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选择性失忆。
属于人体本能性的防御机制，当一个人的脑部受到碰撞，或是遭受到令他无法接受的重大刺激，潜意识里就会选择性地遗忘想要逃避的人或事。
池子晖靠在医院的墙壁上，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短短的几行字，半天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恨不得将这些字拆封重组，找寻出别的意思来。
过一会儿，郁修和从病房里出来，手握门把，轻轻合上了房门。
“为什么？”
池子晖忽然出声，“她不是因为你才自杀的么？”
他瞪着郁修和，全然忘却了对他的莫名忌惮，“为什么她忘记的是我，不是你？”
郁修和沉默了一瞬，他面色不改，气定神闲，“大约比起你来，我还有点可取之处吧。”
他缓缓说道：“如白澄所说，你跟她之间，有过什么值得保留、怀念的记忆么？”
“我！”池子晖哑然，
他依旧嘴硬，“那我也没逼着她去死啊。”
“你确定？”
郁修和轻描淡写的三个字，轻而易举就击溃了池子晖。
他凶狠的眼神一时间显得有些茫然。
回想起过去跟白澄相处的点点滴滴，池子晖努力想要找到一个衬得上美好，或者只是和谐的画面，好把郁修和的话怼回去……然而，没有。
从白澄回来的那一天开始，无论是父母，还是兄长，至少做出了欢迎她的姿态，可他呢？
“我有一个姐姐足够了，不需要第二个。”
“白澄，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是清宁姐，你想要替代她？至少在我这儿，永远都不可能。”
“你能不能别老是学别人啊，九年义务都上完了，东施效颦没听说过么？”
……
“你要走就走！反正你回来之后，就一天天吵得家里不够安生，你走了我还能清净点！”
池子晖离开医院的时候，面色苍白，心神不宁，呆愣愣像是发呆的模样。
郁修和也没好到哪里去。
方才池子晖那句“她不是因为你才自杀的么”成了深深埋在他心头的刺。
他的助理，萧助理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低声道，“郁总，您之前让我去查的东西，都送过来了。”
郁修和接过他手里的文件，匆匆翻了翻，直到瞥见最后一页上，姓名一栏旁边“林婉玥”三个字，眸光微微深了下去，
“这里面还有林家的事？”
萧助理说：“应该是林婉玥小姐自作主张，倒没发现有林家插手的痕迹。”
郁修和并不意外，把文件丢回他手里，“除了林婉玥，剩下几个，让她们离开京市。”他有些担忧的叹息一声，“总不能让白澄再有机会见到她们，病情加重就不好了。”
萧助理神色平静，极薄的眼镜镜片在光线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那林小姐？”
郁修和沉默一会儿，道：“你看看我什么时候有时间，去林家走一趟。”
萧助理微不可见地怔了怔，随即低下头，恭敬应声，“是。”
郁修和如今是郁家家主，手下产业遍布全球，自然是忙碌的。
有些工作还能在医院远程操作，但总有些必须他亲自出席的会议。
正好，今天下午就有一场。
“你留下，帮我看着她。”郁修和把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人留了下来，到底不放心，叮嘱道，“她要是找我，无论什么时候，随时给我打电话。”
毕竟，白澄现在状况不好，谁也不知道她记得谁，又忘了谁。
在郁修和看来，他或许是她唯一能亲近的人了。
自从那个雨夜，他将她救起。
连郁修和也说不清楚什么原因，总是忍不住对白澄抱有一份特殊的责任感。
好在萧助理虽然性格严谨冷淡，不好接近，但论起能力来，郁修和还是挺信任他的。
不过，再怎么信任，当他结束了三个小时的会议，掏出中途解锁好几次的手机，见屏幕上依旧风平浪静，没有信息，没有未接电话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一丝失落和怅惘。
怎么？
白澄见到萧助理，就没念着吵着要见自己么？
这个念头一出来，郁修和轻笑出声，暗道他真是昏了头了，难道还想要白澄一辈子依赖着自己不成？
————
时间拨回到郁修和刚刚离开的时候，萧助理在病房门口站了半晌，没听见屋子里发出一点动静，眉心微微皱起，迟疑着伸手打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白小姐？”
一眼望去，乱糟糟的病床上，并没有白澄的身影。
那她去哪儿了呢？
