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孤峰奇绝傲梅霜 5
沈念卿听见这话,又悲又呆,心道:“是啊,任是武功绝顶,到头来还不是一撮黄土?”念头刚转过,便即镇定,说道:“前辈,生老病死本是常事,何须放念不下。”他本意是劝慰这位老人,使他看淡些。岂料话语方落,忽瞥见那道身影蹭得纵起,急往这边来。十来丈的距离,当真一晃即至,竟来不及反应。
他这时也才得以瞧清前辈样貌,但见他眉须皆白,双目深陷,面皮极皱,模样很是丑陋。他望得一呆,说不出话,骤觉一股强横气息袭来,听他冷冷道:“生老病死,你也懂得?你不过小小年纪,岂敢大放厥词?”沈念卿又羞又骇,只觉强横气息几欲压得喘气不过,便要运功抵抗,忽觉得浑身又是轻松,恢复原状。已知前辈撤去了内力。虽奇犹喜,正要说话,又听那前辈淡淡说道:“老夫已答应一人,余生决不动手杀人。虽然他已死了,我却不能不守信。”
沈念卿这才明白,虽觉这位前辈极不通情达理,可是他既能守信,当算不得坏人。忍不住感激道:“多谢前辈不杀之恩。”那前辈嗯了一声,又道:“你武功虽低,底子倒是不错。”沈念卿不由一怔,这话极是耳熟。微微一想,当即念起十年前他对殷大哥曾说过此话。心道:“难不成前辈遇人便这般说辞?”一想到绝世高手竟也如此有趣,忍不住一笑。
那前辈喝道:“小娃娃,你笑甚么?”沈念卿道:“老前辈,我听及您说‘武功虽低,底子倒是不错。’很是感激你的褒奖,这才忍不住笑了出来。”心中暗道:“想不到我竟也会说谎了。”
那前辈面色渐缓柔和,说道:“那是自然,这断壁极是难攀,你真武功高强,早便登上了。你若底子极差,又岂能攀上半丈?”沈念卿大是惊愕,心想前辈怎会清楚?便听他又道:“你不必慌张,这山头之事,没有老夫不知晓的。”沈念卿低一瞧,只见那灵物立在他足侧,甚为亲昵。猜测与它脱不了干系,更觉这灵物不可言喻。那前辈道:“我早先听及山脚有人呼喊,便是你喊的么?”沈念卿不敢隐瞒,说道:“正是小子。”那前辈道:“你语声焦急,是在寻人么?可是为甚么寻到这山上来了?”
沈念卿心中一惊,听前辈口气,似有怀疑,心中念头急转,说道:“正是。我一直寻到这山脚下,仍没有寻到,心想她只怕没在这里,又见这奇峰,当下走了上来。”瞥见他盯着自己,心中顿觉不妙。那前辈冷冷道:“周遭群峰众多,为甚么你偏偏寻来此地?我见你武功虽低,却决不是你口中的殷大哥所能教出。你小小年纪,究竟是何身份?你若说不出一五一十来,我必要将你折断四肢,喂了我的黑狸。(实为灵猫,猫科动物,不必细说)”他说到此处,便见那黑狸獠牙大露,极是可怖。
沈念卿心中暗自叫苦,暗想这位前辈活了这许久,自己怎能轻易骗他过?可要说出真正用意,那是万万不能。一时拿捏不住,讲不出话。
但见那前辈反退开三步,微笑道:“好极。想来我那师弟已知我所居之地,那殷娃娃又如何敌得过他?自是给他擒住杀了。可他不敢亲自上山,便派你一个小娃娃前来,欲要迷惑老夫,是也不是?”这一番话直说得沈念卿稀里糊涂,大是疑惑,奇道:“前辈,你说……”便见他袖袍一挥,登时止住讲话。那前辈笑意更浓,朗声道:“难道他真觉师兄老眼昏花了么?简直可笑至极。小娃娃,你既想谋害老夫,有甚么计谋尽管使将出来罢。”
沈念卿听他说到‘谋害’两字,心中咯噔一跳,知晓这其中必有甚么误会。当说道:“前辈,你误会了。小子不知前辈师弟是何等人物,更不会加害前辈。”那前辈纵声大笑,说道:“好哇,你一个小娃娃,也当老夫分理不清了么?老夫也不为难你,只消你回去给我师弟说说,教他亲自前来,将数十年的恩怨了解罢。”沈念卿听到这里,如何肯离开,那不是表明自己真想害前辈么?便即摇了摇头,说道:“前辈,小子并无害你心思。”
