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新科海盗

　　昏暗中瞧不清那女人的相貌，只能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她苗条而妖娆的轮廓。

　　李慕华刚刚平静下来的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有些激动，又有些不敢置信地想：不会吧，谢老大不像这种人啊？

　　那女子进门后便一言不发，扭腰摆臀，带着一缕香风与李慕华擦身而过，怀里还抱着一床铺盖卷儿。

　　她默默无言地找了个干燥的位置，弯下腰为新客人仔细地铺床。

　　李慕华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液，暗暗回想着曾经看过的黑帮片——那些财大气粗的黑帮老大，可不就是喜欢给小弟送女人嘛！

　　这就叫做“笼络人心”。

　　李慕华虽然已不是个雏儿，可头一回遇到电影中的情节，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那女子将床铺拾掇完整，转身向他走来。

　　李慕华的心脏狂跳着，愈发感到口干舌燥。

　　这时忽听“砰”的一声，大门被人粗鲁地推开，一位穿着鱼皮靴的中年汉子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刚才铺床的女子径直从李慕华的身边走过，见到那大汉便道：“你来啦，我给小兄弟把床铺好了。”

　　那大汉走近前来，在那女人丰腴的臀部狠狠抓了一把，笑道：“回去把被窝给老子暖上。”

　　那女子轻轻啐了一口，骂道：“臭不正经！”一扭腰，款款出门去了。

　　李慕华一颗心的跳动这才平缓下来，同时脸上羞臊得通红——李慕华啊李慕华，你的脑袋在想什么呢？人家好心好意替你铺床，怎么就想到这么龌龊的事情！

　　同时在内心深处，难免还有些失望失落的感情……

　　那中年汉子目送女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转过脸来，说道：“李兄弟，老大让我来给你送套衣裳。”

　　说着将手里一只包裹打开，放在新铺的床铺上。

　　包裹里果然是一套合身的衣物，其中就有一双式样差不多的鱼皮靴。

　　那中年汉子左脸上有条三寸长、蚯蚓似的刀疤，虽然看上去颇为凶悍，但对李慕华还算和气。

　　放下衣物后，他却不忙走。

　　这人坐在李慕华的对面，拍了拍他赤裸的肩膀，咧开大嘴，露出几颗焦黄的门牙笑道：“李兄弟，我叫胡三寿，你叫我三寿哥好了。刚才是我婆娘，跟我从海州老家来的，你是哪儿的？”

　　李慕华立刻明白，这是谢和派来打听自己底细的。

　　完全可以理解，谢老大非但没有对他灭口，还带他加入了“组织”，没叫他递“投名状”已经算是大开方便之门了。

　　可李慕华不懂此时的行政区划如何，也不知道地名跟后世有没有出入，只好含含混混地道：“三寿哥，我是丹徒人。”

　　他猜想丹徒这么个小地方，对方未必听说过，即便地名和后世相比有所出入，那也应当无妨。

　　谁知道胡三寿一拍巴掌，高兴地道：“哈呀，我听你口音就像镇江府、扬州府一带的，果然不错！”

　　李慕华不由得瞠目结舌，怎么点儿这么背？

　　再说他一口漂准的普通发，怎么就能听出镇江口音呢？

　　他哪里知道，汪直所部的海盗倭寇，主要目标就在大明东南一带，从南直隶到浙江，都是汪部的活动范围，南直隶下辖的镇江府自然也包括其中。

　　胡三寿当即长篇阔论，口沫横飞地谈起自己到过镇江府的往事。

　　他从嘉靖二十六年说到嘉靖三十一年，拢共去过三次，其中又以最后一次，也就是去年、嘉靖三十一年早春那次最为惊险。

　　他把如何跟着“二将军”王清溪打上崇明岛，如何逆江而上，如何在常州靖江接了一战，如何逃窜到镇江府北固山下的江口登岸，说了个绘声绘色。

　　从北固山下的江口登岸，上岸就是丹徒。

　　胡三寿轻抚着脸上凸起的刀疤，笑道：“瞧见没，这就是在靖江那一仗挂的彩儿。你可知砍我这一刀的是谁？”

　　李慕华摇头不知。

　　胡三寿竟有些得意，摇头晃脑地道：“是俞大猷俞老师！能被俞老师砍一刀而不死，我胡三寿也算命大福大了。”

　　看得出来，这俞大猷虽是敌对，胡三寿对此人却颇为敬仰，一口一个“俞老师”，这是对江湖前辈和武林宗师的称呼。

　　不过说到别的大明官兵便没那么客气，换成“李贼”、“张狗”、“王八羔子”之类的了。

　　这胡三寿很是健谈，为人虽然粗鲁一些，可十分豪爽。

　　两人一来二去，竟聊得越发投机起来。

　　他们一气聊了半晌，多数是胡三寿在说，李慕华在听。

　　等胡三寿说到，谢和手下这一支海盗不同于别家，只干走私而从不杀人越货的时候，李慕华不禁释然几分。

　　不知不觉已近半夜，李慕华受了海盗一天一夜的折磨，加上惊恐、疑虑、担忧，早使得他筋疲力尽，一股股困意不断地侵袭上来，眼皮沉重地好像吊着两块秤砣。

　　胡三寿说了半天，也察觉到他精神不济，便硬生生刹住了话头，说道：“好兄弟，今后咱们是自家人，安心住下，不必多虑。”

　　说完便告辞出去了。

　　李慕华一俟胡三寿离开，便拖着疲惫的身躯摸到床铺边上，一头栽了下去。

　　昏天黑地之中，他的思绪已连不成整段，零零碎碎的在脑袋里漂浮。

　　李慕华迷迷糊糊地想：海贼王的生涯要开始了……

　　他甚至想象到自己，剃了光头，箍一个黑皮眼罩，身穿背心马夹，手腕套个铁钩的形象，不禁在半梦之中被自己逗得笑了。

　　这么一笑倒教他心境重新开朗起来，惊惧忐忑之心渐去，李慕华也终于沉入梦乡。

　　一觉睡到天亮，李慕华感到四肢都像散了架，勉强从床铺里挣扎起来，睁大了眼睛，漫无目标地四下巡看着。

　　房屋还是那间房屋，床铺还散发着阳光的燥香味，可他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是啊，来到了这个世界，他该做些什么呢？

　　他不禁想起昨夜临睡前的那个念头——做海贼王？

　　尽管他并不是历史专业，可大学里毕竟学过《海洋贸易史》，知道明代的海禁、倭寇、走私是怎么一回事。

　　他也知道最近几年之间，盘踞东南的两大倭，徐海和汪直，都将先后被胡宗宪诱降致死。

　　海盗似乎是没有前途的……

　　李慕华不禁又想到自己的新上司，对了，谢和还有另一重身份——大明卧底！

　　兴许可以在这上面做做文章？

　　是的，他毕竟是个中国人、汉人，他热爱着那片广袤的故土，只要有一点机会，他都想回到那片故土上生息。

　　李慕华的内心炽热起来，他已经确定，一定要回大明去！

　　不止是因为海盗的前途渺茫，因为只有那片炽热的故土，才会让他生出真正的归属感！

　　大明！大明！

　　李慕华暗暗捏紧拳头，他现在急需要做一件事，就是想方设法确认谢和的真实身份。

　　好在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小屋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胡三寿的嗓门儿在外喊道：“李兄弟，可起身了？老大寻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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