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chapter 27
连着几日的阴郁天气终于开始放开来,阳光一层层把云层剥开,挤着身子在云层里探出脑袋来,处暑已到,秋高气爽,人开渔节,放河灯。
白晚和迟西城已经坐上了车,向着远山远水的雁清而去。这次车上的人有些特别,不再是孟津和张只,开车的人是高柏瞻,坐在侧驾驶的人是林湾书,也许他们两个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们能如此坐在一起,没有情爱之事便相安无事。
雁清在祖国的南边,靠山靠水,山水养人,出的都是些温婉的人儿。
一路上车上都很安静,迟西城看着窗外的风景,看着雾气在山路上凝聚起来再化成水珠,再扭头看着白晚睡过去无意识的上下点着脑袋,顺手就把她的脑袋掰过来靠在自己肩上。
雁清的秋意比林城来得要早一些,他们刚到雁清就被秋雨浇了一泼,而后又放晴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天就变成一盆冷水。
赵念笑的葬礼来的人很多,大多都是生前跟她没什么关系的,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四面八方,都不是来给她送行的,而是为了求一个所谓的公道。
唢呐声响了一夜,都是吵吵闹闹的声音,人死了都得不到一个安宁。
白晚他们住的地方离赵念笑家还有几步路的距离,他们等到人少了才被林湾书带去。
林湾书也是雁清人,对这一块熟。
高柏瞻比林湾书要上心,下午点就挨了过去,忙上忙下的帮了一整天,赵家人都沉寂在驶去女儿的悲痛之中,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多有照顾不周。
迟西城跟白晚已经洗漱好正要跟着去拜访拜访,顺便见一见那个打电话让他们来的黎易。
在白晚从林湾书那里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白晚他们就没再去黎易那里听什么关于白夜的消息,都是假的,还能被说成真的不成?
不过黎易倒是没有放弃,之后一直打来这个电话。
她说:白晚,我在雁清,我来给念笑送行,你们确定不来看看吗?死了的人你们怕什么?中元节怕鬼吗?
白晚彼时正在洗漱,开了扩音手机就放在阳台上,黎易阴冷的声音混着林城的冷风一起从窗户钻进来钻进白晚的衣领直戳她的心房。
盥洗台的水声长久没有落下,迟西城搭着外套从沙发上探出身子来,一眼就看见站在晨光里的白晚正愣神,洗手台的水装得波光盈盈都要满出来了。
“白晚?”迟西城试着喊了一声,没应。
“白晚?”这次声音大了一点,迟西城也开始挪动身子,趿拉着鞋子就走了过去,靠在洗手间的门上再次喊了声。
“啊?”白晚回过神:“怎么了?”
迟西城眉眼落在盥洗台上的手机上,说:“你刚才不是接电话吗?”
“啊,是,怎么了?”
迟西城无奈的笑了一下,叹了口气:“怎么,黎易还是打电话来了?这次又说什么了?”
“啊?”白晚抬起眸子在迟西城面前眨巴了两下,慢慢回神,说:“没,没有。”
其实刚才黎易说的话迟西城差不多听了个大概,本来是没什么的事,只是白晚的反应给人感觉太奇怪了些,一句话就能让她出神,所以迟西城才连着问了几句。
“你想去吗?”
“去哪?”
迟西城抿着笑:“雁清。”
白晚没给迟西城具体的回答,不过他们还是上了路,因为之后又有了不速之客的电话打了过来,是念柏。
“哟,念大队长?”迟西城夹着电话,开口就是玩世不恭:“最近是没出什么事吧?不会是北方的风太大把你电话吹我这里来了?怎么了,是我好几天没去上班想我了?”
不知道念柏说了什么,迟西城这次沉默了,看见瞅着锅里正在沸腾的水,抓了把面放进去,拿着筷子慢慢的捞着。
直到面煮好捞了出来,又重新架锅煎了两个鸡蛋,迟西城看了眼还没挂上的电话,笑了:“念队开头,怎么能不去,是吧,怎么着也是个慰问呢。”说完就挂了电话把煮好的东西端出去,白晚正像一只猫扒拉在厨房门口看着他。
“过来,吃饭了。”
白晚已经收拾好了,整个人都是整装待发的样子。
“想好了要去?”
白晚点了点头,跟着坐了下来,开始慢慢的吃面条,面条很细,白晚夹了好几次都夹不住,迟西城实在看不下去她如此糟蹋自己煮的东西,直接拿过筷子就给她卷了一筷子面条。
“刚刚林湾书也打电话给我了。”白晚瞅了好几眼那一筷子的面条,说完话才含糊着吃了进去,一筷子卷了太多,白晚的腮帮子鼓了起来。
“所以你就要去?”
“唔唔……”白晚嘴里塞着面条说不出话来,只得唔唔应了两声。
迟西城看着白晚失笑,“你干啥呢?”白晚投过不解的眼神。“你一口吃不下不知道分开吃?”
