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红颜东来诉衷肠(二)
莫临渊其时心中渐想:“这位沈大侠武艺高强,不知是哪一个门派的得意门生。”但他见清样貌以后,心神不由为之一震,只觉他五官像极了一位故人。这时见他肯暂且留下,心头又不自觉揣测。说道:“未敢请教令尊大名?”
沈念卿当即道:“先父沈飞宇。”莫临渊闻言大惊,脱口道:“少侠当真是沈飞宇大侠之子?”沈念卿道:“不敢假冒。”莫临渊微笑道:“好好好,原来竟是故人之子,莫某倒眼拙了。”当初武林中传出沈飞宇父子罹难之事,世人皆已相信。莫临渊虽觉得可惜,也没怀疑有假,可是今日见得这位青年神态样貌均与沈大侠有几分相似,料想是真的无疑了。
沈念卿道:“莫掌门,眼下西域风起云涌,不久必将大乱。攻打贵派的人,正是噶尔笑笑的手下。”莫临渊面色凝重,思索道:“竟是元人鞑子么?”
原来当日霍都领人攻上昆仑派,虽是说了自己的大名,却并未提及身份。他常年居于北元之地,是以中原武林中不曾有人认得他。那日莫临渊不敌霍都被重伤,以灭派之难要挟他随同走一遭。
莫临渊又惊又骇,昆仑派传承千年,从未有此大辱,他眼见敌人之多武功之强,决非昆仑派弟子所能抵挡,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答允了他。其后便是鞑子高手点住昆仑派弟子穴道,严加看守。
莫临渊蹙眉道:“沈少侠,那时我曾有过怀疑,但未经证实。如今依你所言,应是不假了。”说完豁然起身,传令道:“戴云,你即刻命弟子下山传出消息,便说我昆仑派遭受敌袭,幸遇沈少侠相助,才使本派免于灾难。攻打本派的罪魁祸首便是那噶尔笑笑。”
戴云听得一呆,慌忙劝阻道:“师父,万万不可呀。”莫临渊瞧往他,戴云道:“师父,本派险些灭门之祸,若传了出去,我昆仑派名声何存?”
沈念卿听了微微蹙眉,心中暗想:“昆仑派毕竟位于武林八大派之中,这等消息传出去,只怕再难以崛起,惹得武林同道贻笑千年。”他瞧向莫临渊,看他如何抉择。
只见他双目神色黯然,宛若夏日黄昏,颇有些凄凉。莫临渊一字一句道:“好徒儿,为师何曾没有想过?百年前我昆仑派也曾大放绝彩,武林中提及谁不佩服。但我昆仑派自师父下落不明,绝学失传,自此便一蹶不振。此番敌人攻上我昆仑派,本派竟无一人能抵抗,试问噶尔笑笑尚未出手,他手中众多高手便能击溃我昆仑派,若是他出手了武林八派谁能抵抗?”
他说到此处,重重一叹,续道:“此番敌袭非同小可,西域之地多为偏僻。噶尔笑笑既然敢攻打我昆仑派,那他必然有所图谋,所以你差遣弟子传令,务必实话实说,不可有半分隐瞒。如此一来,料定武林各派定然重视同仇敌忾。”说到后面,神色已转为严谨,掌门人威风显露无疑。
戴云仍有些顾忌,劝道:“师父,还请三思。”莫临渊袖袍一挥,喝道:“勿要再劝,我昆仑派名声是重要,天下武林同道更为重要,难道你还想瞧瞧百年前鞑子如何攻入中原么?”说完这话,脸色突然苍白许多。
戴云道:“师父,徒儿知道了。”言语中仍有几分不情愿,但掌门人气势,他也不敢违抗。当即倒退三步,便要出去。莫临渊唤住了他,说道:“好徒儿,我一生只收了两名弟子,你大师兄武功虽高,然而他头脑总及不上你。为师自任掌门来,未曾做过一件大事,实在有愧于诸位师祖,只待此间事了,若能侥幸活着,便将掌门之位传于你。”
戴云闻言一喜,跪地磕头道:“多谢师父栽培,徒儿必定尽心尽力,将昆仑派发扬光大。”莫临渊点一点头,挥手道:“去罢,不可耽搁。”戴云当即转身出门传令去了。
