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急于星火
随着大门在“吱呀”一声中完全打开,众人登时排着整齐队列,手执刀剑,气势如虹地冲了进去。
随后急停在列队欢迎的官吏士卒前。
程宿秋轻咳一声,示意众人停下,还未开口,面前的两队人便同时拜倒,行礼道,“拜见世子殿下——”
无一不礼数周到,毕恭毕敬,根本挑不出错来。
而世子则沉默着,如有实质的目光逡巡而过,打量着众人,由于并未说起身,空气也愈发陷入凝滞,仿佛时间也随之静止了似的。
从偏将军到总兵,从参将到游击,无论官职大小,一眼望去,每个人都低垂着头,仿佛要将地面盯出朵花来。
片刻,程宿秋点了点头,“诸位请起。”
众人对视一眼,见其中一人暗中使了眼色,才缓缓起身,随后便殷勤地凑到了他们一行人身边,十分热络地攀谈起来,却又恰到好处地保持着不令人厌烦的程度。
那梁捷倒是没有为难她,预想中的手下全是刺头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以至于随从都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大多上过战场,但真要在进军营第一日就见血,还是能避免为好。
虽然程宿秋等人来之前就用过了早饭,但那隐隐为首之人很是热情,亲自引着世子殿下走到堂上,请对方上座后,又将其余侍从宾客也安排妥当,才终于坐下。
然而到此为止还没有消停,又瞥了眼身边的一个官职低些的小吏。
对方瞬间了然,动作麻利地快步走出厅堂片刻,众人面前便多了茶壶茶水,三两小菜,若非考虑到青天白日,等会还要面君,程宿秋毫不怀疑,恐怕这些人连小酒都要整上一壶。
侍从们正襟危坐,见世子殿下似笑非笑地举杯浅啜一口,搁下杯盏道,“本殿下已经感受到了诸君的情谊,不必拘谨,诸君请自便罢。”
见世子并未有发难的意思,不少人脸上顿时神色一松,随即气氛愈发热烈,交谈间好不热闹。
雾气袅袅,茶色清浅。
虽说这茶叶并非上品,更别说和程宿秋平日吃穿用度所比了。
但是,征发在外,路途艰辛,能够在军营里喝着茶,本身就代表着一种身份的体现。
至少在幽州军内,她可从没做过类似非行军必要之事。
程宿秋暗暗蹙起眉头,指尖点着白瓷杯沿,心道军中的问题恐怕不浅,还得细细探查一番。
连着轻敲了三下桌案,另一边的楼洵话语一滞,随即便恢复了神色自然,微笑着寻了个借口,便摆脱了旁边还在兴头上的小吏,不动声色地走出营房。
与此同时。
借着未来的下属们上前敬茶,顺便在她面前露一下脸的机会,程宿秋依次将在座之人,与梁将军交给她的名册对照了一遍,总算是将所有高级将领和几个中层官吏的容貌,官职与姓名对上了号。
那为首的偏将军名叫杜皓,年纪已是约莫三十岁出头,显然是老行伍了。
和世子短短交谈几句的功夫,言辞间便多有暗示,一会说“回京城休沐时,常去梁府赴宴,与将军相聚畅饮”,一会又说“将军素来爱饮巴山雀舌,可惜这两年战事吃紧,茶马互市断绝”,足见他和顶头的征南将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聪明人都懂。其余人无事也不想莫名得罪顶头上司,便大多都跟随此人行事。
即使私下里有所不满,此刻也并未表现在面上,而是露出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程宿秋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勉励几句,便让他回去坐着了。
之前梁将军能够放权放得如此坦然,除了要上报朝廷的高位,其余几乎让她随意安排手下去处。
显而易见,对方再不会打仗,也不会做亏本买卖,无事殷勤,自然是有条件的。
名册上几个隐蔽的记号,便注明了哪些人需要她“照顾”一下。
眼下根本不是清算这部分人、彻底和将军决裂的时候,她还需要他们暂且稳住士卒,至少度过眼下的权力空白期。
程宿秋长长吐出一口郁气,身为将军却无法决定手下的官吏,甚至要让对军事一知半解,只会察言观色的关系户身居高位,这是何等的屈辱?
如果整只军队都处于这种不能如臂使指,甚至还会受到各种掣肘的环境,众人又都怕担责,那如何能做到打赢呢?