白晚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面条吞下,说:“是你卷了那么多。”
迟西城:“……”点头,是是是,是我卷了那么多,无奈的又笑了笑,他自己倒是三两口吃完了面条,白晚还在一个劲的裹着往嘴里塞。
迟西城看着白晚的脑袋,头顶上的头发今天格外的蓬松,摸上去手感肯定很好。
迟西城到底是忍住了,手指头捻了几下,“要去就去,正好还有公务要办。”
白晚再次鼓着腮帮子看过来。
“你吃吧你。”
白晚想要迅速得到话说,加快了自己的速度,没多一会就吃完了碗里的面条,抽出纸巾来擦嘴:“你不是不用出外勤的吗?怎么还对外有任务呢?”
白晚现在对出任务这种事比较敏感,白夜对她向来是只说一句不交代细节的,所以出了事也不知道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林湾书你认识的,刚好是局长拐了几个弯的亲戚。”
白晚:“……?”现在的人都那么喜欢认亲戚的吗?
“林局长?”
“嗯。”就是那个毛狗精。
这里面的关系又错综复杂了几分。
“林局说,林湾书要去雁清,叫我们也去,代表着警局送去慰问。”这种事,我得带上祁雨石才行。
迟西城没把后面一句说出来,倒是默默发了信息叫祁雨石先一步去雁清,他们随后就去。
于是在林城的天好不容易放晴的一天,他们到了秋意浓生的雁清。
雁清是个好地方,处在江浙丘陵地区沿海的小平原,往北是雁荡山,往南靠着雁清江。
赵念笑家就在雁清的雁清镇上,往日里都是安静的小镇,现在就因为赵念笑这事,这雁清镇是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了。
赵念笑是个可人儿,在这雁清镇哪家都知道赵家有个女儿,长得跟水仙花似的,又有学问,待人又好。平时明里暗里说亲的人不少,只是赵家父母是开明人,说是等几年让孩子他们自己来。
赵念笑的父母就在小镇上教书,都是被文化熏陶的人,如今出了这事也就只有眼泪三行、悲文两句。
白晚和迟西城从酒店走出来,正好看见前面吵吵闹闹的混做一锅,高柏瞻站在人群中间守着赵念笑的父母,黎易正匆匆忙忙的跑过去,徐乐水身边还是费莫,她正被拉着叫不要惹事,而林湾书,站在人群边上看着里面的人。
没多久白晚他们就知道具体发生什么事了,原来是D2B平台派人来慰问,说是道歉还是啥的。
人太多,白晚被挤得七荤八素,正还要往里面再看看,提溜着就被人捞走了,一看,迟西城已经拉着她站到了赵父赵母旁边。
赵念笑是老来女,赵家就这么一个女儿,父母都是年老的人了,这下子遇见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更是老了几分。
说是慰问,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那么几句话,大抵就是出了事他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们会基于人道主义赔偿什么的。
赵家都是文化人,父母教了十几年的书,这些人话里什么意思听得是一清二楚,都是绵里藏针的人,话说得再好听也不会付诸于行动,这种事再出现无数次也会是相同的结果。
赵母一个劲的攒着眼泪哭,赵父听了他们这话,安静下来,旁边跟着说理的人也跟着安静下来,缓缓地,他们才听到赵父说:
“你们管理不严格的话,就是谋财害命!”
他们是站在三尺讲台上的人,要是认真说起话来,舌战群儒说话跟开了挂似的,但如今,也就只能认认真真的说出这么一句话。
你们管理不严格的话,就是谋财害命!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赵家人很清楚的知道,无论如何女儿都回不来了,那个在她名字里被父母给予祝福的人,那个长得跟她名字一样的人。
赵念笑跟她的名字一样,变成笔画,变成照片,永永远远的留着了墓碑上,赵念笑,永远都笑着,永远的停留在二十岁的美好年纪里,没有人知道她老去的模样,她也永远不会知道父母老去的模样。
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可以避免的悲剧,如果D2B平台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更加积极一点,如果林湾书那晚就报了警D2B平台取消了钟兴庆的接单资格,如果……
没有如果。
这种事情存在的原因,就是因为杀人犯的存在。
晚上的雁清比起白日更加清冷,隔着老远白晚还能听见唢呐的声音穿过风传来。
迟西城端着水进屋,正好看见白晚枕着手靠在窗柩上,闭着眼睛、竖着耳朵听远方的声音,把水放在桌子上,“喝点热水,夜里降温,你可不能又感冒了。”
白晚睁开眼睛就是一片迷茫,愣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从窗柩走过来在沙发上坐定,盯着那杯水望了许久。
