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修仙界大小门派无数，雷霆门在其中多少也算得上声名显赫，在险绝的丛山峻岭之中占据了很大一片地盘。

　　山峦间雾气缭绕，很有几分神仙气息。林江绪的师父清虚子身为雷霆门的长老之一，地位尊崇，独自占领了一座灵气充沛的山峰，门下弟子各司其职，气度举止多有不凡。

　　林江绪入门最晚，是清虚长老的最小的一个弟子。十几年前他被外出游历的清虚子带入雷霆门时，还是蹒跚学步的稚童。

　　清虚性格暴烈，长得也不够仙风道骨，很对不起他的道号，养出的徒弟倒是一个个或儒雅温文，或沉稳有度。门下几个弟子多已经修炼有成，自行在外开辟府邸，常年相伴在身边的只有这么个小徒弟。

　　早些年小徒弟和三长老的弟子起了冲突，往死里磕了一架，打得鼻青脸肿，各有输赢。小孩子之间的那点小争执也算不得什么，无非是“你真讨厌”，“你才讨厌”。

　　本该是孩童间惺惺相惜不打不相识的节奏。谁也没有想到往常看起来还有那么点气度和风范的清虚子，居然杀气腾腾地冲去了三长老的府邸，不问对错，拎起那小子揍了一顿，又很没品地威胁恐吓了一番。

　　传闻像风一样跑得快，尤其在这样一个闭门修仙、找乐子不太容易的地方，刹那间雷霆门上上下下引为笑谈。这样一回两回下来，加上传得多了逐渐变了味的风闻，人人都知道了清虚子的护短。

　　如此恶名在外，林江绪也没了同龄的玩伴。少了玩乐之心，只专注于修为的增长，加上不俗的资质和天分，未及弱冠，就已经达到了练气七层。在雷霆门的年轻弟子里，无论是修为还是身价，都显得高高在上。

　　“混账！”清虚子横眉怒目，将手里的茶碗重重地敲在了桌子上，又很是心痛地捧了起来。

　　“一两云尖白毫等于十颗上品灵石，这样的灵茶可不好买，师父您悠着点。”林江绪笑吟吟地侍立在旁。

　　碗中的茶水如碧玉般清澈剔透，晶莹可人，荡起的细小涟漪久久不消。任凭清虚子如何吹胡子瞪眼睛，小弟子却只管歪缠。

　　清虚长老哼了两声，忍无可忍，又不得不忍，无奈叹息道，“混小子，修行不到家，心性不到位，就想着冲击练气八层，导致气血逆行，差一点魂飞魄散。若不是为师就在旁边，及时察觉施以救护，有你苦头吃的。”

　　身畔的小混账却摆出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低头呐呐，“弟子错了，劳驾师父相救。”

　　在清虚看来，小徒弟犯了错，也受了教训，未必不是件好事。谁年少的时候不向往着修为更进一阶呢，天资好，难免会自视甚高。只盼他能引以为戒，修炼中更加谨慎，打牢根基。却不知，一手抚养大的爱徒，早已在上一次的事件中，身陨魂亦消，被外来的孤魂野鬼取而代之了。

　　察觉到徒弟的情绪低落，清虚子整肃了表情，伸出手拍拍徒弟的胳膊，温言抚之，“不是为师心疼这点清心丹，只是修行一事，万万不能过于依赖丹药外物。”

　　不待徒弟反驳，清虚换上一副慈祥可亲的姿态，缓缓说道，“为师不让你现在急忙忙修炼也是为了你好。你前些天修炼时出了差错，若是不能稳固心境，就容易留下心魔。一旦埋下隐患，说不定会给以后的修行带来阻碍。”

　　喝了一口灵茶，顿了顿又飞沫四溅地说道，“稳固心境一事急不得，也别总想着遇到问题了就嗑两粒丹药，心境的提升需要靠尘世的修行，多出去走动走动，散散心。丹药吃多了哪里是什么好事，说得严重点，那些总是借助丹药辅助的人看着风光，注定大道难求。”