他方一说完,隐隐瞧见那前辈身子微颤,分明极为怒,又竭力忍住。只听他冷冷道:“你不愿离去,必是有十足把握了。哼,那就使出来教老夫瞧瞧。我也不杀你,只须擒住你折断四肢,丢下断壁,也不算违了誓言。”
沈念卿大惊,自知敌不过前辈,又见他误会更深,几有性命之虞,张口道:“前辈,为甚么你不信小子,反而坚信自己所念?”这话更使那前辈勃然大怒,猛听他大喝道:“拿命来罢。”便觉已到了身前,一手直抓过来。
沈念卿叫苦不迭,欲要张口讲话,突觉胸口劲风捣来,疾快无伦,难以瞧清。他明知不敌,也不甘如此束手就擒。当即左足迈进,右掌回击胸口,当是要抢着拦住。那前辈冷哼一声,眼见他小小年纪,岂会放在眼里。右手一抓,已摸到他衣裳。便在此时,忽觉小腹一震,竟先给他击中,心中大是惊骇。急忙反手一击,欲要擒住他一掌,岂料摸到腹上,竟浑然无物。他修习多年,武功早已卓绝。二十余年来,何曾有人袭中过。虽自己没有拼尽全力,他这份轻巧灵动,也足以大吃一惊。心想他小小年纪如何练至奇巧,当是所习武学的缘故。
沈念卿方才所使,正是不久前领悟的一招‘峰回路转’。他似要回折拦住,实则不待招式用老,已从前辈臂下击出。他一击得手,当即奋臂一展,退开一步,呆在那里。心想前辈武功自当厉害,何以我竟打中他?他又如何想到那前辈自持骄傲,并没有拼尽全力。否则凭他如今功力,任是何等奇巧,也决沾不到他半点衣角。
他眼见前辈也立在那里,眉头微皱,似有所想。心想自己击中他,倒好生过意不去,当即作礼道:“前辈,小子无意冒犯,还请原宥。”那前辈朗声大笑,双目奇光神烁,说道:“好小子,你武功虽差,可招式甚奇,老夫倒要瞧瞧你究竟习的甚么武功。”话语甫落,猛地踏前一步,左掌倏然迎上来。
沈念卿见这一招仍是奇快,却勉强瞧得清。心中念头急转,知他故意如此,果真要试探自己的武功。暗道这九幽神掌各人领悟不同,招式有异,难道他真能瞧出不成。心中虽猜想,足下已侧开一步,反伸掌一绕,击往他手掌之上。那前辈眼望他如此一招,心下难抑失望,脑中暗想:“难道我猜错了么。”这下倒无心再攻,猛地抽身欲退,岂料忽觉腕下已给他拿住,心中又微是欢喜,急忙运功一逼,登时挣脱手腕,又一掌猛拍过去。他这一掌看似刚猛,实则已压制内力,即便击中他,也决不能伤到。
沈念卿双臂齐挥,自左右交叉,左掌斜迎上来,右掌自下穿过,欲要击往前辈右路。那前辈眼力岂非常人所及,只觉他这一招极是笨拙,哪里有甚么奥妙可言。可是既心有念头,当不能就此罢手,跟着双臂齐伸,左右交叉相对,自是依模依样比划,瞧他如何应对。
沈念卿微是一愣,手中动作慢了半步,眼见四掌几要互击,突然双掌齐翻,便如滑脱一般,竟避了开来。跟着右足后划,猛喝一声,左掌斜上,右掌疾荡。这一斜一荡间,已是攻往前辈上左两路。他自知不敌,也知必要拼力而为,决不能堕了这门武学的威风。不料那前辈反应更快,双臂一斜一横,先已护住两路。眼见攻之不得,当即横步而立,左臂打横,托住右肘,右掌猛得翻出,便如劈砍一般。这一招极是怪异,不似人为。其实此招出自九幽神掌,看似离奇,实则内中蕴藏四般变化。可攻可守,化招困招。他使得正是其中攻招。
那前辈微咦了一声,忽然双掌互击,但闻轻啪一声,反迎上来。沈念卿微一沉吟,倏然右臂打落,双掌交叉猛推过去,砰的一声,各自身子一震。二人似心灵相通,都只见招拆招,决不动用内力,如此一来,谁也不会受伤。
