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讲一讲我在米国的事情
讲一讲我在米国的事情。
我三十多岁正式移民联邦,曾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拉菲亚学院和汉弥尔顿学院做过十几年的客座教授。
但由于两国文化和政治差异较大,我的理念和联邦主流又格格不入,所以我最终放弃了身心俱疲的教育生涯,来到了唐人街上。用舅舅留给我的遗产,从国内聘请了湖南的大师傅,开了一家不算大的湘菜馆。
国外湘菜的处境颇为尴尬,西方人虽然经常会在我这里竖起拇指大叫大嚷:“辣,但是非常好吃。”
但其实他们根本分不清什么是湘菜,什么又是川菜。经常有些混充懂行的人,来到我的餐馆里指着红烧肉,跟自己的朋友竖起拇指,用他那口硬的可以砸碎核桃的口音介绍道:“红烧肉,川菜,好吃!”
起先我们的厨师出于菜系的自尊心,也用他那口一样不知道怎么学会的中式英语,上去跟客人解释说:“红烧肉,我们的毛先生喜欢吃的,湖南的,不是四川!”
“哦,湖南毛先生喜欢吃的。”白人再次竖起拇指,“川菜好吃!”
“湘菜,洗衣昂——香。”
“哦,非常好,香香的川菜。”
从此以后我们的厨师开始在后厨埋头苦干,发誓再也不去前台找刺激了。
对于大厨的郁闷,我并没有过多安慰。因为我开这家餐馆,可不是为了什么致力于发扬湘菜文化,纯粹是为了纪念自己在国内的青葱岁月,顺便赚点生活费。
最主要的是,可以找个稳定又干净的吃饭场所。因为,我懒得做饭。
不过近些年生意不好做,米国的经济环境十分恶劣,受过高等教育的白人们都已经大规模的失业,那些混在下层的黑人更是怨声载道。
现在米国只有两个机构比较活跃,一个是各种NGO组织,他们忙着组织罢工和游行;另一个是联邦警察局,忙着镇压这些罢工和游行。
就连饭店外的唐人街上,一向比米国人还安分的华人们都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
大过年的,他们为了声援一个华人警察,也学着米国人四处串联,要求唐人街的华人们起码为了自己也得去抗议一下。他们也来过我的餐馆,在那一天拉走了我的厨师和招待,但却没有人邀请我。
因为我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拥有一颗红心的——白种人。
他们觉得我不是华人,不是华人我就不会帮他们说话,这真的让我感到很遗憾。
我知道我自己虽然留洋在外,但我很爱我的祖国,这份爱只会比他们深刻,一点都不会比他们少。如果不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压根也不会呆在万里之外,这个和我有着同样皮肤但不同心的国度。
我的父亲是东欧人,有着斯拉夫和蒙古血统。他年轻时给第三国际工作过,但是第三国际在43年解体了,他也就跟随着失业。父亲无法理解当时国际这个做法,于是拒绝了苏联人的邀请,追寻的踪迹,只身来到了遥远的中国。
从打算出发到来到中国,磨磨蹭蹭用了好几年,最后乘船辗转到了大连登陆。可是一踏上这片东方的土地上才发现,日本法西斯已经跟随德国法西斯一样玩完了,这固然很好,但是延安居然也沦陷了!
没有了延安这个目标,他也就不知道怎么去找心中的那个组织,在大连的街头上东游西逛了一个月,终于还是决定先找一份工作糊口。
因为兜里实在是没钱了。
谁知这一找居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当时兵工厂的人站在一辆大卡车上招工,当时街上没有人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什么背景,也没有人关心他们是什么背景,大家更关心的是如何在乱世中讨一口吃的。于是很多人都踊跃到了卡车附近,争先恐后的表示自己身强体壮,完全可以胜任一切工作。
父亲也挤在里面,他当时想的是能不能找一个翻译工作。父亲虽然不是金发碧眼,但在当时,大鼻子加高个子也是非常惹眼的。招工的负责人一眼就看到了父亲,但是由于父亲的斯拉夫血统让他产生了误会,所以他用不熟练的俄语问道:“苏联人,布尔什维克,达瓦里希?”