说:“我上次听到这个声音,还是在孤儿院院长的葬礼上。”
“那你姐姐呢?”虽然这个话题很欠揍,不过迟西城还是问了出来,白夜当初的葬礼,可是办得人尽皆知的,就算白家人不准外人去参与,迟西城多少也知道一点风声。
白晚的眸子暗了下来:“我没有去成,所以我姐姐没死。”
迟西城:这是个什么逻辑……
“也是。”
白晚在沙发上哆嗦了一下,端起水杯来慢慢喝着。迟西城走过去关了窗,屋里的气温很快就回暖,白晚喝了水,整个人都红了起来。
她说:“我小时候是在孤儿院度过的,我见过很多人,他们都戴着一样的面具。”
迟西城跟着在沙发上坐下。
“我第一次见到我姐姐,那个时候我以为我要死了。”
顿了一会儿,白晚像是在犹豫着要不要说:“我从来没给别人说过这些事,除了我姐姐。”
每个人都会有很多难以向别人说明的事情,你的痛苦让你铭记终生,到了别人那儿也不过是一个笑话。
迟西城静静的倾听,等着白晚缓过去给他说明白。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们都不是好人,现在也觉得。”
记忆藏在人脑海里的一根线,你一拉,辛苦结成的结就全部散了,怎么着都恢复不过来。
白晚的记忆从年少时候开始就是黑白红三种颜色。
迟西城对于这种描述感到很惊异。
“因为我会看见很多血,我们那里是没有光明的。你知道吗?”白晚倏然抬起眸子来,眼睛里是一片透亮的白,里面全是让人不得不相信的事实。
“我本来想跟很多人说,可是他们不明白,我就没有说了,我跟我姐姐说过,在很久很久之后,我们说了很久,我不知道多久,我记不住,姐姐也叫我忘了。”
白晚还在发愣,偶尔说出些前后不搭的语句来。
迟西城看着白晚,看着她整个人都带上雾气,看着她小声小声的抽泣。
“白晚……”
迟西城靠过去,手刚碰到白晚的手就看见白晚一个哆嗦,畏惧的蜷缩在一起看着迟西城,嘴里念叨着不要过来。
“白晚!”迟西城一把抓住白晚的肩膀,手底下的触感让人感觉不真实,白晚太瘦了,骨架上都没多少肉。
“啊?!”白晚被吓了一跳,眼神又开始清明过来,眨巴眼睛看着迟西城:“怎么了?”
迟西城抿了抿嘴:“没什么,你说你挺想你姐姐的。”
“啊,想!”白晚给了个很肯定的回答,整个人的眉眼又笑了起来。
刚才的事,白晚不记得。
“那你要不就早点休息?”
白晚点头,看着迟西城走了出去,在外面的隔间休息。直到迟西城关了门,白晚才松开手里抓着的水杯,上面留下很深的手印。白晚这才发现她手指已经攥的发紫,指甲盖上全是灰白的颜色,松开手才见回血红过来。
白晚送了口气,动力动自己的手指,听着从窗外传来的唢呐声,站了起来,走去床边,混着唢呐声浑浑噩噩的睡去。
梦境是一个人的现实世界。
一个人不愿意说起的,一直逃避的,藏在心里的过往和秘密,全部都会在梦境里显现出来。
唢呐声就在耳边,过去就在门后。
白晚站在门前,踌躇着推开面前的门,没有光,那是一片黑暗。
幼时的孤儿院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总之很久很久了,久到身边的人全部换了一拨,旧的孩子被新的人领走,新的孩子在等再新的人领走。
从无知长到十二岁。
这个孤儿院白晚哪里都去过,她爬到树上去过,然后摔了下来被打了一顿,她去过地窖,里面放的都不是吃的,都是些破破烂烂的还看得出花颜色的衣服,还有……
她也去过院长的房间,她咬了她一口,那个老修女,黑色的袍子下穿着鲜艳的裙子遮挡着黑色的心。
她逃了,有些人没逃。
那些人骂她,说她连累了她们,让她去死,她们丢东西,扯头发,踹身体——院长说,孩子就要漂漂亮亮的,所以不让她们打她的脸,不让她们划她的手。
后来?
白晚记不得后来的事了,她只知道是姐姐来救了她,给她好吃的好玩的,然后在她一个人的时候躲着悄悄的哭。
白晚从来没见过那样子的姐姐,她觉得姐姐是个强人,很厉害的人,能让院长也坐上她们做的车,能把院长送到不知名的地方去,能让院长再也不回来。
之后白晚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姐姐带她去院长的葬礼上,她告诉她,那个人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白晚总之是很开心,那天特定把藏起来的面包拿了出来,递给白夜,说:“姐姐,谢谢你。”
面包已经藏了很久,硬了,也发毛了。
白夜接过面包,摸着白晚的脑袋,“你们院长死了,你开心不开心?”
“开心!”
白晚的记忆里,这是她唯一一次如此开心,笑着笑着就落泪了。
她听见唢呐声,她看着那些发出声音的大物件发愣,“姐姐,为什么她死了还有音乐?”
姐姐告诉她:“有些人死了不用任何仪式就可以上天,而有些人死了,就算有音乐超度亡魂也是要下地狱的。”
“那我呢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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