沈念卿见到这一幕,又是欢喜又是伤悲,忍不住想:“莫掌门独自一人苦苦维持昆仑派名声,他虽未有什么功,却也没有什么过错。他肯舍弃昆仑派名声,只为天下武林。这等大义实在教我佩服至极。”忽又想到:“莫掌门尚且如此,我又怎能堕了先父的名声。说到底我终归汉人,与鞑子是决然势不两立的。”这时他回想这些日来的所作所为,实在心中惭德,便想:“为了武林大义,我个人荣辱又算得什么?至于赢公子,他若仍是执意灭了中原门派,我势必不能教他得逞。”
莫临渊坐下来喝了口茶水,颇有些尴尬的瞧往沈念卿,说道:“沈少侠,让你见笑了。”沈念卿微笑摇头,拱手道:“莫掌门大义当先,晚辈更觉惭愧。”他自称晚辈,言中褒奖已是显而易见。莫临渊叹道:“只可惜我昆仑派千年传承,到了莫某这里反而……唉……”却是再说不下去。
沈念卿心中一动,说道:“莫掌门,在下此番拜访昆仑派,正是为了莫掌门而来。”莫临渊微觉惊讶,奇道:“沈少侠为得甚么事?但讲无妨,这次沈少侠挽救我昆仑派于危难之中,便是我昆仑派的大恩人。”他料想寻上门来,不过是为的什么请求。
沈念卿道:“请莫掌门派人取来纸笔。”莫临渊虽猜不透,仍是立即唤弟子取过来纸笔。沈念卿当即研墨挥毫,在纸上将昆仑绝学两仪剑法记了下来。
洋洋洒洒数千字,足足写了一个时辰。他写完之后,当即请莫临渊观看。莫临渊拿起第一张,只见第一句便是“两仪剑法”四个字。他心头一震,续看下去,一连看了数句,忍不住红光满面,说道:“这……这……是我昆仑绝学两仪剑法,沈少侠……”看过第一张,便即取过第二张续看下去,口中渐渐语无伦次:“沈少侠,这当真是两仪剑法……两仪剑法……”双目紧紧盯着纸张,忍不住身子轻颤。他一连看过数张,忽得放声大笑,叫道:“两仪剑法,正是两仪剑法……”等到尽数看完,反而乐极生悲,老泪纵横,抱着纸张放声痛哭。
沈念卿心底一叹,想要劝他几句,然而转念一想:“莫掌门三十余年未曾得见两仪剑法,今日突然见到,免不了情绪失控也是情有可原。只怕他心中久久挂念余前辈与昆仑绝学,期盼光大昆仑派,早已在他心头种下了魔障。他痛哭一番过后,魔障尽消,反而于病情大有益处。”便即忍住劝慰的念头。
莫临渊痛哭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看守弟子,皆大是不解,均想:“掌门人这是怎的了?”但未得传令,又不敢推门而入瞧个清楚,只在心中暗暗揣测。
莫临渊哭了一阵,这才擦了擦眼角,只见沈念卿负手而立,观望起墙上的名家画作,显然为了不使他难堪。莫临渊道:“沈少侠,请受莫某一拜。”沈念卿转过身来,只见他跪倒在地拜了一拜,忍不住吃惊道:“莫掌门,这如何使得。”忙走过去扶他起来。
莫临渊道:“沈少侠,你的大恩大德莫某无以为报,唯有跪拜以表感谢。”沈念卿甚为惭德,说道:“莫掌门大义当先,在下甚为钦佩,实在良心不安。”
两人当即各自坐下,沈念卿将昆仑寨之事与阴阳谷遇到余柯北骸骨的事一并说了。莫临渊听完,神态甚为悲戚,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当初师父不告而别,从此再没了踪迹。我那时尚且年幼,决想不到此中细节。而二师兄武艺头脑均强于我,本来该由他担任掌门人的,原来他是有所怀疑,故而与我闹翻,自逐门户,可惜他那时没告诉我,唉。”言语中颇为自责。
沈念卿劝慰道:“莫掌门,想必大当家本来察觉端倪,而昆仑派须得有人打理,所以才与你决裂。他将此事揽于其身,其良苦用心,实在令人敬仰。”莫临渊道:“师父一生坦荡,视大节重于性命。他教导我等三名弟子,岂料……岂料大师兄勾结鞑子,唉……师父所做所为,皆是为了我昆仑一派。”
