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调新乐故人还 上
第八章一调新筑故人还
这一路上,董贤都关切的用手捂住葶苈的眼睛。但此举并没让葶苈感觉到安心,葶苈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都是那个家丁口中鲜血喷涌场景。而那一双手仿佛已如鲲鹏之羽翼,遮天蔽日。只让人眼前无光,透不过气来。
“到了,你兄弟二人看看,我这样安排你们可还满意?”说完董贤放开捂住葶苈双眼的手。
只见在董贤已经命人在前厅中已经支起了六张案几,一张放在上座,其余的五张分两边二三并排放在下座。
然后董贤径直走向了上座抬手示意其余各人入座,说到:“快坐,快坐。”
可是董贤说完后,大家并没有一人敢落座。此时葶苈才察觉到,刚才一事,可能被这位宠臣的翻覆手段所吓不敢落座的不仅仅只有自己。如此一来,这宴席未开,场面却变得有些许尴尬。
董贤扫视了一下众人,然后目光停在了葶苈脸上。满脸微笑的盯着他,手指仍是在抚摸着那枚夷越翠血:“各位,莫不是被我吓着了吧?”
“哈哈哈,”只听门外传来一阵爽朗而又熟悉的笑声,“好你个小桑白,几年不见,那股子虎劲儿去了哪儿啊?”
葶苈循声看去,正是刚才轩车旁那个抱着筑的熟人,面容温暖而亲切,又惊又喜之下,不自觉的就挪步起身过去迎他:“哎呀,哎呀,师兄,我刚才还想着,你怎么会同门郎大人一同来了;三年没见,你是去了哪儿,怎么人又瘦又黑的;为什么当时走的时候也没告诉我一声?”
这个人正是葶苈的师兄,在长安以第一筑闻名的辛丹。只见辛丹径直走向左手的一张案几坐下:“你啊,先坐下再说,你一下问这么多问题,难道要门郎大人宴请我们,我们还要站着说话吗?我只是个陪客,就坐这儿好了。我这一走三年,长安城都只知晓太白师傅有个善琴的徒弟小伯牙了,不见旧人哭啊。所以这右座,留给你。”
看样子辛丹和董贤是旧相识了,而他这么一坐,便一扫方才的尴尬,这一场饷宴,顿时就成了师门团聚,大家自然也是不在那么拘束了,刚才还存留的疑惧,也被相逢的喜乐冲淡。葶苈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个师兄这几年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
于是大家一起拜谢董贤后也就纷纷入座。
“略备了点薄酒小菜作为答谢各位的仗义出手,解了小妹之围。来人,传菜,布酒。”
董贤一声令下只见数十名家奴婢女鱼贯而入。
婢女手中执各色餐具:亮银的压花箸,素胎的陶杯骨碟,梨木的汤勺酒舀。整齐有序的排列在各人的案几前。每个桌上还放上了三只酒缶,分别放着五谷酒,三果酒和奶酒。
家奴手中各捧着一个素面漆盘盛的是各色菜肴,没有一道不是外面难得一见费时费力的:
第一道是这翠玉丸子烩鱼唇,用的是当时种植不多的胡豆胡桃苜蓿叶,打成糊,然后与羊肉泥搅拌均匀,手工搓成大小相仿的丸子,入大骨汤内汆熟,使得丸子成天然的浅玉色,然后只取现杀的东越鲈鱼的鱼唇,一盘下来少说也要数十条鲈鱼,但鲈鱼肉去之只用来吊成白烩所用之汤底,而烩,在当时来说又是一种新手法,及其考验烹饪者的手艺,这样取鱼羊二者的本味,综合了腥与膻,在白烩后反而达到一种难言之鲜美。
第二道,是蟹黄玲珑烙,是仿胡人烙饼的一种作法,不过更为小巧。要是把白面丁做成螺蛳的形状,在下部空余处塞入蟹黄,然后用鸡腿肉的泥封住口,先上笼屉去蒸熟,然后放到烧红的铁板上,将面皮烙至香脆。这样一来蟹黄汤汁会被鸡肉和面皮封在里面,而面皮酥脆,蟹黄浓香,在食用时,还需将已经烙老的鸡腿肉去之不食。
第三道,是清水芙蓉。材料一眼望去,就只得见这白菜。但其实并没有这么简单。需得用野雉,大雁来吊汤,三十几只禽鸟用文火吊足三天,几大缸水熬成一釜,然后打去肉沫,吸去漂浮的油脂,使得汤色清透纯亮,没有悬浮的肉渣骨碎。再取新鲜的白菜菜心,只能用那种青而不黄的,在烹煮时,也不能煮过了火,而把菜心煮成黄色,这种菜心鲜甜而略带涩味,清口打腻是最好的了。
