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幽昙（7）
布鸣愕然瞪大眼，目光自灵不微脸上扫过，落到肉团的身上时，心中打了个突。
“若冰剑还插在上面，宋长老能被吞进肚子？”
他说到后半句时，没抑制住心底扭曲的感情，说话的调诡异地上扬再下压。
只他自己也反应了过来，连连咳嗽遮掩过去。
这位布鸣大人，不像是担心宋蝉被吞吃，反倒是担心他没被吃？
仙盟内部绝非铁桶一块，毕竟是吞并了许多门派，但灵不微没想到，他们的关系能恶劣到这般要以死为目的的地步。
内部的竞争是为什么？为了仙盟盟主手里的修炼资源吗？
灵不微若有所思，她看着那呜呜哭泣的肉团，手上银鞭往前一提，漆黑一团立刻涌起，直直地冲着布鸣扑过去。
“喂喂喂！”布鸣脸上慌乱尽显，脚下步伐却丝毫不乱，步步后退，双手迅速结印，一道紫光绽开，那肉团撞到紫光上，瞬间摔到地上。
肉团爆出更尖锐的哭声。
方陆痛苦地捂紧耳朵，他正在将自己的师兄师姐们拖到一起，现今只能放弃。
灵不微手上链子还没收回，她眉心耸起，这肉团是有灵智之物，哭叫声里有很浓的恐惧，竟非无情无心的妖物。
一阵微凉的风拂过灵不微的耳边，这哭叫声仍然吵闹，却毫无威胁，如同人间婴儿一般了。
度九思的声音随即到了脑海中：“婴儿的哭声中含扰人心神的作用，我送你的玉佩抵抗不了。”
布鸣还想要找灵不微说个理：“姑娘？！你怎么能把这玩意儿往我这里抛呢？”
灵不微道：“布大人，这里是您的修为最高，您现在要做的就是剖开它的肚子，看看宋长老到底在不在里面。”
若冰剑钉死了这肉团，它看上去只会哭。
布鸣盯着肉团，低着头，沉默着。
灵不微手里的银鞭收紧，她几乎可以确定，布鸣和宋蝉之间龃龉很深。
“您不擅长此道吗？”她慢吞吞的，神情有些倦怠，像是对此并不在乎，“那就不麻烦布大人了，宋长老先前说要带我去拜见盟主的，现在想来，只能请您领我过去了。”
盟主？！
布鸣的气息陡然一变。
他双指打了个圈，紫色弧光闪过，如一道闪电，劈在了肉团上。
肉团发出哀鸣，如被强行剥开的荔枝，漆黑的外壳被敲开，露出了里面雪白的……
人肉。
一张张雪白的小脸挤在一起，只有白色的眼珠和尖利的密齿，大张着嘴在嚎哭，声音频次竟是一模一样，听起来宛如一个婴儿在哭。
很奇特的效果，若非亲耳听到，简直闻所未闻。
不让人觉得心疼，只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外突的漆黑肉团，根本不是长得奇怪的肉团，而是争先恐后意图逃脱这团子的各张脸，无数张人脸生在这肉团上，最中间那张被若冰剑穿了个对穿，恰好钉在了一只眼上。
灵不微的脸颊抽动，老天在上，她见过的妖物无数，一根藤上生了无数只眼睛的花妖，一张嘴里面全是人头的蛇怪，再恶心的她都见过，但见到这东西还是想吐。
也许是因为那明显是婴儿的脸型。
也许是因为无数张挤在一起密齿锋利，嗷嗷大哭的大嘴。
她避开了视线，回头见到布鸣也满脸恶心地转过头。
灵不微心下一动。
她提到仙盟盟主，不过是顺口，万万没想到只是出了个名字，这布鸣竟能放下和宋蝉的龃龉，直接出手。
仙盟盟主的威势，如此之强吗？
“是孽印种，”度九思道。
孽印种？
被害死的冤魂不得往生，而是聚集在了一起，就会形成孽印种。
孽印种的诞生必定伴随着作恶的妖物和盘旋不去的孽力。
可幽昙木下的木板孽力很轻微，七具被害的男人冤魂，也形不成这样的孽印种。
起码是个万人坑，才能生出这种鬼东西。
灵不微艰难地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可怖又恶心的孽印种。”
她既然开口，度九思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还有个问题是，既然有这么多的冤魂聚集在这里成了孽印种，为什么岚都枉死的人却只有几个？”
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灵不微的视线往布鸣方向瞟了一眼。
度九思对她轻轻颔首。
这个看起来平静又强大的岚都，底下必定隐藏着滔天巨祸。
孽印种在地上嗷嗷地哭，但只会哭，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灵不微立刻拉着度九思后退，对布鸣叫道：“布大人，您那一手着实漂亮！您看这妖物已经显露了原型，万万抵抗不了你了，再来一剑吧！”
布鸣脸都绿了。
小贱人，就知道嚷嚷着让老子上！
他咬住牙，面上露出个卑微至极的表情：“我刚刚已经是尽了全力，这玩意儿实在古怪，我也……”
