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秦飒与沈伐在宣和殿独处。
以前的秦飒品不出二人独处的意味，意识到对沈伐上了心后，便格外吝惜。
为了不让沈伐察觉，她便装成一副认真批阅奏折的模样。
沈伐为了锻炼她独立理政的能力，提前分了部分折子给她，先由她批示了再转交他点评一二。
所以她批得慢也就合情合理起来。再三不五时不由自主地挪过目光窥他一眼，等沈伐疑虑了才收回视线，在宣和殿花的时间也就越发多了。
磨磨蹭蹭，折子也终究要看完。二人处理完所有堆积的奏折，已经将近日落西山。
沈伐告退出宫，回府歇息。
秦飒想留他用了晚膳再一道走，刚张嘴便发觉不对劲。
自从梅芜进宫后，她三餐便都是在长宁殿，以梅芜对沈伐的敌视程度，要知道他与她们同食，非拼着你死我活的劲儿下把巴豆粉不可。
“沈相回府，寡人也该回甘露殿歇歇了。”
二人一道出了殿，秦飒负手而立，目送沈伐离开，吩咐李福贵摆架甘露殿。
李福贵弓身应喏，请秦飒上帝辇。
“陛下且慢。”沈伐刚走两步，立时转身问她：“陛下不去长宁殿？”
“近日便不去了。”秦飒坐在帝辇上，抽出手来，摸着下巴道：“寡人许久不宿在甘露殿，着实想念得紧。”
沈伐上前一步：“陛下莫不是担心梅贵人在长宁殿煎好了药？”
秦飒摸摸鼻子，心道一声上钩了，面上不露声色，一副被他识破却要掩饰的尴尬表情：“区区小事，寡人怎会担心。”
“那便烦请李公公去长宁殿叨扰梅贵人一声，请她差宫婢，将为陛下煎好的药送去甘露殿。”沈伐冲李福贵点头示意一番，继而又对秦飒道：“微臣想起还有秋闱一事未与陛下详谈，还请陛下勿要责备，回殿商榷一二，也好等梅贵人煎好药。”
李福贵半弓着身子不答话，等秦飒指令。
秦飒依言下了帝辇，却不进殿，“沈相不若与寡人一道去甘露殿再谈。”
转而叮嘱李福贵：“小李子，同梅贵人说一声，让她顺道将沈相的药方也煎了，一并送去甘露殿。”
李福贵领命退下。
秦飒手背在身后，微微颔首直面沈伐错愕的目光，道：“寡人问薛大夫和孙大夫要来了药方。”
沈伐静静凝视了她一刻，方缓言道：“微臣惶恐。”
“无需惶恐，都是寡人应当做的。”秦飒不看他，领头先走：“甘露殿不远，沈相便与寡人一道走着去吧。”
二人同行，因着君臣之礼，错了半步。饶是沈伐手握重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得逾礼行事。
秦飒只能用余光看到沈伐在她身后的侧影。明明是代表帝王的无上高贵权力，她却只觉得碍眼。
“沈相说起秋闱一事，可是生了变故？”她停下脚步，开口问沈伐，见沈伐也跟着停下，依旧保持相差半个身位，又道：“沈相与寡人并行，无需拘礼。”
“喏。”沈伐上前半步，与秦飒并立。
二人一道走着。
“赵尚书所持省试并无异象，只是武举那边有点小问题。”沈伐边走边说：“韦弘文冒名参试了今年武举，并已通过州县直达京师，进入武举终试。”
秦飒啧啧称奇：“平时看不出来，韦司空这纨绔孙儿倒是武力不错。”
看他手无缚鸡之力，持剑抵挡没多久便被暗卫团成团，包起来往司空府扔的样子，实在看不出来他有进武举终试的实力。
“韦家世代武官出身，多经沙场磨砺，自是不俗。”沈伐无奈摇头，解释道：“韦弘文早年一直在外游学，韦司空希望他偃武习文，将他留在江南遍访名师，没想到他偷偷拜在了名剑柳如青门下，以箫为剑，畅意江湖。”
“柳如青啊，寡人知道，当初寡人没少偷他家枣儿，所以我娘请他教寡人个一招半式伴身时，他就让寡人扎马步，还让他家鸟儿日日在寡人身边叫唤。韦弘文居然能请动他拜为上师，实属三生有幸。”秦飒了然，略去自己一年四季翻人名剑墙头逗鸟偷桃的光辉事迹。
秦飒一副陷入过往回忆的模样，沈伐也不扰她。
他早派人查探过秦飒在江南的过往，自然也知晓这些来自秦飒的“史诗”。
她说韦弘文是个纨绔，是韦家不肖子孙，但依照她在江南的偷鸡摸狗、拔葵啖枣等属性来看，再在皇宫被先帝那么纵容下去，她能成为比韦弘文更纨绔的纨绔。民间说书总将她比为昏君，与她幼时在江南和京师的作为脱不了干系。
等秦飒回忆完江南旧事，甘露殿也到了。
