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打那以后，我就天天去找他玩，他带着我上山打鸟，下河摸鱼，补全了童年的空缺。村子里时常能看到他带着我疯跑的身影，我穿着个红袄子蹦蹦跳跳的跟在他身后，活像一朵蘑菇成了精。
他是很有趣的人，在他身边就不会觉得无聊，他好像总有办法把枯燥的日子变的鲜活。
那个年代吃肉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连续喝了两个月的糊糊后，我连脚步都是虚飘的。他看着我的凌波微步，当即决定带我去吃顿好的。
他问我“小阿佳，你想吃什么？”。
我看着村口跑来跑去的大芦花，口水不争气的从嘴角流了出来“肯德基”。
他一脸问号“什么？”。
这个词似乎不该在这个年代出现……
我赶忙圆场“勤肯有品德的鸡，简称肯德鸡”。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吃鸡还要看品德？”。
我心虚的转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存了逗我的心思，故意追问“小阿佳，什么是有品德的鸡？”。
我胡诌道“当然……当然是不吃嗟来之食，跑得快的好鸡”。
话音刚落，一只大芦花就从我们面前跑过，我的目光顺着大芦花的脚步一路向前，他立刻一副了然的神情。
我马上拉住他“三少爷，冷静一点这是我家的鸡，吃了它，我就没了”。
他反手掐住我的脸“看不出来小阿佳还是个葛朗台”。
猝不及防拉进的距离，让我瞬间出神，果然帅哥的杀伤力不分年龄。
为了不受蛊惑，我一把推开他，义正言辞道“鸡在我在”，我誓与鸡共存亡。
他大笑，眼睛都弯成两个月牙“这么干脆啊，我最后问一次，到底想不想吃？”。
肚子适时的叫了一声。
欲哭无泪。
他同情的看了我一眼，扶住我的肩膀向前走去“走吧”。
我羞愤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奈何钻进去之前还是没骨气的想尝一尝烤鸡的味道。
他先带我去了小溪抓鱼，他是抓鱼的高手，不多时就逮住了小半桶小鱼。只是抓的过分投入，头发和衣裳都湿了大半，有些水珠还溅到了他小扇子一样的睫毛上，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细碎的光泽。
我忍不住抬手碰了碰他的睫毛，触碰的瞬间，水珠落在我的掌心，就像盛夏突然撞进了一抹清凉。
他愣了下，盯着我掌心的清凉，慢慢道“小阿佳是渴了么？”。
我忐忑的心瞬间松了下来，笃定道“是，我渴了，非常渴”。
他摘下旁边的一个树叶，裹成圆筒状，为我掬了汪清泉。
我捧着清泉，清凉的感觉蔓延到全身，不知怎的想起历史书上对他评价。周易，奉系军阀少帅，推翻帝制，开化民智，奠定现代之基础，功勋卓著。然……生性风流，多红颜知己。
想到这，我突然有些失落，他这样的人很少会有人不喜欢吧。纵使放到现在，也是数一数二的少年郎。
他捕捉到了我情绪的变化，笑着问“怎么，能吃大芦花还不开心啊？”。
“三少爷，明明是鱼”我嘟囔道。
他摇头，摸了摸不存在的山羊须“小友，万事万物可不能只看表面”。
我捡起捕鱼的网兜“知道啦，周夫子，我们得回去了，不然村长要来找人了”。
他拎起小桶“得嘞，走吧”。
果然，我们走到村口就看见翘首以盼的村长，他推了推他的老花镜，杵着拐棍朝我们走来“三少爷，您可叫我好找，还有你小阿佳……”。
周易举起小桶，适时打断了村长的话“村长，我想换只大芦花”。
村长停止了输出，询问到“三少爷……吃的不习惯吗？”。
他摇了摇头“不是，单纯闲的发慌”。
村长捂住他脆弱的小心灵，长舒一口气“幸好幸好，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周公交代”。
周易挠挠头“不用和他交代，没那么多讲究，您还是帮我把大芦花换了吧”。
“好，好，我马上让人逮了给您送到周楼去”。
他指了指小桶“这个给您放哪？”。
村长连忙摆手“折煞我啦，放在这就好”。
周易放下小桶“那我给您放这，您也早些回去”。
“好，好，三少爷慢走”。
周易显然不喜欢这些话语，礼貌的点了点头，就薅着我朝小洋楼走去了。
回去的路上，我正专心致志的踢石子，冷不丁听见一句“小阿佳，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我魂飞天外，愣在原地“啊？”。
他双手枕头“我最喜欢你不把我当三少爷”。
我眼神闪躲“胡说，我明明那么尊敬你”。
他哈哈大笑“小阿佳，你信吗？”。
我嘟囔道“有那么明显吗？”。
他眼神无辜，摇头“不明显，一点也不明显”。
我停了步伐，认真道“我觉得你在针对我”。
他笑着敲了敲我的头“哈哈，居然被你发现了。不过说来也奇怪，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和其他人不同，你的心里没有束缚”。
“没有束缚？”我疑惑道。
“对，没有束缚。他们都不会直视我的眼睛，而你不一样……嗯，这么说吧，三少爷这几个字对他们来说是束缚，对你好像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我的心跳猛的露了一拍。现代社会没有三纲五常的束缚，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自由而平等。所以我虽然唤他三少爷，心里也不会对他生出任何遥不可及的感觉，本质上仍觉得我和他是一样的，没有边界感……
我挣扎着开口，想狡辩一下“三少爷，你会不会看错了”。
