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
那是五月,一个闷热的午后。
草长莺飞,蝉鸣不休。
清明节后又逢白事的街坊,蹲在河道边给下面的人烧钱。
族谱福地,念念叨叨。
司机开车出来。
见前面黑烟缭绕,灰烬滚滚,急忙去关车窗。
后座的男孩面容精致,左脸正中有颗黑痣,衬得脸色白得病态,闭着的眼微微张开瞟了一眼窗外的人。
平淡道:“什么时候拆?”
“快了,少爷。”
司机忙道。
陆家的旧宅在市中心文物保护区。
陆星游平时很少过来,最近陆永泽在家,身为独子便乖乖过来讨老爸欢心。
许久不来,这里还是一如既往讨人厌。
索性,很快就要拆了。
嘴角微沉,陷到皮座中。
阴影之下,男孩的面容模糊,冷漠中涌动着难以察觉的疯。
父亲要他去见一个人。
却没有说那个人,是谁。
连越市郊。
巨大的梧桐树成片铺开。
日光下,忽闪忽闪,绿得人头皮发麻。
一墙之隔。
纵横交错的试验田除了养些实验作物,还活了堆急于求偶的青蛙,聒噪异常。
林家三小姐嫁了个搞科研的愣小子。
好好的海景房不住,过来尝试返璞归真的生活。
陆星游垂眼。
不懂老爸为什么要他来参加这场婚礼。
简直是闹剧。
人近三十,依旧天真的新郎朝着商界大佬们一本正经介绍这套房子的特点,沼气池供电……哼,沼气池供电。
怎么不把旁边的青蛙废物利用了。
这是婚宴主场旁的会客厅。
林家人费尽心思把女婿介绍给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资本大鳄陆永泽没来,他就是陆家唯一到场的人。
受宠若惊。
林老头扔下正在交谈的老友赶紧过来。
男孩轻声问好,送上礼金,温和谦逊。
送走林老头。
瞥到意气风发到有点犯傻的新郎走来。
从保姆手中接过耳塞,戴上。
对方兴致勃勃。
推销了半天自己设计的房屋循环系统。
陆星游一个字没听进。
临走,瞥了眼仍旧夸夸其谈丝毫不在意别人脸色的男人,冷不丁说道:“Narren.”
保姆脸色变了变,赶紧随着离开。
陆星游同时学几国语言。
最大的用途就是问候别人智商。
宴会厅。
身影单薄的男孩靠在落地玻璃前,嘴角下沉。
权势滔天的陆家独子。
探究的目光不断扫来,通身看过,都会停在他的脸。
眼如寒星,黑痣近妖,嘴角微垂。
看谁都是一副漫不经心又暗敛锋芒的样子。
不怪算命的老头看见他总摇头。
侍者端着马卡龙过来。
热闹的婚礼,男孩一个人,神色淡淡的,有点可怜。
“小朋友,要吃吗?”
陆星游看了眼餐盘,眉头微皱。
触到对方关切的目光,勉强拿起一块。
瓷白的盘子。
五块点心,在他眼中全是深浅不匀的灰。全色盲是极少见的,他还没有味觉,再可口的食物到嘴里,味同嚼蜡。
“不好吃吗?这个黄色的,更好吃哦。”
对方殷勤道,目光落在他价值不菲的胸针。
逆光站着。
眼睫毛长得能投下阴影,沉沉如烬。
半边脸在光中,半边脸在暗里。
男孩抿嘴。
食指微勾,哗啦——整个餐盘摔到地上。
侍者吓得捂住嘴。
这样级别的宴会出现事故,她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陆星游冷着脸,看向对方。
抬脚,踩在精心制作的饼干上。
碎裂声传来,男孩表情一松。
垂眼道,“你现在可以吃了哦,大姐姐。”
周围的人皱眉,至于吗?
白发苍苍的老人摇摇头,提醒道:“我和你爹认识二十几年……你应该学会尊重别人,孩子。”
呵。
转过头,冷笑一下,“倚老卖老?”
“你……”
老人气得说不出话。
“你以前卖假货爆炸,又尊重谁?”烦得厉害,陆星游坐到椅子上,面色平淡,“干几年慈善,洗干净了吗?”
老底被揭。
对方咳嗽两声,干脆捂着胸口离开。
鸦雀无声。
连打闹的孩子也跟着闭嘴。
同样是人,妈妈,为什么这个家伙这么可怕?
垂眸,整理袖扣。
陆永泽本就是以铁血手腕著称,为收购优良资产不择手段,最有名的那桩逼得创始人跳楼。现在看来,这个儿子还真是和他爹一脉相承,坏得感人肺腑。
如芒在背。
他并不喜欢人群,人群也不喜欢真实的他。
起身,也不管结婚仪式马上开始,慢悠悠晃到后院。
前面有个破烂池塘,水里漂浮着不明生物。
后院这个游泳池倒还不错。
清澈见底。
树荫下,有把躺椅,试了没有灰尘才坐上去。
晃悠晃悠,深灰色的水和浅灰色的天连成一片,恍惚看着白云悠悠飘过,视线开始模糊。
是的。
高富帅和他只差高了。
但是陆星游也有自己的烦恼,他的世界如同黑白照片,没有第三种颜色。味觉也是,酸甜苦辣咸到底是几个意思?