　　林江绪低声应是，心下一片轻松，却装作出一副黯然的神色。在这个半路认来的师父面前，各种小儿女情态早已驾轻就熟。他原本并非谨小慎微的性格，这些天竟也没有被人看出破绽。一部分原因在于，清虚子对他视若亲子，没有半点怀疑之心。

　　但从长久来看，终究是个祸患，这个世界也存在着夺舍重生的魔道手段，多半是一些修为高深、手段奇诡的魔道修士所为。虽然少见，如果被有心人看出来身体和灵魂的不协调，联系到魔修夺舍，必然为正道所不容。

　　人人都知道清心丹有平心静气、稳固心境的功效，却忽略了但凡是有这一类效用的物品，多具有凝魂摄魄、助益于神魂统一的作用，促进身体和灵魂的融合，对夺舍重生的魔修有用，对林江绪当然也有用。清心丹是一种常见的丹药，市面上也有的卖，价格也并不昂贵。原本他完全可以在门派里支付一定数额的贡献点数领取，或者拿着灵石在市坊里买卖。

　　只是清虚子的这位小徒弟从来都是想要什么就向师父讨要，十几年的老习惯，如果贸然发生了改变，徒然惹人猜疑，这是林江绪所极力避免的。何况清虚手里的清心丹品质必定比市面上的好上几分。自然是要得到也好，要不到也无妨。

　　正道长老清虚，圆圆的黑眼睛骨碌碌转了一转。徒弟今天居然这么快就偃旗息鼓了，很不平常啊。挑了挑他那象征了年岁和阅历的花白眉毛，如何猜不到，若是不拿出丹药，恐怕自家的徒弟就要在外面买了。

　　不由暗自叹息，少年人修为有损、急于弥补，虽有向道之心，还是稍显浮躁。他沉吟了片刻，拿出了一块兽形块。

　　玉有缺则为玦，花纹古朴，材质似玉非玉，触手冰寒。林江绪凝神细观，抬头问，“师父，这是？”

　　“六十年前，为师追踪一个作恶多端的魔修，误入了一处古遗迹，这东西就是在那里发现的，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将它佩戴在身，有凝神清心之效，比清心丹有用得多。除此之外，没发现有什么功用，本打算隔些时日再给你，拿了去吧，别说师父委屈了你。”不得不让步的清虚长老满眼无奈，挥手赶人。

　　清虚子对小徒弟向来是没什么可说的，林江绪听了神色微动，很快又收敛了心神，一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模样。

　　原本他只是一抹在车祸中枉死的魂魄，想不到会有重活一世的机会。

　　死亡的降临非常意外，规规矩矩地在闹市区的斑马线上走着，有车撞了上来，时间仿佛停滞，周围的场景失去了一切色彩。身体轻盈欲飞，越升越高，慢慢地漂浮了起来。他在天地间飘飘荡荡，飘向那最高的高空。远离了尘世，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空茫茫无所思无所想无所惧，心底一片空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他恢复了意识，就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林江绪。

　　这个身体本身的记忆慢慢恢复，看见了什么事物就想起了相关的人和事，被动地接受着许许多多记忆的灌输，像是游戏里的地图被逐渐点亮。强烈的不安全感让他尽力走遍了雷霆门的各个地点和场景，去远远地看一些这个林姓少年可能认识的人。半个月的时间，让刚醒来时的茫然荡然无存。

　　这样的情况，应对不太熟悉的人应该已经足够了，但对于原本关系亲密的人却并不好应付，态度说辞很难拿捏到位。好在真正称得上亲密的人也就师父一人而已，前些天频频向外跑也是因为存了逃避的意味。

　　这个披着少年外壳的世外孤魂静静地想，如果身体只是灵魂的容器，那么记忆又是什么。上一世的记忆依然存在，随着灵魂来到了这个全新的世界，跨越了时间和空间。而被他取代了的林江绪，记忆却又保留在这个身体里，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他是林江绪，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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