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旁人的冷眼与辱骂浸透了关祺然生活的每个角落。
哪怕是简简单单出去买点什么，也需要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才能保证安全。
那一天，关祺然在超市买花时因为实在忍受不了口罩的闷热，在一个角落里解下透气。
一名售货员立刻警觉起这个遮遮掩掩，行踪可疑的姑娘，过来检查。
关祺然急忙戴上口罩，但为时已晚。
“这是卖国贼关南山的女儿，这里不欢迎你。”售货员热血充斥面庞，拼命撕扯起嗓子。
喧闹的超市闻声立刻安静下来。
一束束目光化作世间最锋锐的刀片刺向关祺然，好像是要透过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条血管、每一根骨骼，直抵她的灵魂深处搅弄。
超市经理赶在群情激愤的顾客们暴动之前让保安阻拦了下来，而他则快步来到了关祺然面前。
“对不起，关小姐。请在事态还能控制之前请离开这里吧。”
清冷的声音传入关祺然耳朵，她摘下墨镜，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冷漠的超市经理，更是透过超市经理看向疯狂的人群。
这样的目光让超市经理不由得心里发毛，他感觉自己每一寸灵魂都被这毫无神采的目光放到了油锅中翻滚，丑陋在他的身上和背后毕露无遗。
“关小姐，请您离开。”
硬着头皮履行着捍卫饭碗的工作，经理看到关祺然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接通后又立刻挂掉。
“待会就会有警察来接我。”
经理松了口气。
“好的，关小姐。那么在这之前，我会继续我的工作，您愿意先去办公室休息一下吗？”
关祺然点头。
将关祺然引入办公室，经理看着她一言不发地接过自己递上的茶水，看着她静静的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看着她好像是在等待一个能描绘出哀伤的画师。
经理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一下这个被社会排挤的姑娘，这一切本来就不是她的错不是吗？
“关小姐，你不要沮丧啊。”经理鼓足勇气，非常认真的对着关祺然说道。
关祺然没有回话，只是看着经理，表示在听。
经理掏出一支烟，却没有点着，只是凑到鼻子旁边闻了闻，接着说道：“我平时没什么爱好，无聊的时候会抽着烟，观察来往的顾客。这并不是我在寻找什么，而只是单纯的在看。
哈哈关于夫妻，我看到过甜蜜粘腻的，也见过互相嫌弃的。但只要是带着孩子来的，他们之间就会非常和谐，他们绝大部分注意力都会放在孩子身上。
这可不只是因为孩子年纪小，需要照看的原因。
事实上，年轻和老迈的夫妻在这一点上都是一样的。
我读书少，只能感觉到世间人有很多种，但孩子面前的父母，都很类似。
我不认为世间有坑害自己孩子的父母，我更不认为父母的错应该由孩子来买单。
所以，关小姐，您千万不要被那些外人影响了心态。
您是那么有知识的博士，您还有属于您自己的生活。”
将自己的感想一口气说完，经理手有些颤抖的想把烟放回烟盒，却失手落到了地上。
关祺然俯身捡起，递给手足无措的经理。
“谢谢。”
在警车上，关祺然解开所有遮掩，大口的呼吸着微凉的空气，眼角不知不觉间有了些许泪花。
其实关祺然并没有什么沮丧之情，母亲早逝，陪伴自己长大的一直都是父亲。
但她从来都不认为父亲会通敌卖国，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
但自己又能干什么呢？这几天关祺然一直在想父亲到底为什么会被“通敌卖国”。
凭借自己的能力，又该如何才能为父亲洗刷冤屈
她并不是不会悲伤，她只是非常清楚在这种局面里，负面的情绪于事无补，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应对。
哭泣和沮丧丝毫都不能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关博士，国安局的建议你还是考虑一下吧，无论是进入编制还是换个城市生活，这些都可以让您摆脱现在的困扰。”
实习警察陈桥有些苦笑的说道：“您看我，都快成为您的专职司机了。”
“这几天麻烦你了小陈，本来是记录我行踪的，结果变成了我的保镖。”
关祺然满含歉意。
她是个分了清事理的人，不会在磨难中迁怒他人，而且这些天如果陈桥不在，那很多混乱就不是这么轻松就可以解决的。
“嗐，刚刚那事闹心，我也就是打趣一下。能给博士当司机，一般人可羡慕不来呢。”
陈桥极力想着冲淡刚刚事态可能带来的不好影响，接着说道：“现在要去哪儿？”
“去廊山墓地。”关祺然指了一下方向，“国安局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不是有个编制或者换个城市就能解决的问题。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我只要是在国内就会格格不入。”
陈桥闻言有些惊愕。
“所以您是要去国外了吗？这不会被批准吧。”
“我姑姑在狮城，刚好她曾经也是编制内的，这几天她正在接洽记录我行踪的工作。而我也有收到留任狮城国立大学担任助教的邀请函，出国的审查完全可以被批准。所以国外定居还是没问题的。”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关祺然没有说，作为一个一直在追逐父亲背影的女儿，她明白父亲的身死和他的研究必然有着深刻联系。
所以她需要做的事情一如既往：追逐着父亲的背影。
只要研究出父亲到底在研究什么，就有机会触及父亲死亡的真相。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为父亲做的事情了。
而这个行动的基础就是有一个满足自己需求的研究及生活环境。
国内是可以，但关祺然有属于自己的芥蒂，回到狮城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廊山墓地
陈桥留在墓园大门，关祺然一人抱着两束梅花入园。
绵密的细雨一直都在遵守清明时节约定，年复一年。
失约的往往只有人。
看着眼前的一座旧碑，一座新碑，理智如关祺然也不免陷入悲伤的漩涡。
自此以后，漫漫长路，孤身一人。
旧碑上刻着“爱妻梅晞之墓”，新碑上却是一片平滑，一字不着。
关祺然在两座墓碑前分别放上一束梅花，二者犹如墓碑一般默默相守。
每一束花里都有一句话，
旧碑前的是：
“梅花落满了南山。”
新碑前的是：
“时间会带回全部的公正。”
红茶渐冷，关祺然不知不觉间又念起那首诗来：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诗到结尾，仿佛众神久久压抑的感情都为之爆发，繁星点点的夜空忽然爆发出无比璀璨的光芒，点亮了这个原本无言的深夜。
这必然是无数人一辈子都难以磨灭的记忆。
黑夜犹如一锅高汤，亮若星辰一般的火光就像同时泛起的油花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但又似乎是同时亮起的蜡烛，如闪电一般照亮整个世界之后又渐渐黯淡了下去。
而就在这无可挽回的黯淡里，那些火光又渐渐开始变大，在大气层划出一道道火痕。
关祺然呆愣了几秒后才缓过神来向四周打量，她本来就处于视野极佳的山上，一览无遗的观望中关祺然完全可以确定这并不是流星雨，而应该是围绕着地球的规模无比庞大的爆炸。
这是犹如诸神黄昏一般的死亡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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