自己的话惊到了这位老丞相。
“你也不用疑心,朕知道你与徐家的渊源颇深,你们两家的儿女婚事还是朕保的媒呢!你大可放心,朕不是良弓藏的人,也做不出良狗烹的绝情。”
听到皇帝如此说,周博玄急忙想要辩解几句。
康睿摆了摆手,继续道:“静王身负重伤,需要时日休养,而徐清砚又征战多年,也该休息一段时间啦!”
“况且,他年纪也不小了,至今还未有家室,他徐家的高堂不在,朕虽是皇帝,可若以寻常百姓论之,也算是他的叔伯,朕想留他在京城住上一些时日,选一家好女子成婚。”
说到此处,康睿不禁摇了摇头,感慨道:“这些年,他一个人独守云州,不易呀!眼下又有了如此大的功劳,应该让这个孩子休息休息啦!”
周博玄听到这话,也便明白了皇帝的心意,悬在半空的心放了下来。
“陛下说的极是,静王与徐清砚真的是不容易,确实应该好好休息。”
“陛下,不如等他们二人返京后,老臣与他们商量一番,选出良将贤才报给陛下,再由您定夺人选统领北境的军务和政务,不知陛下认为如何?”
康睿听了周博玄的提议,点了点头。
随后,他又略做思忖,问道:“温之同的事情,你了解多少?究竟是什么原因?是否有人涉入其中?”
康睿的问话平淡如常,周博玄却感觉到皇帝的目光中带了森森寒意。
“别人”指向何方,周博玄很清楚,可对他来说也是一个禁忌。
这种事情分不清对错,只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在历代王朝的皇权确立中,亲情泯灭的事情常有发生,这并非是他一个臣子所能左右。
他不想偏袒任何一方,在康睿的面前做选择是一种冒险,这种冒险会让自己乃至整个家族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周博玄清楚皇帝对此类事情的态度,如果温之同真的是被人指使,他身后之人必将会遭受到皇帝的雷霆之怒,后果也应该极其残酷。
“陛下,臣对此事虽有了解,却也并非详尽,只是说温之同无视军令擅离职守,临阵怯敌不敢应战。”
“至于,是否有其他的缘由,老臣也不得而知,待静王与徐将军回朝时,陛下亲自查问一番,应该会有答案。”
当前,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下,任何人都不敢多说一个字,即便自己是历经两朝的宰辅,也不应该多言。
康睿听着周博玄的回话,皱了皱眉头,问道:护送静王的人马,你都安排妥当了吧?”
周博玄点了点头,回道:“请陛下放心,老臣已经安排妥当,静王在回京的途中绝不会出现半点差池,老臣觉得陛下也不要过多忧虑,或许事情并非那样复杂。”
康睿听闻此言,略有宽心道:“那就好,朕也希望这件事情没有那么复杂,朕不相信啊!若为君王,学会帝王之术没有错,可也绝不是毫无人性,更不能不计后果,朕希望是自己多虑啦!”
说完,康睿摇了摇头,起身走出了御书房的大门,一声叹息也从门外传了进来。
叹息的声音传进了周博玄的耳中,老人亦是不由地低声叹了一口气。
(https://www.tyvxw.cc/ty19470169/44493686.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