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二虎相争
“哼，你不在家讨好奶奶，跑到这种腌臜场子里厮混什么？”
顾明贵脸色阴沉，拿出了长辈的气势来。
顾其英依旧笑嘻嘻的，满不在意地道：“二叔，你这话言重了。我庞四哥这场子清也清得，浊也浊得，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到欢场来未必都是厮混吧？”
顾明贵轻蔑地一笑：“不是厮混，难道是办正事？”
顾其英道：“那是自然，我请朋友吃饭，就是正事！”
“哦？”顾明贵不屑道：“又是什么狐朋狗友，家里难道没有酒楼饭庄？这种惹事的地方，以后不准再来，知道吗！”
顾其英脸色刷地沉了下来，没好气地道：“那可不巧了，我请的朋友，就是二叔喊抓喊杀的这两位——咱们家是不是也算包庇要犯呐？”
顾明贵的脸色气得铁青，真要这么算的话，连他自己也得受牵连！
不首者等罪——这一眨眼间，他自己也受大侄的连累，成了窝藏犯了！
整个淑华斋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庞四也摇头不止，抱臂在胸，要瞧他这好朋友怎样闹腾。
就在此时，门外急匆匆走进一名小厮，附在顾明贵的耳边私语良久，眼角还不时瞥向李慕华这边。
顾其英微微皱眉，低声说道：“那是沙山的手下……”
等那小厮说完，顾明贵脸上的怒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淡淡阴寒的杀意。
只见他挥退小厮，走到李慕华的对面，面无表情地问道：“阁下是谢老板的人？”
李慕华背着手，淡淡地道：“不错，奉命到贵府，讨一笔陈年旧账。”
顾明贵似乎并不意外，不过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居然转身便走。
堵在门口的顾家人哗啦啦走了个干净，只剩下金掌柜愣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庞四背着手，微笑着一直送到门口，口中道：“明贵叔慢走。”然后慢慢转向回字廊中，对李慕华一拱手：“这位朋友，好不好屋里说话？”
顾其英在一旁附和：“走走走，我们去七姐那里聊。”
李慕华恭敬不如从命，三人并肩穿过人群，各人纷纷相让，庞四不断向两边拱手，很快穿出回字廊去。
李慕华跟着庞四，绕过两间厢房，来到一处清幽的小院。
未进院门，只见一名盛装打扮的丽人，正婷婷然站在门外，一脸微笑地看着他们。
顾其英显然相熟，老远便打招呼：“七姐，好久不见，又漂亮了。”
此处是八大厢房中的第三间，也就是淑华斋老七的屋子。
淑华斋老七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相貌上与四姑娘平分秋色，可七姑娘不及四姑娘的楚楚可人，四姑娘又不如七姑娘大方开朗。
那七姑娘听了顾其英的话，不禁掩口娇笑，佯嗔道：“你这猴子，少拿哄小大姐的手段来笑七姐。”
顾其英忙作惶恐状，嬉皮笑脸地道：“岂敢啊，七姐，俗话说长嫂如母，我跟您说话，都是正正经经的，没有半句谎话。”
七姑娘听到“长嫂”二字，不禁用那对儿秋水剪瞳，幽幽地瞥了庞四一眼，推开门请三人进去。
庞四略显尴尬地咳嗽两声，迈步进了屋，道：“阿七，叫老菜保去天字窖里，取一坛酒来。”
七姑娘略感讶然，淑华斋有“天”、“甲”、“元”三处酒窖，分别藏了许多好酒，不是当世珍酿，便是经年醇浆，庞四也只有在佳节喜事的时候，才取“甲”、“元”两窖的酒来欢饮，天字窖自从封门之后，至今都不曾开过的。
她不禁偷瞧了李慕华一眼，想看看今天这位客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贵客。
可任她一双慧眼识人无数，也瞧不出个端倪来，只有一点——这位新客的气质和举止，都像极了庞四几年前的样子……
七姑娘带着一阵香风出门去了，庞四邀客落座。
上来并没有太多的寒暄，庞四单刀直入地问道：“逃兵？”
李慕华笑而摇头。
“亡犯？”
李慕华还是笑了笑，摇头。
庞四也笑了：“那就是海商。”
“海商”只是客气的说法，它还有个更通俗也更难听的名字，倭寇。
“不全是。”
庞四点点头，不再多问，他只是有些奇怪，如果没记错的话，李公子的那位伴当，似乎是当年跟着王清溪上岸的胡老哥啊。
不过当年胡老哥脸上可没有这么长一条刀疤，加上年岁久了，现在又莫名其妙给个雏儿做了伴当，庞四有些不敢相认。
是的，庞四一眼就看出来这位李公子是个雏儿。
此刻胡三寿和顾其英的伴当，加上乐善、金掌柜四人，便在原先那桌上凑乎，有四个姑娘陪着，看上去倒也自在。
其实胡三寿心中猫爪挠似的，他虽然杯中美酒，怀里美姬，可又有什么心思享受？
乐善见他一副心事重重地样子，还频频向厢房那边张望，便举杯邀酒，宽慰道：“庞四爷是好汉子，不会做出卖朋友的事，不用担心你家公子。”
胡三寿勉强笑笑表示赞同，心中却很不以为然地想：“你懂个屁！”
他担心秀才是个雏儿，没在场面上混过，庞四这种人又太精明，只怕秀才三言两语就漏了底。
他太知道庞四了！
这时黑夜里走来一人，老远就放开了嗓门招呼：“老客，庞四爷怕几位冷清，派小弟来陪衬。”
等那人从黑暗中走进来，胡、乐二人都忍不住笑了。
只见这位前巡检大人张保权，正穿着一身青衣，和胡三寿差不多的伴当打扮，笑眯眯地向二人拱手。
“张巡检，你这是……”
乐善忍不住问道。
张保权把手直摇：“别，别这么叫，小弟现在跟着庞四爷，不做他妈的巡检啦。”
胡三寿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张保权就成了庞四的手下——人的运道有时候就是这样，一眨眼的功夫，世事全变了方向。
如果换做别人，骤然从个九品官沦落到给商人做伙计，多半要自怨自艾，甚至自暴自弃，可张保权显然不这么想。
他不仅自己满面春风，而且频频劝酒，先问过乐善的近况，知道他正给这位胡爷的主人办一件差，便又请教胡三寿的名号。
“小姓胡，行三。呵呵，贱名不提也罢。”
胡三寿显然没什么套近乎的兴致，随口敷衍两句。
三人又喝了几巡，张保权忽然站起来，告罪道：“不好意思，兄弟小急，失陪一刻儿。”说罢竟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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