他笑着道“其实我觉得这样很好，平淡自然的相处，没有其他之分。我甚至觉得真正健康的社会，都应该是这种相处模式”。
我看着他眼中的向往，突然没了打趣的心思，在心头默念“会的”。
会的。很多年后这个社会会变成他希望的样子，人人生而平等，人人独立而自由，没有剥削不公，没有灾荒流民，而他亲手打造了那个社会。
村长办事非常靠谱，我们才走到，大芦花就送来了。
我摸着油光水滑的大芦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弹了弹我的脑袋“没出息”。
我学着他之前的神态，缓慢摇头“非也，民以食为天”。
他笑着拎起大芦花“那这位以食为天的小友，要不要和我去处理下它”。
“要”我屁颠屁颠跟上了他的步伐。
他杀鸡的刀法十分干净利落，一看就是专业人士。
我忍不住开口“三少爷学过杀鸡？”。
他熟练的用开水烫鸡毛“何止，我会的东西多着呢，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不会的”。
我存了玩笑的心思“三少爷还会什么？”。
他认真想了想“还会胸口碎大石、走钢索，吞长剑等多种才艺，行走江湖不成问题”。
我拱手“您厉害，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还以为三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
他噗的一声笑了起来“我曾经也是这样以为的”。
“那为什么？”。
他笑着“嗯……因为周家没有养尊处优的人，没有付诸实践的机会……唉，总之是个很复杂的事”。
他笑的没心没肺，我却沉默了。周家传承千年的家训门风，周公的严苛，注定了他从来都不可能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他就戳了戳我“小阿佳，别发呆了，去帮我拿些盐来”。
我点头“好”。
出来时，大芦花已经被绑在了烤架上，我忍不住戳了戳大芦花健美的腿“这只鸡一看就勤于运动”。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凑了过来“所以……它算肯德鸡？”。
距离过分近了，我甚至能闻见他身上的淡淡清香，耳尖不自觉的红了起来，悄悄向后挪了些“它……算肯德基的祖宗”。
他大笑起来，笑的甚至转了一个圈“小阿佳，你脑袋里究竟装着些什么”。
我撒了一把花椒在鸡腿上，掩饰自己的慌乱“装着聪明”。
他点燃火，摇头道“不，不是聪明，是大聪明”。
我皮笑肉不笑“谢谢三少爷”。
他吹了吹火星子“也不用太感谢，下次吃你家的大芦花就好”。
我刷油的手轻轻颤抖“……倒也没这个必要”。
烤鸡香气四溢，引来了周围的一堆小孩，他们从门外探出一个头来，满怀期待的看着烤架上的大芦花。
周易一转身，他们就立刻跑开了。
周易笑着摇了摇头，掰下一只鸡腿对我说“这是给你的”，接着把大芦花分成小块，用油布包好递给我“小阿佳，你把这些分给他们吧，若是我给的，他们未必敢吃”。
“可你没有了啊……”。
他傲娇道“我可是三少爷，怎么会在乎一只烤鸡，我好吃的多着呢”。
“好”手上的油布沉甸甸的，我的心好像也变的沉甸甸的。
隔壁县发大水，遭了饥荒，那些小孩跟着父母逃难到这里。小孩们没有劳作的能力，父母去做工的时候，他们只能围着村子转，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吃的。起先还有几家人接济他们，但因为收成不好，都慢慢断了救助。周易私底下也接济过他们好多次，但终究能力有限，救不了所有人。村长告诫过他们洋楼里住的是大人物，让他们不要打扰，所以小孩一直不敢靠近，今天估计是饿的极了，才悄悄靠了过来。
这些小孩衣衫褴褛，见我带着烤鸡出来，一下就跑开了，我唤了许久才从草从里探出个脑袋，小心翼翼道“真的是给我们的吗？”。
说话的小孩年纪略大一些，有十三四岁，大概是孩子头。
我点头“真的，等下就凉了”。
小孩将信将疑的从草丛中出来，眼睛里还有戒备。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我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小孩的动作终于快了些。
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将烤鸡塞到了他手里“可以啦，你分给他们吧”。
他表情鄂然“你真的愿意给我们”。
我笑起来“肯定是真的，而且肯定很好吃”。
三少爷牌烤鸡，质量有保证。
他慢慢握紧油布，朝我郑重道“谢谢，我叫顾良，烤鸡我以后会还你的”。
我赶忙道“不用不用，不用还我，是三少爷让我拿给你们的”。
他疑惑道“三少爷？”。
我转头看向花园里“对，三少爷……三少爷是一个顶好顶好的人”。
孩子们离开后，周易望着天上的月亮慢慢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小阿佳，你说还要多久，国人才能吃得饱饭，还要等多少年，明月照耀的地方才不会有饥荒”。
我喃喃“很快了”。
真的，很快了。
他抬手遮住眼睛，语气缓慢“……若百年后，国家还是如此，那就是我辈的过失了”。
我默念“不会的”。
不会的，因为你就是那个破局之人，刺破清朝黑夜，带来破晓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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