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横泉(壹)
白月楼正在地窖里面查看自己酿的宝贝的时候,常素眠突然在门口喊了自己一声。
“什么事呀。”白月楼有些不耐烦的从地下走上来,今天日头特别足,从暗处走出来的自己一时没适应过来,眼前白茫茫一片。
“师父……”常素眠见白月楼上来,还没等人站稳,就跪了下来,“师姐她……”
白月楼心头一震,常素眠虽然没有说完,但是他已经知道剩下的半句了。因为当年她执意下山一事,两人闹得十分不愉快,白月楼紧咬着牙关试图不要流露出情绪,只有微微下沉的嘴角透露出他的悲伤。
常素眠生下来就被父母遗弃在山门前,虽然和程媛媛相差十一岁,但在程媛媛下山之前,两人几乎形影不离。自己还是婴孩的时候,白月楼性格跳脱不务正业,如果不是程媛媛照料,自己怕是早就夭折在药泉山上了。程媛媛之于常素眠,不仅仅是师姐。他们更像是在不可靠的家长的疏忽下,自食其力、跌跌撞撞、互相搀扶一起长大的雏鸟。思及此,常素眠红了眼眶,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肃杀之气。
白月楼看着他的头顶,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劝说常素眠不要下山。
“师父,徒儿知道山下世界多险恶,人心是比妖魔还可怕的东西,不然师姐也不会……但是还请师父这次不要阻拦徒儿,我,我一定要为师姐报仇!”常素眠说到恨处,牙都要咬碎。
“横泉,她下山之后是不是还和你保持联系?”要是换做平时,白月楼一定会责备常素眠私下和程媛媛往来,但是斯人已去,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是。”常素眠像是知道白月楼此时觉不忍心责备他一样,坦坦荡荡的就承认了。“师姐最后一次和徒儿传信是在五月。虽然信中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他们一家人被人盯上了。”
“你可知是什么人?”白月楼问道。
“是,叶白麓。”常素眠带着恨意念出这个名字。
白月楼一怔:“是他?”
“师父知道此人?”常素眠没想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师父居然知道这个人。
“嗯。”白月楼点了点头,“此人是制器奇才,传闻他甚至可以复刻丞器级别的法器。穷天台曾经派人联系我,打听一件他仿制的法器下落。”白月楼面色阴沉,“如果是他杀了媛媛,那么可能是媛媛一家有某一种他制器必须的材料,或者相关的消息。”
常素眠低垂着头,没有说话。白月楼的目光还留在他头顶,似乎想借此看穿他的心事。
“横泉,为师知道怎么劝解你都无用了,此番你是一定要下山的。但是,你且记住,叶白麓此人阴险狡诈,你为人太过正直,刚过易折,你不是他的对手。”白月楼心有所感,语重心长的嘱咐。正如他所言,常素眠下山去为程媛媛报仇势在必行。但是叶白麓的所作所为白月楼多少听说过一些。除去穷天台下辖各处的镇司法器外,丞器作为人间所存法器的顶级,并非使用一般材料就可以仿制的。叶白麓游走于世间,制器之名在外,不管是正道还是邪道,委托他做事的人多如牛毛。这期间涉及到的特殊材料究竟是如何取得的,谁也说不清楚。叶白麓怕是不仅仅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程媛媛一家也绝对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何况,穷天台现任的那位傩,白月楼总觉得他与司天监一贯的择人标准有出入。他信中所言,叶白麓所仿制的法器会为祸人间,所以穷天台必要将其扣下妥善保管。只怕这目的也多有水分。那么,叶白麓到底可以仿制那个层次的法器?穷天台各处所拥有的的镇司法器已经是寺器级别,再往上的神器甚至不存在于人间。自法器现世以来,人或者锻造灵所制法器虽能达到丞器级别,但一是需要顶尖制作者才可实现,二是丞器级法器并非可以只依靠‘制作’就能获得。制作出的法器,从制作完成到达到丞器级别,期间至少要经历百年,跟随持器人完成数千使命才有可能晋升。如果叶白麓所制法器可以在制成的那一刻就达到丞器级别,甚至,如果他可以仿制更高级别的法器……此人该是何等的可怖。
白月楼心中一痛,他忍不住伸出手掌,盖在常素眠一直没有抬起的头上,语重心长道:“横泉,为师不想你下山。”