父亲是斯拉夫人但却并不是苏联人,他确实加入过本国的左翼政党,但不是布尔什维克党的党员。不过父亲看到对方的俄语熟练度仅能蹦出几个单词,他就明智的放弃了分辩的打算,选择在车下用中文高喊:“对,同志,达瓦里希!”
于是他就在误会中被拉上了车,坐着卡车一路来到了大连兵工厂。在这里他认识了来自米国的女记者,并且凭借着斯拉夫血统的高大英俊征服了她,她后来也就成了我的母亲。但母亲却说,嫁给父亲纯粹是因为,兵工厂里只有和他在交流方面感到最方便。
讲到人品和相貌,母亲一直觉得兵工厂里引信分厂的吴厂长才是最好的。
解放后,大连兵工厂援建胶东机床附件厂,他们就一起脱离了兵工系统跟着跑到了大连的彼岸城市,在那里从事父亲的老本行机械。这家工厂是国家第一机械工业部直接领导,父母也成了留在东方的外国专家。
父母原本收入对比工人来说是很高的,不过他们后来一起联名向总理反应,说自己也是国家的一份子,不应该比其他人享受更好的待遇。于是他们的工资最终降到了比普通工人略高的水准,这可能也是那一代人独特的精神。
父母一共生育了五个子女,于是我也有了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我是家里最小的,当然也是最得宠的。因为经济条件的制约,父亲家的亲戚我一直没见过,他们也没有办法来到中国。不过六十年代,外祖母倒是从米国用非法途径转道苏联,来到了东方暂住。
至今我还记得外祖母看望自己的外孙们时的形象,除了提着一手袋的糖果,还扛着一颗小号松树!因为快过圣诞节了。
这个圣诞节是我过得第一个圣诞节,吃的是猪肉炖粉条,我很满意。但是外祖母却有些郁闷,因为她发现五个孩子跟她的交流只有手和脚,他们居然除了老大会说点简单的俄语和罗马尼亚语的单词之外,都不会说英语!
为了和孩子们能够顺利交流,教育业出身的外祖母决定要教我们这些白皮肤、大鼻子的中国孩子们说英文。说实话别看我们有种族优势,但英语真的很难学。
终于到最后外祖母还是可以成功的和我们用语言交流了,因为她于一年后,成功学会了说我们的语言。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其实会接父亲的班进工厂当工人,然后找一个女工人结婚,在东方过一辈子。我的哥哥姐姐们也都是这样,已经结婚在东方落了根。80年代的初期,我也成功的做到了第一步,进工厂,当了焊工。
焊工在当时可是绝对的高级技术工种,我已经算是超额的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步计划,只是还没找到心仪的姑娘。
一切直到舅舅的出现,改变了我的生命轨迹。
八十年代初,他穿着一身蓝牛仔服,头戴着鸭舌帽,外面披着一身东方特色的军大衣,背着相机,叼着烟卷,挺着一个啤酒肚,站到了腰已经快有水桶粗的母亲面前:“让弗雷德跟我回去吧,开阔一下眼界也好。”
于是就在我本人不同意的情况下,被送到了米国留学。
80年代两国开始交好,而我的背景又很特别,为难国人的一些繁琐步骤对于我倒并不是什么问题。毕竟从外貌看起来,我和大洋彼岸倒像是一个国家的人,当然我也因为这个原因少年时总被同学各种围观,是典型的异类。
我到米国的第一天,舅舅开着车带着我逛了一趟费城。城市我并没有感觉到多么繁华,相反气愤很沉闷,因为前几年三哩岛核电厂刚发生事故,今年龙卷风又来侵袭这个州,带走了六十多条生命。
虽然如此,但依然让我很震惊,我震惊在汽车上。倒不是我从来没坐过汽车,祖国虽然小汽车不多,但绝不是一个缺汽车的国家,那广场上运输队的卡车排列起来,即便在今天看来都很壮观。
我只是从没想到,汽车居然可以开出来用于兜风。在我的印象中,那都是集体的东西,而当时的口号是集体利益大于天,所以个人不应该有权力动用这些东西用作享受。
当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舅舅后,舅舅半倚着他那辆老爷车上,指着路面上的风景说:“弗雷德我的侄子,你觉得联邦能有几人有钱有空开汽车兜风呢?你是从东方来的,你应该很清楚什么是公,什么是私。我给你提一个问题,这条大道上所有的车,他们是几辆是为了公,几辆又是为了私?”
