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四条桌子腿

　　李慕华此时哪里还有半点睡意，他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山顶的谈话——其实他这处凹穴与山顶的距离，不过十几步而已！

　　他听见叶宗满轻笑一声，用沉重的鼻音说道：“大渚岛良辰美景，不比你家那乱石滩好瞧得多么？我带你来醒醒酒、吹吹风，有什么不好？”

　　王清溪表现得很不耐烦，嚷嚷着道：“你少来，有什么话快说。”

　　他急着回去喝酒，因此顾不上对大将军保持尊敬了。

　　叶宗满笑道：“我找你的确有事，下午……”

　　王清溪立刻打断他，毫不客气地道：“那个麻五的事别推到我的头上，前几天老船主把我叫去平户训斥了半个时辰，我只能把麻五供出来！再说，下午是你给我使眼色，我才下去一脚的——喂，二哥，你敢杀人灭口，别不敢认吧？”

　　李慕华心想：你这疯虎，总算还没傻到家。

　　他一直以为王清溪踏杀麻五，是被自己一番言语所激，谁知另有缘由，倒是自己把这矮脚虎看得太过简单了。

　　叶宗满哼了一声，略有不满地道：“你乱说什么，是我让你杀的人不错，可二哥也是为你着想啊！”

　　王清溪不说话，似乎并不相信这种说辞。

　　叶宗满叹息一声，说道：“你想想，这件事有多蹊跷？麻叶亲手弑杀老父，这很多人都知道。麻五跟他虽是骨肉兄弟，却视同死仇，老船主下午显然是动摇了的。如果再给麻五翻过案来，你那十几个血淋淋的头不是白磕了？”

　　王清溪大声道：“可那封信确实是麻五给我的，我又没说谎！我是鬼迷心窍，不分青红皂白就信了别人的鬼话，冤枉谢三哥，这罪名我认了，也受了罚，我怕啥？就算麻五不是徐海派来的，也跟我球不相干！”

　　叶宗满冷笑一声，说道：“冤枉谢三哥？呵……恐怕未必冤枉！如果麻五不是受徐海的指使，那背后又是谁在捣鬼？”

　　王清溪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问：“难道是毛海峰？”

　　“放你个屁！”叶宗满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能不能有点脑子，除了毛海峰和你自己，谁都有可能——谢老和、我、老船主！但是我们三个谁都不能够，老船主绝不答应这种事发生！”

　　王清溪更加糊涂了，问道：“怎么说？”

　　叶宗满叹道：“我们四个就像老船主的四根桌子腿，只要折掉一根，老船主就吃不成这桌饭。所以麻五的背后是徐海的指使也好，不是也好，总要让徐海背这锅。所以前面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用再提，咱们几个就还是亲兄弟，老船主的一桌筵席也就稳稳当当的，懂了吗？”

　　王清溪支吾两声，既没说懂，也没说不懂，过了半晌才道：“那咱们该谢谢徐海？”

　　叶宗满冷笑一声：“谢他？这些年他给老船主使的绊子数都数不清，怎样都不算冤枉了他！”

　　“哦……”王清溪似乎总算明白了，点头道：“好，我懂了，还是二哥你懂得老船主的心思。我跟三哥都是粗人，哎，一不小心就给人骗了！”

　　“三哥是粗人吗？”叶宗满望着大寨热闹的方向，忽然摇头苦笑：“他从来都不是……”

　　王清溪道：“二哥，你就是对三哥有成见。你们这种心思深的人，从来多疑得很，什么曹操、杨坚还有太祖爷……”

　　“好啦好啦，说这些做什么！”叶宗满不快地打断了他。

　　不一会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两人并肩下山去了。

　　李慕华始终躲在凹穴之中，一动也不曾动，就连呼吸也尽量压抑着，不发出一丝声响来。

　　今天下午他已经见过王清溪的武功，一条一百多斤的大汉，在他手中轻飘飘的好像一只玩物！

　　所以李慕华不敢保证，自己的呼吸声能够躲过王清溪的耳朵。

　　直到两人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四野之中只剩下凄凄蝉鸣和絮絮风声的时候，李慕华才摸索着从凹穴中爬出身子来。

　　他看着中寨的方向，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戏谑的微笑——他笑的是王清溪。

　　这位勇冠三军的莽汉，被叶宗满三言两语便玩弄于股掌之中。

　　同为四大将之一的矮脚虎，与笑面虎相比，相差得实在太远……

　　下午王清溪杀死麻五灭口这件事情，重点绝不在于徐海该不该背黑锅上面，而是麻五口中的那艘船！

　　李慕华看得出来，老船主显然已经动了心，只要王清溪再等片刻，麻五的小命就算保住了。

　　——对于汪直这样的海上之王来说，一艘冠绝四海、体量远超同类海船的巨型旗舰，才能真正匹配他的地位！

　　旗舰之于海上之王，就好像皇宫之于皇帝一般，不仅是荣耀和身份的象征，更加是实力的体现！

　　可是王清溪看似鲁莽的一脚，便将这一切梦幻击成了碎片，而这都是叶宗满的一手安排。

　　李慕华看得出来，老船主在麻五死去的那一刻，眼中除了一闪而过的熊熊怒火，就只有满心的不甘与无奈。

　　王清溪就像一个拥兵自重的大将，把皇帝堵在了皇宫门外，这是什么？

　　这是犯上作乱！

　　可笑王清溪还在纠结“四条桌子腿”，并且自以为办了一件大好事……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人所共知的愚蠢，才让老船主没有多想——或许已经多想了——这也算是他的运气。

　　李慕华脑中不断闪过叶宗满挂满笑意的面容，那笑意好似一阵春风，让那些无知而单纯的人们，仿佛时刻沐浴在暖融融的阳光之中，可李慕华的心底，却不由得升起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

　　宴会持续到很晚很晚，整个中寨的人们都像打了兴奋剂一般，整夜载歌载舞、觥筹交错。

　　可李慕华没有再回到那个宴会去，他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早早地推开自己的房门，和衣躺在胡家嫂子给他打的地铺上，用被子蒙住头，尽量将外面嘈杂的噪音隔绝开来，很快便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李慕华的门便被谢和推开了。

　　看着这个眼睛、脸和脖子都一片通红，带着一身酒气和烟味的谢和，李慕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三哥，你咋了？”李慕华一骨碌从铺上爬起来，扶住摇摇晃晃的谢和。

　　谢和迷蒙着双眼，拉着李慕华的手道：“快……你带人去找……找小船主，这狗东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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