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山寺
我不远千里,跋山涉水,来到山下。
一望无垠的丛林直入云端,望断我的颈。
山门自此阻隔着我和我的心上人。见他一身袈裟,肃穆的神情,我的心沥沥滴血,而静谧的深山,如他的沉默,那般无语,而绝情……
我犹如行尸般拖着躯体走下山去,我想了结在这大山之中,可又觉得,既然此生再无情愫,我何不离得远远的,要死,也要让他清净一点啊!
我正想觅一处归处,要不要事先给自己挖个坑?总要讲究个体面,暴尸荒野,或是……
我大概还是需要挖一个坑,然后静静地躺下去,数着星星,望着月亮,静静地,让眼泪带走所有的回忆,于是今生,与公子的缘分就此结束,来生,再也不见,再也不聚,然后……
若遇有缘人,将我掩埋,来世我愿化作小鸟,在他的门前屋后,唱歌三日。
我静静的安排着我的后事,那个疲惫的,沉重的,被辜负了的,却又没有任何解释的……我不远万里,不过是,在寻找通往地狱的门。
我正惆怅着,两个声音似有似无:“你看,那个小妞好是娇俏!”
“是啊,你看咱两兄弟咋这么有福气呢?来一趟金山寺还撞见这么美艳的一个尤物,兄弟,你看这后山也没啥人来,要不……”接着两个男人同时露出狰狞的表情。
我大概怕自己的忧伤污了这佛门圣地,我独自暗伤,心中念念不忘,见他那般执着,却又无可奈何。
于是我才选择这丛林小路,未曾想,这人烟甚少的地方,正是豺狼盛行的滩涂。
我却对此毫无知觉,直到二人言语不堪,直接冒犯。
“小娘子,你家在何处啊?一个人在山上孤不孤独,寂不寂寞呀?”
“是啊,要不要哥哥们陪你呀?我们可是又温柔又体贴,手法又好,姿势又足……”
我并不能理解他二人的话语,总之见他伸手即来,我吓得连连后退,惊叫十足。
虽不求生,但在意体面的我也不愿被这歹人所亵玩,死也要死得清清白白,可是苍天啊,谁能瞧见我——
突然一个声音大吼:“歹人!这光天化日……”
我已被吓得失了神色,全身哆嗦着。
歹人见来人是书生,秀面白净,竟然毫不放在眼中,道:“碍你何事?想出头吗?先看看你那身板儿,能挨得起我几拳啊!”
白脸书生道:“论拳头,你大得过钱塘衙门李公甫吗?他是我姐夫,专管你们这些为非作歹的恶人!”
咋一听李公甫三字,二人似有诧异,可是转眼稳了稳神,笑道:“别拿李捕头的大名来吓唬人,先别说他是不是你姐夫,是你姐夫又怎样?你倒是,让他现在来呀?叫他及时出现啊?否则别耽误我兄弟俩的正事儿,给我闪一边儿,别没事儿找事儿的!”
歹人显得小觑而极不耐烦。
哪知书生笑笑走近,突然从束在身后的手里劈头一木棍砸向那个身材魁梧的恶人,只听“咔嚓”一声,木棒碎地,他话刚一落,便被他砸倒在地了。
我一声惊慌,另一恶人失声大喊:“石头哥……石头哥……”
见“石头哥”抱头痛骂:“草他妈,敢砸我,你找死吧!”见他翻身起来,虽有踉跄,却虎视眈眈,怒不可遏。
“石头哥……”身材偏瘦小的男人倒是担心起“石头哥”,石头哥目露凶光,一拳甩向那白衣书生。
大概刚才一棒力道不轻,他这一拳虽是有力,却不准。
还好被书生避过。
见他又是一拳,书生慌忙掠起我,拉起我的手,飞奔在金山寺背后的崎岖小路了。
——
不知隔了多久,我慌忙喘息着。
他也气喘吁吁,佝下腰,询问道:“现在如何,还能走吗?”
我依然魂不守舍,慌忙摇头。
他看了看天,说:“好像没有追来,但是不能大意,你能不能走?不能走我背你。”他甚是恳切的说着。
我怎么能让一个陌生男子来背我呢!自问我素来家事清白,除了心里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从未与其他男人单独相处过,更何况如此亲昵!
我摇摇头,急切,却又十分无力道:“你走吧!不用管我。”
他比我更焦急:“怎会不管你?我费了这么些劲才把你带至这里,总不能袖手不管,被他们追上,又令你身陷囹圄吧?”