——橙子正在洗手间里，看着眼前镜子里的人，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她怔愣了许久，蓦地，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唤醒了。
橙子缓缓抬起手，抚住心口。
【橙子，拜托了，对不起。】
是澄澄留给她的话。
霎时间，无边的辛苦酸楚宛若海啸般铺天盖地而来，直直将她娇小的身形吞噬淹没。
橙子不自觉地落下泪来，晶莹的泪珠簌簌落下，打湿了她的衣襟。
如果现在这里还有第二个人在，一定会被这诡异的画面吓一跳：
女孩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双眸通红，不断有泪珠如雨帘般滚落而下，偏偏她的面容上看不出一点悲戚难过，反而还有点木讷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橙子缓缓转动有些干涩的眼睛，抬手轻拭脸颊，看着指尖上的泪渍，她唇角缓缓扬起，露出了一抹大大的笑容。
没关系呀，澄澄，不用对不起。
如果是因为没有人喜欢你才躲起来的话，那就让所有人都来喜欢你好了。
这样的话，你一定会开开心心地回来，对么？
洗手间的门外，萧助理已经唤了她好几声了，依旧没能听见什么声音，以至于他开始怀里白澄压根就不在里面。
可刚在他在门口守着，并没有见有人进出，外面也没有她的人影，除了在洗手间里，也没有第二个可能了。
萧助理又叫了两声，白澄还是迟迟没有回应。
难道，是出事了？在洗手间里面晕过去了么？
他眉心紧皱，彻底没了耐心，刚要推门进去，门先他一步，向内打开了。
“白小姐，你……”萧助理抬眸看去，目光凝在她的脸上，剩下的话语尽数吞没在喉咙里，几秒后，他才继续出声，“没事吧？”
他的目光落在她满脸泪痕的脸上，紧皱的眉头不自觉稍稍舒展了一些。
白澄自然是好看的。
毕竟池家夫人年轻时候，便是圈子里有名的美人，追求者不知凡几，为她争风吃醋而闹出来的乱子也不是一两回。
即使忽然家道中落，依旧有池家大少爷倾心求娶，半辈子捧在手心里，她的人生中，唯一值得称之为烦恼的，应该就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孩了吧。
而白澄，像极了她的母亲。
以至于抱错孩子这样离奇狗血的故事，只要有人亲眼见着她，就不会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不过，或许是因为自小养成的学识气质等不足，在许多人眼里，白澄比她的母亲差远了。
但萧助理不这么认为。
大概他是在所谓平民家庭里长大的普通人，不觉得池夫人那种完美无瑕，一举一动都将优雅端庄诠释到极致的做派有什么值得推崇的。
她那样的人物，应该被描绘在油画布上，再装点精美高贵的画框，然后挂在法国的罗浮宫里。
——总之，没必要出现在现实生活中。
“啊，”橙子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拧着眉头擦擦自己的脸颊，小声嘟囔着：“好难受……”
泪水干了以后，挂在皮肤上，有种难捱的紧绷感。
“我想要洗脸。”她眨巴着眼睛，眸光清澈，巴掌大的小脸乍看起来十分乖巧，“但这里没有毛巾。”
萧助理花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医院里估计没有她惯用的生活用品。
这是他的失职。
他垂下眼帘，侧脸在温柔的光线下，线条流畅，金丝眼镜不知挡去了多少锋芒，斯文俊秀，不动声色，“
白小姐稍等，我十分钟后回来。”
萧助理转身，打算先去附近超市看看有没有一次性的洗脸巾，实在不行，就叫人跑一趟送过来。
然而，刚一转身，他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抓住了，动弹不得。是柔软清凉的触感，泛着丝丝缕缕、似有若无的甜香。
“我看到了，你身上有。”
橙子对上他转头望过来的目光，神色无辜，视线下移，盯着他左侧胸膛的西装口袋上冒出来的素白尖尖看——没办法，她两只手都用来抓住他了。
萧助理定定看了她一眼，低头，用另一只手抽出口袋里的白色手帕，递给她，“您要是不嫌弃的话。”
橙子松开他的手，笑眯眯地双手接过手帕，方才鼻子下闻了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很香，我喜欢这个味道，为什么会嫌弃？”
萧助理：“……”
她显然也不在乎他的回答，高高兴兴地拿着手帕，扭头回洗手间里洗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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