梅芜传话说药还没煎好，派人送了晚膳过来，让秦飒和沈伐先用。
秦飒瞧着一桌子膳食，又扫视一圈送餐食的宫婢侍臣，见她们没有任何异动，心中忖量数遍，一再确定梅芜不会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事，行“为了搞沈伐，顺带把陛下搞了也甘愿”之举，终于招呼沈伐动筷。
虽然动了筷子，但入口时还是小心翼翼，吃一口便看一眼宫婢。
沈伐看她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心中闷笑三声，垂着眼不看她，才勉强将笑意压下。
梅芜虽然从不掩饰对自己的敌意，但也从未遮掩对她的在意。所以这顿膳食，算不得鸿门宴。
用完膳，秦飒起身靠着卧榻消食，问起韦弘文一事。
“方才沈相说韦弘文过了武举，这与今年秋闱有何干系？”
“韦司空并不愿韦弘文习武。学一招半式作防身之用便可，若是深学，不日便将远赴边关，领兵抗战。”沈伐解释：“韦家如今仅存韦弘文一独孙，韦司空此举虽为私心，但也实可体量。”
秦飒默然。韦家先辈的事迹，她在江南便有所耳闻。
不学无术如她都能听过一二，足以见得韦家为大梁付出了多少。
换言之，韦家满门，死得有多惨烈。
沈伐戍边之时，曾以少胜多，与城内百姓戮力同心死守城池。
韦家却拥有很多个“沈伐”，有受俘敌营，遭千刀凌迟之痛仍能咬牙不张直至死去的上将韦应武；有深赴敌国，以命夺回被虏百姓，直至将数千百姓护送回大梁国土方落气的巾帼女将韦召君……
四十三人，四十三将，无一不死在沙场。韦司空扶棺入京，屡屡白发人送黑发人，连安魂入土都不及扩张祖陵区域。
如今大梁国顺民安，周边邻国已多年未犯边境，韦司空才禁了韦弘文习武。
这，能称之为私心么？
“传寡人旨意，命兵部免了韦弘文武举终试名额，终身不得以武入仕。”
“臣，遵旨。”
秦飒会这样说，沈伐早已猜到。所以早在兵部李尚书递折子上来时，他便压了下去，直接罢了韦弘文的参试资格。
这时，李福贵领着梅贵人端了两盅药汤进来。
“臣妾参见陛下。”梅芜盈盈行礼，端了一份药汤递过来，含笑道：“陛下，趁热喝吧，臣妾已经放凉一些了。”
秦飒看她笑得顾盼生姿，心中一怵。她可从来没这样笑过，保不齐不满她跟沈伐一道用膳，给她加点料。就算没有巴豆，黄连也是少不得的。
思及此，秦飒接了药便往桌上放，拐入内殿翻蜜饯：“美人且稍等，寡人有物事忘了取。”
之前住在甘露殿时，因为没人陪着，她经常一人坐在榻上，睁眼望天明。也不盖被子，不披大氅，只等着染上风寒，让郭有为帮她逃课，省了见沈伐。
郭有为不喜秦飒以这种法子躲沈伐，所以开的药多半掺着黄连、木通、龙胆草。秦飒喝得多了，便习惯在内殿里藏点蜜饯。
甘愿先苦后甜，喝完苦药吃蜜饯，也不愿同沈伐共处含章殿——一直苦。
秦飒从床榻壁角翻出蜜饯小罐子，藏在袖子里出了内殿。
梅芜与沈伐各坐一边，泾渭分明。
梅芜：“陛下找到蜜饯了吗，药都要凉了。”
秦飒干笑两声，避而不答：“寡人就喝，就喝。”
说罢，眼睛一闭，端起药汤往嘴里灌。喝到一半，惊愕道：“甜的？”
梅芜嘘她一眼，娇斥道：“药方里本来就多数是味甘的中药，臣妾还特地问郭太医要了饴糖。陛下以为臣妾舍得让陛下苦么？”
“寡人错了。”秦白眼狼飒自觉理亏，摸着鼻子嘿嘿两声，一股脑喝完剩下的药。
梅芜满意了，转又笑语盈盈望着沈伐：“沈相，您的药也该凉了。”
沈伐不语，低头喝药。
秦飒关切道：“甜吗？”
沈伐松开微微皱起的眉，缓缓道：“微臣觉着甜。”
秦飒：“……”实在话，看那深厚的颜色和浓郁的药味儿，她都不觉得能甜到哪去。
再一看梅芜，一副老娘就看着你嘴硬的表情。秦飒转瞬便懂了，巴豆不知道加没加，但苦参估摸着添了不少。
她从袖子里摸出蜜饯罐子，递过去：“沈相吃点这个。”
沈伐接过，打开罐子，将蜜饯含嘴里。
秦飒紧紧盯住他的表情：“甜了吗？”
“一直都甜。”
沈伐望着她，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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