如此……我倒有些心惊。
见状,他扶着我,说:“走吧,我们早早下山,天快黑了,后山人烟稀少,万一又遇到豺狼虎豹……”
吓得我紧紧的依着他,虽是求死,可我从来没想过是葬于野兽之口,或是像刚才那样——连死都死得不清不白的。
——
西湖水面烟波浩渺,星星点点的光亮,是载着游人的船。
如此狼狈的我哪有心情欣赏这些,只见他摇晃着去了船头,与船夫说了几句。
接着便回来,问道:“小姐,请问小姐家住何处?我该送你去哪个方向?”
我一声懵,我该如何回答于他,告诉他我是个失意的人,无家,无业,无牵,无挂吗?
见我这般难以回答,他便闷声,不知过了多久,他低语:“小生……姓许名仙,家住钱塘,自幼……父母双亡,现跟姐姐姐夫一起,住他们家。”
许仙表现出他的尴尬,同是寄人篱下,他自不方便把这无家可归的可怜小姐带回家去的。
再说萍水相逢,家事清白的菇凉,哪能随随便便的跟一个陌生男子回去呢?
见我如此沉默,他显得有些为难。想了想,便不再追问,接着又去了船头,大概付够了这一晚上的船钱,船便停在西湖中央,我已有明显的感觉,这船已经不再摇晃。
四月的雨,时停时下。
以前在家时,从未见过有如此多雨的季节,并非浪得虚名,人人竞相传颂的西湖美景如此美丽,夜色的磅礴大雨中,不过见到方圆几尺许,便已被它的魅力所俘获了。
将死之前,还能见见西湖美景,也不枉我在去黄泉的路上多了几分回忆。总想那些令人伤心的事有何意思?心已够沉,不如缓缓。看看那个在船头淋雨已经全身湿透的人,真的可以这样直直的站一晚,而不需要避一避?
仿佛还有那么一口气在,我该善待我的恩人,若非有他,我便无脸再见我的心上人。
藏着感恩之心,见屋内的墙上刚好有一把油纸伞,我便取了下来,撑着,迈向仓外。
许仙稍稍挪动,大概以为我与他一样喜欢这西湖的夜色,是专门撑了伞出来看雨的。
我承认这雨十分的多情,勾起我的心酸,也勾起了我的漪涟。
我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绝情,没有只言片语便入了空门,而三月前,他明明说过非我不可,惹得我每天在偷笑中渡过,总是担心第二天一大早起来,便有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前来求亲,我都还没有肯定非他不嫁,人家也会羞涩,这该如何是好呢?如何是好啊!
可是一转眼,往事灰飞烟灭,我不远万里前来寻他,他神色肃穆,已是佛前的一尊弥勒。
所有的忧伤,就如这雨。
它仿佛是谁的眼泪,淅淅沥沥。
也让人陪着难受,而我与它,竟是如此的心领神会,心意相通。
我便伸手,接住了——
许仙笑问:“湿了衣袖,不冷吗?”
见他微笑的额前,明明滴淌着水帘。
难道他就非凡人,就不怕雨……被雨淋湿?
于是我把伞顺过去,末过他的头顶,他看了看伞,虽见伞沿十分残破,油纸已经掉了好大一团,根本抵挡不住斜斜飘来的雨箭,他却十分高兴,而激动中……
“敢问小姐芳名,如何称呼?”他望着前方,却也拘束。
我有必要告诉他我的名字吗?我只觉得内心苍白,茫然中……
“小生……”他大概还会提及,他叫许仙……
“我姓白。”我随口一说,怕他继续追问。
“哦,白小姐,请问……”见我如此凝重,他欲言又止,我心叹,到底……他会问个究竟。
“白素贞。”我不如满足他的好奇心。
“白……素贞……”
——
雨过天晴,已是一夜过去,西湖水面映着朝霞。
不知许仙如何把他的衣服弄干的,在道出我的“名字”后不久,我便回到仓内,虽是神伤,却也困顿,不久便入了眠。
于是外面的世界浑然不知,一觉醒来,便是晴空了。
许仙俯在船沿用布巾沾水,洗了脸。
我呆呆的矗立,放晴的西湖上,美景怎容我遗忘?
我环顾四周,第一次用一颗平静的心看钱塘——那便是,他遗忘我,我忘不了他。
我宁愿这样暗自神伤,也不愿放弃我对他的想念,惹是放弃了自己,我的心将无处所依,叫我拿什么想念呢?
他虽入山门,却近在咫尺,一眼望去那便是钱塘湖边的金山寺,虽是与世隔绝的另一个世界,可他毕竟在那儿,我若是……真的抑制不住,还可以去山上撒泼,去找他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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