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物化(9)
赫加同那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洛见深站在那里,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和薇薇安站在那里听着赫加和那个人继续互相吹捧,丝毫不避讳这两个小记者,甚至像是已经把他们两个人当做了两盏会动的台灯。
洛见深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那人才同赫加告别,身影随着全息投影设备的关闭而消失。
而赫加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两个小记者,语气中竟然是赞叹的:“真是没想到过,新城传媒这么多年,我还能看见个硬骨头?”
赫加在新城盘踞已久,对新城的一切了若指掌,当然也明白新城传媒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他状似惋惜地看着洛见深:“我原本还打算来做一些接下来的合作,但既然二位这么刚正不阿,那么这事也就算了。”
“我敬佩二位的人品,既然二位愿意到风和居来,那我当然也会安安全全地把二位送回去。至于搞臭萨隆这件事,就不劳二位费心了。”赫加肉乎乎的脸上笑出了沟壑,招了招手,“羚羊——哦不,应该喊兽王了,替我把这二位全须全尾地送回南城区。”
羚羊沉默地从黑暗处走出来,安静地等待着。
“等等!”洛见深却叫住了赫加,“你说的‘搞臭萨隆’,是什么事?”
“洛先生又有兴趣了?”萨隆的眼睛一笑起来就快眯成了一条缝,“倒也是不什么很为难的事情,对二位来说甚至是很简单的,只需要做一点小小的隐瞒罢了。”
“我知道二位为了梁秩的事情煞费苦心,我想要和二位做的交易是……不要去管那些背后的东西,只把所有的矛头都对准萨隆就好。”
不等洛见深说什么,赫加便抢先摆了摆手:“二位不需要现在就给我明确的答复,我只看结果。如果给了我想要的结果,那么我愿意保证,只要二位在北城区的土地上,就没有人可以动你们。”
“当然,这一条或许现在看起来还没有什么魅力,不过这世上总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二位可以慢慢考虑。”赫加眯了眯眼睛,“兽王,替我送送客人吧。”
羚羊在一旁恭顺地应了声,安静地跟着两人身后离开了风和居。
这时的天色已经晚了,北城区里一片安静,只有路边用塑料布蒙住的窗口透出暧昧的光线,偶尔能听到几声不知道是人还是什么动物的声音。
羚羊走在最后面,她的金属义体在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倒真有些像是一只羚羊在行走。
薇薇安看起来却有些焦躁不安,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被她忍了回去。
直到一行人走到了北城区与南城区的交界处,洛见深用智脑叫来了一辆无人悬浮车,两人正准备和羚羊告别,薇薇安却忽然被羚羊牵住了袖子。
羚羊的身高极高,此刻却如同一只真正的伏跪的羚羊一般,眉目顺从,那双望着薇薇安的眼睛在夜色中泛着湿润的光泽。
“你们……可以答应赫加的要求吗?”羚羊的声音有些颤抖,全然没了初见和在赛场上的锋利自信,“对不起,我知道我的请求很无理,但是……”
她忽然蹲下了身体,泪水从她的眼眶里不断地跌落出来,落在泛着冷光的金属义体上,哽咽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薇薇安慌了神,连忙伸手帮她一点点擦去泪水,另一只手则像是拥抱一般轻轻拍着羚羊的背,却被那坚硬冰冷的触感震得一愣。
羚羊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她灵巧地挣脱开薇薇安的拥抱,向后退了一步:“抱歉。”
这一步似乎让她冷静了下来,羚羊理了理思绪,给洛见深和薇薇安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女孩子要怎样在北城区存活下来的故事。
羚羊最初还不是羚羊,她只是一个在北城区里出生的女孩子。
那时候的“领袖”还不是萨隆和赫加,但北城区已经是没几个人敢靠近的贫民窟了。
对于羚羊来说,她童年最难以忘记的就是饥饿。
她不记得自己的母亲究竟是什么时候死去的了,她只记得后来的自己不知何时就混迹在一群饥饿的孩子中,他们像一群饥饿的野狼,没有组织却自发性地抱团,只等着盯上一个猎物后各凭本事争抢。
在年龄不大的时候,女孩子的身体发育更早,于是羚羊总能抢到更多一点的食物,所以她继续活了下来,没有死在那些阴暗的街巷里。
直到萨隆成为了北城区的新“领袖”。
对羚羊来说,那是一段暗无天日的时间。
萨隆对女人有瘾,当他成为了北城区的新“领袖”时,就已经把北城区的所有女人视为囊中之物。
羚羊永远忘不掉她究竟是怎么逃窜的。贫民窟里的女人们如同猎物一样被追赶,逃得慢一点的就会沦为猎物。
