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离开
医院里，李之青安静地躺在床上，孩子们都让林国强打发走了，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只有林国强坐在轮椅上看着她，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以往这个时间，这老头还在看自己喜欢的电视剧，每天两集，中央八首播，马上演完了他就要洗漱睡觉了，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今天他即没想起那电视剧，也没感到困倦，他只是忧虑地看着病床上的老太太，她已经不再年轻，可她依然与那小镇格格不入，即便随儿子搬来了大城市她仍显得特立独行。林国强知道自己为难了她后半生，也知道她难过，可他就是不甘心，一辈子不甘心。
李之清的眼睛突然动了，林国强眼看她醒了也不急着叫医生，只等她清醒了些轻声问“醒了？”
李之青有气无力地点了一下头，看着屋顶，林国强也不介意，依然柔声说“医生说你是受了刺激引起的昏厥，没有大碍，我就让他们都走了。”
“嗯”李之青从鼻子不情愿地发出一声。
“你……”林国强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了。
“我要走了，”李之青扯着沙哑的嗓子，声音微弱却异常坚决，“去找他。”
林国强撇开眼睛不看她“我给你买好票了，”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单程。”
李之青舒了口气，“嗯”，这一声里没有不情愿，反而听出了些愉悦。
之后医生来看了一下，说没什么问题了，但因为年龄的关系，最好再观察一天，李之青非要连夜出院，林国强拿她没办法。
两人回去，各回各的家，同一楼里同一楼层的两个屋。没错，这么多年，两人就是这样过来的，白天李之青回去照顾他，但晚上就回自己的家睡觉。
李之青关上房门并上了锁，径直走进卧室，挪开柜子底层的暗格，拿出一个带锁的老箱子，从衣服的里怀摸出一把小巧的钥匙，打开了她的箱子。这里面，都是她的宝贝，最上面就是一张卷起来的画。李之青轻轻地打开画，画上是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看着跟她孙子木木给她看的小女孩有几分像，那是他画的她小时候。
“如果我在你四五岁的时候就认识你该多好，我会带你玩，我们去爬山，捉蝴蝶，放风筝，我会爬树给你摘果子吃，你还想吃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我还能肆无忌惮地亲你的脸，你的手，你的嘴，不像现在，顾虑重重。”
李之青看着画，想起他的声音，不自觉地笑了，笑着笑着，就掉起了眼泪。
那天小孙子来找她，看见她放在抽屉里偶尔思念得厉害的时候偷看的画，小孙子问她，画的是谁，她就回答是自己。她那么小的时候没有照片，自己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了，但她想，自己小时候应该就是他画里那么可爱的小姑娘。
只是这画林国强看到过，在她回来后的第二天，也许第三天，她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当时自己在收拾东西，为了扫除方便便没关门，收拾着收拾着她看着画就发起了呆，思绪止不住地飘，也不知道到底要飘到哪里，她就坐在窗前，看着画，飘着飘着，眼里就飘下了眼泪。自从离开他，她养成了一个人哭的习惯，纯是习惯，她不感到难过，也不感到悲伤，只是眼泪习惯性地留下来，一想到这个人啊，止也止不住。就在这时，林国强的轮椅咕噜进来，他嘴角还带着笑说“叫了你多少声，怎么还不……”后面的话大概是要叫她吃饭，但他看见她对画流泪的画面时，转身走了，出门时还带上了门。也是从那时起，他不在有意无意地靠近和试探，也是从那时起，他放弃了。
她恋恋不舍地轻轻把画卷了起来，放在一旁，拿起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子，里面是一对可爱的蝴蝶耳环，耳环上面镶嵌着一颗不算小的钻石，缀着色彩斑斓的蝴蝶，蝴蝶翅膀是蓝绿两种宝石拼成的，被白金边框圈了起来，栩栩如生。正常来说，上面镶嵌的钻石和各颜色的宝石都不大，但细看这番设计和做工，以及钻石宝石的色泽和纯净度就不难发现，这对耳环的分量能留给后人当传家宝了。
里面还有一件崭新的男士白衬衫，衬衫下码着许多日记本，这是她这么多年思念的杰作，只有一本是另类的，那是一本用牛皮纸包过的书，侧面写着《霍乱时期的爱情》因为时间长了，侧面能看出书页略有发黄。
李之青慢慢地打开书，书的第一页，在中间的位置有人用标准的楷体写着“送卿”两个字。那笔记钢劲有力，仅两个字就能看出笔者在书法上有一定的造诣，每一笔似乎都包含着说不出的感情。李之青轻轻抚摸着这两个字许久。
最后，她把箱子里这些东西都装到了行李箱里，再加上几件旧衣服。