灵不微一扯银鞭：“您瞧瞧，我已经封住了这玩意的妖力，加上若冰剑，它已经任您宰割了，您再辛苦辛苦，赶紧劈开，我算了算，我大师……”
“大师兄”三个字都在舌尖转了一圈了，灵不微才反应过来，好险吞了下去。
顿了顿，她继续说下去：“我大师一般的宋长老，必定还活着。”
什么大师一般的？
布鸣听得云里雾里，他脑袋被灵不微忽悠得有些乱，但他自己也意识到，这妖物确实没外表展现得可怕。
好像只会哭。
可这妖物已经吃掉了宋蝉，若他心狠一点，可以将宋蝉拖死，然后把知道这件事的这些人，全都弄死在这里。
这可是黄泉，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意外，盟主想查也查不了……
心内的杀意越来越重，可视线触到笑意盈盈的灵不微，他陡然清醒。
这没修为的女子太古怪了，他还得依托她才能离开黄泉。
万一她说的方法还是不对的……
布鸣能以元婴的修为成为岚都的仙盟分部管事人，就是靠着他的谨慎与算计。
他相信自己的感觉，这里绝不能和灵不微撕破脸皮。
“姑娘，那您且往旁边让让，老夫只能尽力而为了，”布鸣瓮声瓮气的摆出了一个捏诀的手势。
灵不微没有松开鞭子，往旁边让了两步。
肉团像是哭累了，那些可怕的小嘴都闭上了，只一双空白的眼珠子左转右转。
见到肉团这副样子，布鸣心下稍安，他心中悄悄地许愿：“最好能将肚子里的宋蝉也一起弄死才好。”
法诀出口瞬间，一股紫到浓黑的光从他的手中蔓出，布鸣被挤压成一条缝的眼睛闪过一抹炽热的光：“重日印！”
紫黑色的光迅速凝结成一个手印模样，然后朝着地上的肉团按过去。
手印上面的威力……
灵不微眉心跳了跳，她没有修为，有些判断不准。
“化神境，”身后的灵不微像是和她心有灵犀一般，笃定地说出了精准至极的境界。
“确定？”
“确定。”
宋蝉最早说布鸣的境界只有元婴，灵不微判断是出窍左右，现如今才发现，这布鸣的境界要比元婴高两段，竟然是化神境。
灵不微舔了舔唇，她眼中闪过一抹兴味。
手印散去，布鸣期待地看着一团尘灰飞扬的地面。
“这不将宋长老压成肉饼了吗？”方陆是个心直口快的，灵不微他们说的话他都听懂了，见到这一幕，一下子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布鸣没反应，仍是死死地盯着地面。
方陆脸色却猛然煞白，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灵不微假装没听到的样子，她收回银鞭，度九思拿灵力一拂，尘灰散去，飞扬的碎肉和染上的孽力皆都消散得一干二净。
地下景象清晰可见，这肉团，确确实实被压成肉泥了。
丑陋又恶心的嘴巴和眼睛，再也露不出来。
布鸣松了一口气，面露惋惜：“好了，结束了，看起来宋长老已遭遇不测，毕竟是妖物的肚子，哪能说进就进？”
灵不微没回他。
放在平时，逗弄逗弄这心怀鬼胎的布鸣倒也正常，但看着那团孽印种，灵不微却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度九思抱住灵不微，迅速后退。
两人退至三千身边，度九思迅速拉出一道护身罩，淡青色的光华闪过，速度快得连布鸣都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方陆立刻跑过来蹲在了他们的身后。
布鸣眉头微皱：“你们这是做什么？这玩意儿已经被我的大重日印压成了肉泥，我的大重日印威力无穷，绝不会放过……”
它。
他吹嘘的话还没说完，那团软塌塌的肉泥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威压。
布鸣立刻后退，但紧接着“砰”的一声，让他眼前一黑。
漆黑的花瓣遮天蔽日，孽印种爆开的花瓣，每一片都承载着哀怨的灵魂。
灵不微静盯着虚空之中浮现出来的人影。
她拧眉。
出现的人确实是宋蝉。
可宋蝉一身黑衣，眼眉冷凝若霜，手中的若冰剑散发着刺骨寒意。
他一横若冰剑，无双剑意横扫整片黄泉眼，幽昙花簌簌作响，一朵接一朵地掉到地上。
那些承载着冤魂的漆黑花瓣，也都偃旗息鼓，悄无声息地散了。
一片黑色的花瓣刚好飘到了灵不微的脚下，她捡起来花瓣，微愣。
“尸体的后背，幽昙木下的木板图案，皆都是这花瓣，”度九思在背后说出了灵不微的惊愕之点，“但这黑色花瓣，似乎就是黑色的幽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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