当下沈念卿足引手牵,不住变招换招,所用皆是神掌里的招式。但无论他如何使招,那前辈总似早有预料,再不能击中他。心中又惊又奇,暗道:“前辈虽不使内力,可他百岁之龄,眼力何等明锐,心念齐用下,早已看出我的招式轨迹。依我目前所习,若要胜过他,实在困难无比。”心念一滞间,陡然见得那前辈左掌引出,极是威势。这下他只觉周身僵硬,再不能闪避,给他击中胸口,这股力道当使他蹭蹭后退,几是立稳不住。只是胸口除了微有疼痛,周身再无其他症状,心知定是前辈以劲力逼退,又用内力护住自己,这才没受大伤。虽觉奇怪,仍是不住感激,欲要讲话。便见那前辈摇了摇头,说道:“不打了。”跟着转身便走,一直走到那大石一侧,这才左右迈步,足下不停。
沈念卿大是奇怪,心想前辈这是何故?眼见那黑狸围着他不住打转,极是活泼。耳中隐隐约约听见那前辈自语,说甚么:“看他招式,极为怪异,便如一般……可是招式大异,很是不同……”后面再听不见,当是没说了,只在心中猜想。沈念卿皱眉道:“前辈方才说起我这武功,是甚么意思?难道他真已瞧出,又为甚么不敢确信?”眼见他仍是踱步,虽相距十来丈,也当瞧出他神色极为困惑。
沈念卿立了片刻,猛见那前辈仰天大笑,跟着又愁容叹气,忍不住要问出来。便瞧他身子一晃,到了身前。沈念卿只望一眼,大是一惊,那前辈面容似凄似悲,瞧来只觉说不出的悲凉。可是他双目隐隐神光闪烁,又似欢喜。听他缓缓说道:“三十五年啦,三十五年啦……”一直说这五个字,直说了十来遍。
沈念卿心中奇惑已如汪洋大海,恨不得张口讲话,只盼他说个究竟。可是目光触及,竟不忍心打搅。那前辈嘿嘿一笑,又道:“我原以为自己将死,想不到又活了十多年。这十年来我隐居此山,便是忘掉从前恩恩怨怨,却想不到今日忽然出现一个小娃娃,你教我于心何安?难道你让老夫死也不得安生吗?”神色凄楚,更不能言。沈念卿虽不明其中缘故,也于心不忍,劝慰道:“前辈,你这是……”那前辈挥一挥手,叹道:“小娃娃,你走罢,让老夫安静一会。”转过身子又往那大石去。沈念卿怔望他背影,只觉瘦弱难堪,再不似殷大哥口中的绝世高人,反而平平常常,便如平时常人无异。何况他年迈至极,虽有强横武学,只怕也活不过多久了。想到这里,微微心酸,如何忍心就此离去,仍如呆状立在那里。
那前辈走过大石,并不停留,又走了十来丈,竟到了断壁之上。沈念卿见他默然不动,直立在那里,跟着走到大石旁边。身觉寒风吹过,眼见他满头白及至衣袍,上下翻涌,心中暗想:“适才前辈揣测我武功,必是因此勾起了往事。人生百年,又有谁能长命百岁,想必是前辈想起极为要好的故人离世,这才凄容愁面,不能自抑。可是他本已如此高龄,又身居此绝峰多年,心性早应善如止水,怎会如此轻易动容?”
转念一想,不由双目黯然,念道:“正因为前辈自知命不长久,一旦死了,甚么都不知晓了,反而才如此。至于是否,凭我年纪,又如何想得明白?”他这时念及适才自己所说,“生老病死,本是常事,前辈何必耿耿于怀。”及后前辈大为震怒。现下想来只觉他该当如此,心底更为自己口不择言大是惭疚。试想他年幼识浅,又岂会真正懂得?恨不得立时上前,向他说对不起。可是见他此状,实不忍打搅,心中默默道:“适才小子口不择言,实在冒犯了前辈,我真对你不起。”
那前辈怔立了一个时辰,他便呆立了一个时辰。又过了片刻,那位前辈忽然转过身来。
ps : 我写武侠很慢,熬夜一章,上班有空,会尽量码字。相信自己用心写,总能写的精彩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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