准备好这些已经是凌晨，可她睡不窗。于是开了门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坐着，可依然觉得憋闷，于是有开了门。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林国强那屋的门开了，林国强手把着轮椅的边，摇到她的屋门口，看着她的背影，一语不发。他知道她还是对他念念不忘，但最后毕竟是他活着，他想，不管她有多念念不忘，最后还是会回来的，自己还是最后的胜利者。
不久，李之青听见了关门的声音，她回头看了一眼，林国强回去了，她的身份证和机票留在了门口的鞋柜上。李之青继续看着窗外黑黑的天空，今晚天气不太好，有风，多云，没有月亮，外面黑漆漆一片，她看着天却好像听见了夜里海边呼啸的海浪声，又默默留下了眼泪。
第二天一早，在她要出门的时候，一个快递不合时宜地到了，送快递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说是得人所托，把一封信和一个首饰盒送给叫李之青的女士。
那时李之青已经拉着行李走到了门口，恰好给他开了门，于是说自己就是。
穿西装的男人看着眼前步入甲子之年的女人，女人身体看着还算硬朗，不驼不抖，有些瘦，头发都盘在脑后，看着很精神，脸上的皱纹和那些花白的头发揭示了岁月的无情，可举手投足间流露的气质却显示出成熟女人的优雅和卓越风姿，不难看出少女时的她定是更加艳丽动人。她的穿着也简单大方，修身黑西裤搭配纯白色衬衫，手上搭着灰色长衫外套，门口的平底圆头黑色小皮鞋大概是她出门前最后一件穿戴。只是女人的衬衫有点大，看着倒像时下年轻人里流行的“男友衬衫”，袖子挽到小臂，女人耳朵上一对精致的蝴蝶耳环格外引人注目。
那男人把东西递给李之青就一言不发地站着，林国强坐在轮椅里警惕地看着对门门口这一幕。
李之青先打开了首饰盒，里面是一枚蝴蝶形状的戒指，戒指是开口设计，一端是精致唯美的蝴蝶，一端镶嵌着一颗大钻石，中年人看她缓缓带在右手无名指上才开口说，“这枚戒指是赵先生生前亲自设计图样，求得意大利著名钻戒定制大师leo的亲手制作，这颗钻石是赵先生在法国得的百年老钻，足足1015克拉，切割后主钻正好924克拉，碎钻镶嵌在了蝴蝶上。他说，9月24日是您的生日，希望您能喜欢。”
李之青端详了好久手上的戒指，慢慢眼睛眯成了缝露出欣喜的笑容，嘴角和眼角的皱纹也更深了，“我非常喜欢。谢谢你跑这一趟，辛苦了！”
“您喜欢赵先生的辛苦便没有白费。冒昧地问一下，您这是打算出门么？”中年人很有礼貌地问。
“嗯，我想去看看他。”李之青这句说的格外轻，好像生怕惊扰了什么。
“我也正要赶去，如果您方便，我可以带您一程。”
李之青赶忙说“是我打扰了才对，那麻烦你了。”
中年人点点头说“不麻烦，”然后侧身给李之青让路。
李之青换上鞋子，中年人帮她拉着行李箱走了，头也没回，当然也没看见颤抖地伸着手的林国强颤颤巍巍勉力站了起来向她的方向艰难地挪了半步，但只半步便力竭又坐了回去。那一瞬，林国强似乎老了十岁。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也终于明白，执着一生，到那个人死了他都赢不了。
坐上车李之青给董阿姨打了电话“小董啊，我要出门一趟，有急事，你能帮我照顾他么？”李之青没说多久。
这个董阿姨住两条街外的一个老小区里，丈夫不在了，儿女又都各有事业，她闲的慌，通过中介来了李之青家，后来交情倒是越来越好，经常过来忙活，嫣然成了一家人。
“这有什么不行，住你家都行啊，不然我也是自己在家。”董阿姨扯着开朗的大嗓门笑呵呵地说。
“那太好了，辛苦你了。以后你住客房就行，电视柜抽屉里有张卡，你留着家用，密码在卡下面的纸上。”李之青把最重要的事情安排了一下，就全托付给了董阿姨。
简单几句话把重点都交代了，却没说什么时候回。董阿姨放下电话叹了口气，她虽然是厨娘，但也是心眼好的人，林国强虽然要坐轮椅，但对李之青的关心和爱护明眼人都看得见，但这李大姐好像就看不见似得，刚开始急的她总是跟这位李大姐说林国强的好话，大有撮合两人复合的意思，但时间长了，林国强竟然也越来越淡，虽然依然关心，却总是发孩子脾气不理人，而这位李大姐始终如一的淡，你不理我，那看咱俩谁先耗得住，往往还是这位林老爷子先妥协。而这李大姐从始至终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该照顾照顾，该买东西买东西，弄得她这厨娘都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就像搭伙一样生活。其实，她觉得这老爷子虽然脾气有点怪，也有些老男人的固执和暴脾气，但人还是好人。如果李大姐不回来了，那自己……也不是不行……这样想着她便哼着歌收拾点东西准备入主新地盘。
李之青挂断给儿子的电话，长出了口气，都安顿好的时候车已经出了城，快到机场了。
这天还是阴阴的，云层很厚，春来的时候总伴随着一段阴雨天，这样的日子适合睡觉和怀念。此时太阳升起了，她透过薄的云层微微看见了太阳的轮廓和光，并不刺眼。她想起那时候的太阳也像今天这般。
“你在看什么？”
“看太阳。”他迎着微弱的光“只有在这样的阴天里人才敢与太阳对视。”随后他看着李之青说“我喜欢这样的天气。”
他说的时候带着微笑，李之青却总觉得他有点悲伤。
她看着窗外的薄云后的太阳想着，今天也是他喜欢的天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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