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负责
回到知青点,林芳芳手脚麻利地做好饭菜。端上桌时,才上工回来的其余四个知青纷纷夸她。
“真香啊,林同学的手艺真好!”
“是啊,多亏有林同学在,我们上工回来能吃上一口热饭。”
林芳芳听了,笑容浅浅:“被你们夸得我呀,都要不好意思了。多吃点儿,算是给我捧个场。”
这年头的人都是吃两顿,大清早先干了农活,八|九点钟吃早饭,下午活儿干完了,再回家吃晚饭。
林芳芳焖了土豆饭,炒了一个青椒茄子,怕不够六个人吃,又抓了一把酸豆角,添了个菜不说,还打了一大碗汤。
说是土豆饭,其实多半是土豆,只有少量的米,煮出来一锅黄澄澄的,颜色倒是好看。茄子吃油,但这个年代吃不起油,炒出来的茄子干巴巴的,酸豆角汤上更是看不到几点油花。
赵琼英吃得不多,几个男知青倒是吃得喷香,他们忙乎了一天,早已经饥肠辘辘,不一会儿就把饭菜扫光了。
做饭的时候赵琼英没帮上什么忙,等到洗碗的时候,她主动请缨。
双溪口生产大队地如其名,有两条小溪贯穿这片不算肥沃的土地,溪水浇灌了农作物,也方便了农村女人们刷洗碗筷,浆洗衣裳。赵琼英揽着个洗碗盆过去,天色堪堪变暗,溪边正是热闹的时候。
还没走近,先听到女人们的交谈声,混着水声哗哗作响。
三队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女人们又很少出门,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翻来覆去,顶不上最近发生的一件新事。这不,女人们正评论着赵琼英落水的事呢。
“哎,你们说,这事儿就这样了?”
“不这样能怎么办呢?要我说啊,至今没人认这个账,多半是家里拦着,不让认呢!”
“这话怎么说?”
“嗨,这还想不明白?是,赵知青是长得好看,又有文化,招人喜欢,但她不会做农活呀!现在谁家不苦,谁家不难,每天辛辛苦苦挣工分,到头来只能吃个半饱,再多这么一张嘴……”
“这也难怪了,像赵知青这样的媳妇儿,一般庄稼汉子可娶不起。”
“这话实在!年轻小伙子爱俏,哪知道过日子的难处啊,还得家里的长辈把着!”
“那这赵知青……”
“不就这样了?这女人啊,名声毁了,哪儿有好人家敢要她?之前还有几家拗不过儿子的意思,想讨赵知青做媳妇儿,现在估计悔得肠子都青了。要是赵知青一直找不到人负责,说不定要赖上谁家呢!”
女人们有意把声音压在水声里,但这事儿太值得一谈,她们说着说着,嗓门就大起来了。听那语气,无尽的惋惜,还有说不出来的高高在上。那是农村女人拿名声束缚他人以后得到的优越感——她们可不像赵琼英,被个不知名的男人碰了,还不肯负责。
赵琼英听着,神色微敛。
忽一扬声:“李嫂子,您也在这儿?”
几个高声谈论的女人里,李嫂子是最怕事的,她虽然爱听,爱说,但脸皮薄,被赵琼英突然这一嗓子惊得,手里搓揉着的衣服都摔小溪里去了。
“哎呀,小心!”
赵琼英眼疾手快,伸手一捞。她正好在下游,把李嫂子她男人的衣服捞上来,递过去:“李嫂子,给您。”
李嫂子接过衣服,讪讪道:“谢谢你啊,赵知青。”
其他几个女人也觉得尴尬,心里打鼓,怀疑赵琼英听见了些什么,但她们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跟婆婆妯娌闹的时候,什么泼都撒过,还在乎这点面子?就装傻,料想赵琼英这个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跟她们对质。
这时候赵琼英已经找好了地方,她把洗碗盆放下,却没立刻洗,先仰头跟李嫂子说话。说来也怪,她到农村也快两年了,不说多勤快,也不是懒惰的人,活儿干得不好,但也不是不干,但那一张小脸还是白净好看,就是跟她们乡下人不一样。
也难怪,村里的小伙子都稀罕她。
李嫂子想着想着,不免出了神。
“李嫂子。”
赵琼英忽然唤她,双眸清亮如水。
李嫂子回神,忙答应:“哎,赵知青,你说,你说。”
赵琼英便说了:“上次咱们三队开展学习,正巧碰见您娘家大姐,听说现在在跟队上的妇女队长做事?那可真是厉害呢。”
李嫂子只觉得面上倍儿有光,胸脯都挺起来了,嘴上却谦虚:“哪里哪里。”
赵琼英:“李大姐当时跟我聊了几句,听说我这儿有一本《新妇女》,说想拿去给妇女队长读一读。”
在场的女人没人知道《新妇女》讲的是什么,但听赵琼英扯出妇女队长,都纷纷换了表情。她们原先还瞧不起赵琼英,觉得她名声坏了,但现在一看,人家到底是文化人,说的什么《新妇女》,她们听都没听过,别提去读了。再想想那书最后是要给妇女队长看的,不免生出几分敬畏心。
李嫂子作为当事人,更加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应下来,又怕帮忙传书把书给弄丢了,吞吐半天,说出自己的顾忌。
赵琼英说:“李嫂子您做事一向稳重,队上谁不夸您?那本杂志回头我送您家去,您只管送,要是真有个万一,我也能大差不差,把里面的重点内容写出来。”
其他几个女人听了,纷纷夸她学识高。
这商业吹捧,真是无比生硬。
赵琼英淡然拒绝:“其实没什么,那本杂志要是能在妇女队长那儿派上用场,也是好事一桩。我们常说要解放女性,但现在有些女性的小脚解了,思想却还没变,女人压迫女人,有时候比男人还厉害。这种社会风气,得改。”
这番话说得,像一根根细针,把几个女人的心扎得都是窟窿,到处灌风。
她们这会儿可不淡定了,村子里的闲话谁不说?但任谁也不能承认自己压迫同性,压迫应国|家号召下乡学习的知青呐!她们可没有这个胆子,也不敢戴这么大的帽子!