长到五岁,才发现别人的世界和自己的,并不相同。
神色淡淡,盯着远处的云。
“啊,烦。”
日光射在身上,渐渐热起来。
脱了外套罩住脸,男孩歪着身子,睡着。
“站住,别跑啦!”
伴娘装扮的人提着礼裙,气喘吁吁。
一个成年人光着脚丫跑不过个……不足一米的小团子。
抱着新娘急用的凤冠,半边头发散开的小女孩,上蹿下跳,像只动物园养大的金丝猴,皮得人手痒。
每每要被抓住,就地一滚,也不怕地板硌得慌。
“抓不到,抓不到,喜然姐姐抓不到!”
尖亮的声音传来。
像体育课上的口哨。
啊,好烦。
陆星游皱眉,翻个身。
然而吵闹的声音仍在,还越来越近。像推土机,轰隆轰隆。又像是坦克,坚定不移地伤害着他的耳朵。
摸口袋,耳塞还在,掏出来用力戴上。
他翻身抱着衣服,继续躺尸。
“哇——”
女孩大叫一声,拐过花坛。
“让开啊!”
没料到有人,等发现已经来不及。
刚刚睡醒,一脸不爽的陆星游,电光火石间看着炮仗一样的家伙笔直冲上来。
老天爷一定是在跟他开玩笑。
扑通。
那是猴子入怀的声音。
好重。
丁点大的小屁孩,竟然这么重。
小团子蹬来蹬去,陆少的肚子不堪重负,说话有气无力。
刻意低沉的嗓音终于变成这个年纪孩子应有的清亮,“小朋友,你很胖哎。”
小胖丁抬起头来,一字一顿。
“我叫叶葵,今年五岁,妈妈说姨姨结婚生了弟弟我就当姐姐了,不是小朋友!”
陆星游快给她绕疯了。
这熊孩子瞎囫囵些什么。
低头,目光遇上的一瞬。
灰白的世界,顿时流光四溢。
嘟嘟的嘴唇抹着不均匀的口红,活像两条被压扁的毛虫,黑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他,理直气壮。深绿色丝绸礼裙衬得藕臂粉白,她的脸上,有细细的绒毛,在日光下格外清晰。
活了十年。
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颜色。
震惊得说不出话。
眼看人追上,叶葵叉腰,索性把凤冠往自己头上套。
金丝坠着红宝石,细碎的光时隐时现,女孩无邪的面孔平添几分妖异的艳丽,不过一瞬,烦躁的陆大少爷心中坐了尊佛,静静看着身前的人。
他曾想象过彩虹的颜色,企图从艺术里寻找感性的认识。
终于。
在五月的午后,邂逅了一只太过活泼的熊孩子。
大红大绿,特虎。
一瞬,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她就是他要见的人。
被家长抓来当伴娘的林喜然,过来一看,差点心肌梗塞。
五岁的女孩毫无防备地坐在陌生男孩的怀中,对方长了颗方正的泪痣,长相精致到让女性都惭愧,属于长大之后祸害人都是按卡车算的那种。
此时此刻。
尚未长大的“渣孩”用迷恋到毛骨悚然的表情,摸上了女孩艳丽的唇。
小团子眨眨眼,一脸疑惑。
思考了一秒。
吧唧。
咬住他的手指。
温热、娇软,还挺痛……
“臭小子你干嘛!”
伴娘崩溃大叫。
太过专注的陆星游,吓到了。
下一秒。
被当做球扔出去的小团子开始尖叫,感谢牛顿同学和他的苹果,完美的抛物线和颤颤悠悠的啊——啊啊尾音,一同落入深蓝色的泳池。
扑通,水花四溅。
陆星游断线中。
他刚才,下意识把人扔了出去,扔了出去。
糟糕!
在伴娘歇斯底里的尖叫中,世界重归灰白的男孩,甩掉衣服站起来,迈步,毫不犹豫扎入水中。
莹莹闪光的水下世界。
漫身神彩的女孩鼓着腮帮子,手脚并用,像个跳蚤似的,在一片密集的水泡当中不断往上浮。
灵活、自在。
闪着奇妙的光彩。
看着她,陆星游沉寂的黑暗里升起了一朵朵烟火,爆开,再爆开,炸得脑海嗡嗡作响。
下沉的嘴角微微上扬。
伸手去够她,才发现身体重得像石头。
对了。
他怎么忘记了呢。
自己并不会游泳啊。
叶葵的泳技是和外婆家的萨摩耶学的,狗刨,并不雅观。
但是胜在灵活好用。
刚喘气,抬起手来和林喜然招手,“表姐,我在这!”
下一秒,便让人拽住了腿。
水鬼!
妈妈说了,不能一个人游泳。
怎么办,怎么办,水鬼要抓她去当替死鬼了。
女孩拼了猴命哼哧哼哧往上刨,依旧抵不住对方倔强的拉扯。
咕咚咕咚。
林喜然眼看着刚浮出水面的叶葵又沉了下去,赶紧去拿救生圈。
她能怎么办,她又不会游泳,她也很绝望。
姑妈拼着性命生下来的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只能逃到国外。
水底。
男孩白得透光,寒星似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瞪着她。叶葵吐了两个泡泡,挤挤眼,水鬼都长得这么好看吗?
哎,也太好看了点。
不对,这是刚才睡觉的小哥哥。
不会游泳还下来,还扯她的后腿。
坏!
使劲蹬两下,对方拽着她的腿,说不放就不放。
眼神还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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