我不得不承认,这条大道上所有的车,大概没有一辆是为集体利益服务的。
正当我打算换个说法,赞扬一下米国的活力之时,舅舅率先开口道:“明明上下班,一个公交车;两个工厂合作,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但是在这里,人们为此产生了多少废铁,浪费了多少人力,制造了多少尾气?”
舅舅说完这段话的第二天,我开始了全新新生活,一边进工厂做工人,一边读书。
这段工读生涯对我以后的影响都非常大,我觉得改造了我的思想。准确的说大学并不是真正改造我的地方,工厂才是。我从中看到了两国巨大的差异,这里的工厂不是为了保障人民的生活,而是为了保障资方的盈利;这里的工人也没有任何主人公的理想,他们干活只是为了生存。
如此简单。
我记得聘用我的第一家企业,是让我做维修工作。
为了在经理的面前表现得好一些,我努力的调动焊机工作起来,焊花飞溅,却遭到了工友的鄙视。
他们问我,干活这么卖力干什么?
我不明白,难道工作不应该努力么?而且,我不觉得自己的工作效率比在国内高到哪里。
然后他们骂了我句傻瓜,便不在理我了。
直到三天后,经理找我谈话:“费雷德,你明天不用来了。”
我当时很惊恐,要知道在东方被工厂开除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东方的工厂那叫做铁饭碗,只有犯了极大的错误,这种错误还得大到被判刑的那种程度,东方的工厂才会主动开除工人。否则,即便你把厂长揍了,他最多也就给你穿一下小鞋罢了。
在东方,失业?没有的事情。
在东方,失业,也是极为丢人的事情。我不明白为什么开除我,是我工作不够积极么?
经理的回复是:“不不不,弗雷德,你的工作很勤奋,我们都看到了。只不过,你的工作结束了。”
我花了两天的时间,把设备全都维修完毕,现在,工厂不需要我了,所以他们选择一脚把我踹开。
后来我才知道,在米国工人失业是一件非常常见的事情,而我是一个非常蠢的工人。
我的技术不全面,最少缺了两门重要的技能,磨洋工和假积极。
在资本的面前,磨洋工和假积极不丢人,它是工人谋生必备的手段。资方与工人是对立关系,你自己不知道保护自己,资本家可不会发善心替你保护你自己。
你像我一样工作努力,把布置好的任务提前完成,那你就没用了。你干得再卖力,但现在资本不需要这个岗位了,也是白搭。要知道米国是有工会的,工会是保护老员工利益的,资本踹不动那些老员工,不开除你这个后来的,开除谁?
米国的工作是多,但是你找工作的时候,可没人给你垫付工资。
所以成熟的工人,不会像我这样接到任务拿起来就干,而是会先蹲在一旁,研究研究。
然后。
再研究研究。
直到快下班,或者老板来视察了,他才能研究明白,开始动手工作。
整个工读期间,我由于犯这种愚蠢的错误,而换了8次工作。
毕业之后,由于成绩不错,我开始了自己的教书生涯。91年,我在汉弥尔顿学院教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同事,后来他成为了我一生的朋友,他叫伯尼。
曾经的美国佛蒙特州的参议员,国会的众议员,2015年四月份,他正式宣布以驴党人身份参加今年米利坚合众国总统竞选。并且他用人均27美元献金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刚刚获得了竞选的首胜。
他和我约好,打算路过我的小餐馆时,一起吃个午饭。
注:民主党通常被叫做驴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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