成为猎物的,有的人死去了,尸体就随便被抛弃在贫民窟的道路旁或死巷子里;有的人活下来,却比死去了还要痛苦,最终往往也是自杀的结局。
羚羊看过太多这样的场面,以至于她甚至感到麻木。
直到她在一次围猎中逃进了一个黑诊所。
在南北城区交界线上有很多各式各样的小店,这样的黑诊所里甚至可能有着比南城区的新城医院最强的大夫还要厉害的医生,而羚羊的运气很好。
她遇上了一个刚刚在“围猎”中失去了自己的妻子,悲痛欲绝的义体医生。
医生曾经是能够给军方进行义体植入手术的医生,羚羊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会沦落到这里,也不知道他究竟遭遇了什么,但是医生给她换上了黑诊所里最好的义体。
从此她再也不用担心被“围猎”,义体人的身体条件要比正常人好得多,没有人能追上她,而她也终于有能力保护别人,而不是一味地逃窜。
但医生没有接受她的保护,而是在下一次的围猎中,无声地在他的黑诊所里服毒自尽。
羚羊无法离开北城区,于是她来到了紧随萨隆崛起的另一个贫民窟“领袖”赫加的地盘。
她只想看着萨隆倒台,看着他被愤怒的人群和幽灵撕成碎片。
···
“怎么办?”坐上悬浮车的洛见深问道。
“我不知道。”薇薇安自从听完羚羊的故事后,整个人就丢了魂似的。她摇了摇头,“新城传媒那边估计考虑不了更多了……西索新闻集团的命令下来,就算我们能说通老李头,主编也不会同意的。”
“……”
洛见深沉默许久,忽然问道:“薇薇安,你为什么选择成为一个记者?”
薇薇安一怔:“……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只是有点好奇。”洛见深没有看向她,望着窗外继续道,“联邦星际的孤儿院我有了解过。你能考进西索大学,说明你从一开始就已经给自己的一生定好目标了,但是……”
洛见深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但薇薇安已经了然。
如果薇薇安是把当记者作为一生的目标来做的,那么她的行为俨然和这个目标格格不入。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有些戏谑地看着面前的小记者:“你觉得,这个行业里有几个人是抱着所谓的新闻理想进来的?”
见洛见深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薇薇安忽然醍醐灌顶:“啊,是我忘记了……你是从联传出来的人,联传可算是现在联邦星际仅剩的学院派抱团的地方了。”
“我可没你们那么高远的理想。”薇薇安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借着记者这个身份获取信息的便利,找一个人罢了。”
“像羚羊这样的事情,其实是很多很多的。”薇薇安的目光看起来突然苍老了许多,“我做记者已经整整34年了……你想得到的或者想不到的事情,其实我们大多都经历过。”
“我没有那么高尚,也没有什么舍己为人的心理,我活着只是为了找我的姐姐。”她的手指不安而紧张地摩挲着另一只手的手腕,“我不欠那些人什么东西,我只欠着我的姐姐。”
“我必须找到她,如果不能找到她……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宁的。”薇薇安笑了笑,“你之前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有连像徐诏和老李头这样的资深记者都不会考虑的暗网账号?那是因为我得找到她啊。”
“那你呢?”薇薇安看着他,“你又是为了什么成为记者的?总不能真是为了什么公平、正义吧?”
洛见深沉默了。
“不是吧?居然真有还这么天真的人?”薇薇安惊异地看着这个小记者,脸上的神情却复杂起来,“那你干嘛要来新城传媒这种地方,以你的学历,去哪个大报社不是更简单?”
见洛见深不说话,薇薇安也就不再多评论什么。她转头看了看窗外,夜色中的南北城区隔阂更加明显,一侧是光怪陆离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闪耀,另一侧则像是能够把人吞噬的沉沉黑暗。
薇薇安叹了口气。
“这个案子在新城传媒已经被冷藏了,不可能被发出去的——就算你把一切调查得水落石出,把报道写得天花乱坠也一样。既然没了业绩,我也不会再继续做下去了。”她盯着窗外幽幽地道,“但如果你还想要再做点什么,或许可以考虑一些最原始的办法。”
“在南城区靠北城区的附近,有不少公立的学校。虽然那些老师大多都是来混日子甚至吃空饷的,但有不少贫民窟里的小孩在那边上学。”
“学生是很好鼓动的,你要是印一些传单来,他们就会自发地替你去传播这些了。”
薇薇安笑了笑。
“当然,前提是你可千万别被那些警察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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