沈念卿忍不住心想:“其实世间之事,怎能皆顺心如意?有些事不得已而为之,有些事欲取而不得。两般颠倒,往往难以善圆。”他终于渐渐明白,人生在世终不能两全其美。
正在这时,门外有弟子扣了扣门,大声道:“掌门人,大事不好啦。”言语中颇有些慌乱。莫临渊呼吸一滞,起身打开房门,问道:“怎的,难道是敌人去而复返啦?”那弟子神色愁苦,说道:“不是,是大师兄他……”莫临渊心神一震,与沈念卿同时出了大门,来到了厢房之中。只见床头围着几名弟子,人人均神色悲戚,肃穆不言。
沈念卿暗觉不妙,走上前去伸指一搭,竟是已经逝去。他暗暗叹息,说道:“莫掌门,这位大师兄他……他已归天啦。”说完不禁自责。莫临渊察言观色,走上来瞧了一眼,说道:“沈少侠,我昆仑派大弟子不敌鞑子,为派捐躯,也算死得其所。还请沈少侠勿要多念。”当即传令下去,命将大弟子厚葬之。
沈念卿得他宽慰,仍是不住自责。心中想到:“是我疏忽大意了。”原来这位大师兄功力不济,虽得沈念卿救助,只是他自身功力难以抵抗内伤,竟是在昏迷中死去。早时有弟子曾来观望照顾,尚有呼吸,只过得半个时辰,竟毫无征兆的死去了。
此后数日,沈念卿皆待在昆仑派疗养伤势。这数日间由昆仑派传出的消息,无疑在武林之中引起了一场大风浪,上至其他大门派,下至江湖帮会,无不对此事谈论品足。那噶尔笑笑之威名,三十余年来令中原群雄闻名色变,日暮西山的昆仑派无法抵御,那也是人之常情。但说到那位挽救昆仑派的沈少侠,除却丐帮中人,均无一人知晓他身份来历,都不由暗暗出奇。
这一日,沈念卿调息方始,早已换上了一件淡绸衣衫。这数日来他渐渐放下心头琐事,才使得真气渐趋平缓。正在这时,莫掌门传人前来请他过去。
沈念卿出了房门,远远有昆仑弟子向他行礼。他以一己之力挽救昆仑派,使得人人对他叹服至极。到了大厅之后,莫临渊将一张纸条递给他。沈念卿凝神细看,只见上面书写道:“鞑子威胁在即,中原少林、丐帮、崆峒、峨眉、华山派二十余日内将分批至贵派拜访,共商大义。”
沈念卿瞧完,忍不住拍手称好,扬眉道:“莫掌门,中原武林各派将至,实为天大的好事,到时众派同仇敌忾,合力狙敌,必然能一举击溃鞑子。”莫临渊沉吟道:“应当如此,只是那明教弟子众多,倘若他肯加入,消灭鞑子更是指日可待。”
沈念卿奇道:“莫掌门,明教无人传来消息么?”莫临渊摇了摇头,道:“我曾派弟子上明教,但均被挡了回来。”沈念卿忍不住心想:“明教,明教。”他心中一惊,念起赢公子与霍都所言,先灭昆仑派,再铲除明教,如此一来,西域之地唾手可得。
他知明教弟子众多,鞑子也有骑兵。只是明教居于昆仑山脉,沟壑纵横,于鞑子骑兵必然不利,反倒是武林高手,那噶尔笑笑他从未闻面,也知凶名在外,倘若由他出手,明教众高手能抵挡么?
想起娘亲本是明教中的人物,他曾在丐帮听闻弟子讲诉明教新教主继典大会说的豪言壮语,不由得倍感亲切。心想:“我本是要上明教拜谒的,如今我内伤已痊愈,些许外伤倒无关紧要。何不就此往明教走一遭?”
他主意既定,当即向莫临渊道:“莫掌门,我与明教颇有渊源,不如就此告辞,前往明教一趟瞧瞧情况。”莫临渊听他一说,反倒觉得可行,只是于他伤势颇有担忧,出言挽留。沈念卿去意已决,便在这日午后,下山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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