登时没了声响,只顾着讷讷点头。
林芳芳就是这时候来的,正好打破尴尬的气氛。
“琼英,要帮忙么?”
她是个爽利的性格,说着话把袖子一撸,就在洗碗盆前蹲下了。
赵琼英哪好意思再让她忙乎?劝她在桑树底下坐一会儿,无聊可以摘几个桑果吃。时值盛夏,桑树枝头稀稀落落地挂着紫红色的桑椹,果子不大,但在这个年代也是不错的零嘴。
林芳芳却不答应:“来都来了,哪能干看着你忙活?再说了,你又不擅长做这个,还是我来吧。天色不早了,洗完碗我们赶紧回去。”
林芳芳的态度极自然,溪边的女人们听了这话,纷纷夸她热心又能干。
“嗨,这有什么。”
林芳芳不以为意,笑说:“我虽然是城里长大的,但从小分担家务,这些活儿我都会干。会干就多干点儿,这也没啥,劳动最光荣嘛!”
这话一出,又得到女人们的夸赞。
再看赵琼英,洗碗的动作远不及林芳芳麻利,女人们嘴上不说,心里却暗暗评出个高低来:这位赵知青样貌、才华是没得说,但要论起做活儿,那真是差林知青太远了!
这头,赵琼英洗好最后一个碗,放进洗碗盆。水蚊子趴她身上吸饱了血,被拍死了两只,也在她身上留下了几个鼓起的大包。
林芳芳把盆抱起,朝她招呼:“行了,赶紧回去,这里的蚊子太毒了!”
又跟众嫂子打了招呼,往回走去。
盛夏的夜晚终于拉开序幕,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把如练的月华洒在粼粼溪面,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吹皱了溪水,也吹散了空气里的热意。
林芳芳走着走着,挨近赵琼英一些,小声说:“我来迟了些,她们没说你什么吧?”
原来她过来帮忙,不仅仅是帮忙洗碗,还存心帮忙解围。
赵琼英看她一眼,摇了摇头。
林芳芳是不信的:“你别太把她们的话当回事,那些话听听就算了。是,你现在名声是不太好,但你迟早是要回城里的,她们怎么看你,这重要么?你又没打算相看对象,嫁在这农村地方。”
赵琼英听她宽慰自己,感觉她比自己更紧张名声的事,又反过去劝她:“是没什么,你别担心我,她们不会再乱说了。”
林芳芳愣了一下,才小声嘟囔:“你是不是太盲目乐观了?”
盲目乐观?
“那还真没有。”
赵琼英眨着一双清亮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
不知从哪里传出一声狗吠,林芳芳下意识低呼一声,往声音的方向看去,正好避开赵琼英打量的目光……
快到知青点的时候,赵琼英和林芳芳默契地加快了步子,不料黑黢黢的大柳树下竟突然走出个男人。林芳芳下意识顿住,赵琼英提高了警惕。适时,听那人喊道:“琼英……”
自知失言,又立马改口:“赵知青。”
赵琼英拧起细眉,朝那人望去。夜色深沉,半晌才认出是谁。
那人又看向林芳芳:“林知青,我跟赵知青有话要说。”
这是要林芳芳回避。
林芳芳却没动,看向赵琼英:“琼英,天色不早了……”
赵琼英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心想,这个年代可不像二十一世纪,大晚上的孤男寡女独处确实不合适。再者她才穿来几天?就算那个男人跟原身是旧识,她跟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便道:“这大晚上的,说话不方便,你要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林芳芳闻言,忙拉她进屋去。
不料男人闪身拦在她们跟前,语气急切:“等等!”
夜里蛙声聒噪,一浪又一浪,却在此刻歇住。微风里只有男人略显粗重的呼吸。他的眼睛像是点了火星,那样炽烫地落在赵琼英的身上,声音喑哑:“琼英,我来负责了。之前你不慎落水,是我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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