常素眠按在霜拂剑上的手握紧了包缠着棉布以防滑的剑柄,锋利的金属隔着布割着他的掌心。常素眠忍不住眼泪,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开口,以免白月楼更加心痛。
程媛媛也好,常素眠也好,他们都不知道白月楼在药泉山上住了多少年。修习之人引自然灵脉入体,自灵源形成后人的外形就不会再发生变化。常素眠今年十五岁,灵源才成,看起来和白月楼年岁相仿。不仅是外形,白月楼的心性仿佛也停留在十四五岁的时候。他在药泉山上他每日不是酿酒饮酒,就是用月随剑比划一些乱七八糟的剑招。他喜欢常人世界的武功,对于修习完全不上心。酒劲上来了,还会自创一些奇奇怪怪的动作。捡到常素眠以后,还试图让他学武,每天叫他背一些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心经口诀。如果不是后来程媛媛凭借自己的天赋成功引灵入体塑成灵脉又将经验分享了常素眠,他怕是无法入修习之门了。除了习武和喝酒,白月楼也做过其他离谱的事情,不过那些都是一时兴起,浅尝辄止。自己的字就是他整天研究诗词的时候看到的一句古诗“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拍脑袋决定的。
“你看啊,根据诗这种体裁的要求,这一句话明显是一个前后对仗。你看这个‘昔时’对‘今’,所以这个‘流泪泉’就对这个‘横波目’。‘流泪’就显得很不吉利,‘横波’也有点儿太难听了……嗯……那叫‘横泉’吧!可以,横泉,非常好听。”白月楼一手拿着诗集一手拍了拍站在他旁边的常素眠的肩。常素眠见他这般模样,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也是他当年从同一首诗中拼凑出来的。而且这是一首讲述妇人思念丈夫,满怀愁绪无从排解的诗,明明都考虑到流泪不吉利了,为什么不多想想这首诗吉不吉利呢?常素眠无奈。大概是习惯了药泉山上的气氛,总觉得纵容师父是自己该做的。他没提出任何异议,任由白月楼给自己定了字,就像当年他还只能吃奶的时候就被定了名字一样。
就是这样一个每天不务正业,吃穿用度无一上心,每日只沉醉在自己奇怪的世界中的人,如此动心动情的说不想让自己下山,常素眠实在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这种酸涩感,就像是发现过往对你不闻不问不上心的父母,其实对你用情极深,爱在心口难开一般。常素眠一向懂事,他从不曾因白月楼的粗心而感到愤懑。所以,此时面对他对自己的忧虑才更觉难过。同时,思及那个一直在补足自己无法从白月楼身上得到关注的人惨死在外,更加痛恨叶白麓。
“师父……”常素眠缓了一下心境,哑着嗓子开口但又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算了,你去吧。”白月楼收回抚着常素眠头顶的手。他体温偏低,两个人在外面呆了这么久,手更凉了一些。“我知道,为师就不让你为难了。”难得有点儿师父的样子,白月楼轻叹一声,转身又要下酒窖去:“横泉,我身无长物,山上别说法器、宝物,我连供你出行的银子都没有。虽然媛媛下山我强烈反对,但是现在她死了,想到我之前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为了伤她,总觉得心里难受。”白月楼说完,摘下了束着长发的发带,随手扔到常素眠眼前,常素眠慌忙接住:“我希望你活着回来,虽然我曾经说过我门弟子下山就意味着与我恩断义绝,此生若再踏入药泉山我必将其视为入侵者除之,但是我希望你替媛媛报仇后可以回到这里。”白月楼说到这里,有些哽咽,“叶白麓此人不仅灵源丰沛,他更是一个心思诡谲之人。他不是个好人,为师希望你万万牢记此事,不要把他当做连池附近的山野精怪一般去对付。如果真的有任何不测,记得给为师留下只言片语。你我缘分极深,连本命器具都出自同源,我……”白月楼再说不下去,摆了摆手,下了酒窖。
常素眠跪在他身后,眼作流泪泉。
始玄十三年九月初五常素眠下药泉山,前往凤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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