心头涌起憋闷的感觉,但又得强行按捺住。
罢了,这些人且等着,先将他们的把柄都搜罗齐全,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必要……
她垂下眸,敛去眼中怒意,再抬首,依然是无悲无喜的模样,不可靠近。
目光再转向其余人,挨个随意聊几句后,程宿秋便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朗声说道,“本殿下初来长安军中,此行旅途甚远,还要多多倚仗在座诸位。”
此话一出,不少人更是迅速放下心来,脸上的表情转变精彩纷呈,几乎是明示自己干过什么违法乱纪之事了。
而世子也并未多言,只是神色淡淡,俯视着堂上乱象。眼角余光却一直盯着那杜皓。
然而对方依然喜怒不形于色,一副专心品茶的模样。
这时正好看到楼洵悄然走进堂内,脸上仍然带笑,但细看却是眸光冷冽。见世子注意到自己,他也以指尖轻轻点了点唇畔。
程宿秋了然,这是外面发现大事了。
随意以旅途奔波劳累的借口挥退众将领,众人也并未起疑,满脸笑意地告退离开。
毕竟,从之前的种种迹象来看,世子显然是准备配合,或者说和他们一道同流合污了。王公贵族又如何,不还是有弱点么?
既然如此,俗话说,“先礼后兵”,那预先准备的其他手段就不必再使出来,大家也可以继续按着原先的样子“各司其职”了。
——
等确认众人离开,侍卫们又前前后后搜查了两遍,并且守在门外廊下,室内只余下他们几人时,楼洵才上前禀报。
“以如今的天气,外面的士卒却没有冬衣,身着短褐,都光着脚踩在地上,只能聚集在一起取暖。”
“其中有至少三分之一的人,脸上刺青,亦或受过刑罚,这还仅仅是我们右军一支的情况。若把前后左右都算在一起,那恐怕与秦朝末年时,发刑徒七十万无甚不同。”
孟霖补充道,“先前我们绕着整座大营探查时,发觉望楼上的□□手,都将武器对着营内,甚至光天化日就有潜逃之人,蓬头垢面,肢体羸弱,如同难民一般,可见营内已经叛逃成风。”
“……据我所知,京师本就盛行吃空饷,屡禁不止,眼下士卒们根本不愿出征,反而宁愿逃亡,”程宿秋揉了揉眉心,深觉棘手,“那假设一路顺利,等我们走到巴蜀,这支队伍还能剩多少人?”
几人对视一眼,一时默然。
依据目前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做到成功到达蜀地,还毫发无损。
楼洵又轻声说道,“方才正是士卒们吃饭的时间,我瞧过了,都是稀粥,或者说,是连碗底都能看见的米汤,隐约能看见些细碎的野菜。”
在座众人的神色愈发严肃。
就凭方才对将领的招待,哪能看得出底层士卒过得是什么日子?
程宿秋叹了口气,官吏们的良心着实经不住考验,每天就食用这点粮食,光是躺着就饿了,还要日夜赶路——
那传闻中的死者十之八九,不知道有多少是葬身沿途。
“如今的紧要之事,是让士卒们先吃够饭,同时我们要摸清整个营地内到底有多少士兵,归在殿下的麾下,再者,筛出其中相对清白,想投向我们这方的人。”楼洵敏锐地指出了眼下的问题。
前两件事都宜早不宜晚,再拖下去,谁知道官吏们会逼迫到何种程度,又会不会造成哗变营啸,甚至干脆来个阵前起义?
程宿秋对其判断基本赞同,但想做成这两件事,目前带的侍卫,人数还是少了些,难以在不暴露太多的前提下,控制住局面。
尤其是出了长安,天高皇帝远,搞不好逼急了这群人,回头给她上报一个“病逝”了事,一切皆有可能。
——
到了出发的时辰,几位将领也齐聚一堂,寒暄几句。
那梁赫不知怎地,丝毫不受她的冷脸影响,坚持不懈地上前搭话。好在此人爱好诗文,有时想到作诗便陷入沉思,口中喃喃自语,令人不由松了口气。
其余官吏更是严阵以待,狠狠训了一番手下,勉强挑了些还看得过去的士卒,才乱七八糟地排着队,瑟缩在一起,等待着皇上来做一番鼓舞士气的演讲。
然而在比约定的时间晚了足足半个时辰后,才终于看到一个中年太监姗姗来迟。
和征南将军传过了口谕,那公公便又急匆匆地乘上马车赶回宫了。
见梁捷直接宣布了大军出发,之后又仍然面色复杂,程宿秋心底有些猜测,但此处也无人适合与之讨论,只得闭口不言。
心底却隐隐生出些想要尽快离开,与谋士一道探讨的急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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