第四道,是堂中央摆着的一只雀腹炮豚。正好皮脆而不韧,肉嫩而不腻的乳猪,挖去内脏,再用茱萸胡椒盐等各色调味品腌制,在腹部填入各色香草、红枣和鹌鹑,用炮烙之法,带到乳猪的油脂完全炮干,肉香四溢时,将肚子刨开,只吃里面的红枣与鹌鹑。
然后就是五色蜜饯,五色干果,拼海八珍,和西域的玛瑙石榴和宝石葡萄作为餐后水果。
可是菜品只上了五张桌子。可是皂罄的桌子面前空空如也。
“两位姑娘,因为还有一位宾客没来,开始没有想到,所以怠慢二位坐一张桌子了,但是如果菜品不够,两位姑娘且告诉我。在下先敬各位一杯三果酒,大家借着这酸果开开胃,也尝尝家庖的手艺。”
说到,就见婢女们为各人添上了三果酒。然后董贤命人切开了雀腹炮豚,将里面的红枣鹌鹑分别布到各人面前的漆盘里。
“这雀腹炮豚啊,有个说到,说这味道是否好吃,除了看庖丁的手艺外,还要讲究个缘分,就是这每一只鹌鹑的老嫩,都要与这只乳猪的味道契合,就如同我们今天有缘因为危机而聚在一起。不过我很想问问,为何院子里,会传出那么聒噪的声音,不过要不是这声音,震动半个长安,估计我也收不到消息赶不过来了。”
“估计啊,这个得是小桑白出的主意。他从小馊点子就多。”辛丹说完夹起一块鱼唇,放入口中。
“师哥,您跟门郎大人是旧相识,能说上话,可是我跟门郎大人并不认识,想传个消息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只想着哥哥的刀剑声也应该够了,不曾想皂罄姐姐这个响动,下手太狠,简直如同天漏。”
“哎,你别说,如果不是皂罄,我可能就被那些军士拿住了。我们走到西馆那儿,他们说什么都要进去,幸好董小姐的几个看门侍女,一直拦着们不肯,于是几个军士就上去要强行把她们驾开。”
“门郎大人,你猜这个时候我的章柳弟弟有没有忍住不出手?”辛丹问到,向董贤敬了一杯酒。
董贤回敬了一杯,然后笑着说:“大王公子,侠义之风,该是没忍住,直接拔剑了吧。”
“门郎大人取笑了,,我本不是什么侠客,只是一个学徒,学艺不精。只是舍弟告诉我,有必要时可以弄出一点打斗的声音。我想着当时就是一个时机,而且…”
“而且我的哥哥,最看不惯欺凌弱小是吗?叫你弄点声音就成,实在不行还要皂罄,你倒好打上性子了,你去跟别人拼命,开始时一个人,然后两个人,最后被群起而攻之,差点败下阵来吧,”葶苈说道,言语中有些责备,“所以说侠以武犯禁,从来就是不懂得曲折自保。”
“是不是还有一句是儒以文乱脑啊。”辛丹打趣葶苈到。
“诶,辛兄,不是儒以文乱法吗?”董贤有些好奇辛丹为什么会这么说。
“到咱们桑白这就剩乱脑了,他脑子里总能想出些稀奇古怪的办法解决事情。我猜你是故意相让董大人听到的吧?不然皂罄妹子那个声响,简直毁耳朵。这也是你安排的?还是皂罄妹子的直肠子又把一想成十了?”辛丹是馆中的师兄,一贯也已打趣这些弟妹为乐。
皂罄素日就是个好吃之人,葶苈说到这儿,她似全然没听见一般,只是思索着下一筷子应该夹什么。
白篪咳嗽了两声提醒她,可是她却一门心思在那道蟹黄玲珑烙上,全然没有听见,白篪只好将手放下案几,拉了拉她的袖子,这是她才问白篪:“干什么呢,还让不让人好好吃了。”
“问你话呢。”
“啊?问我什么。”
“问你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苍天救我!从小开始你看到吃的就魂儿都飞了,你看主人总有天要把你嫁给个厨子。”白篪一边说,一边哭笑不得对着众人摇了摇头。
“苍天救不了你,厨子倒是能让你不饿死。嫁给厨子多好呀,这样半夜想吃什么都有人给做,最好不过了。”皂罄说着话,但嘴巴也没闲着。
“我看就你这吃相,厨子一看你就怕你给吃穷了,谁还敢要你。”
“没人要,我就自己做。反正吃啊,比嫁人重要。”
“是啊,我当初问她,你为什么选择来馆里学艺的,你们猜她怎么说。”白篪指了指皂罄,一脸无奈的表情,对众人说,“她说,我来的时候,就看上厨房做的猫耳酥了,简直觉得在这里太幸福了。所以直到现在啊,这瑟还是学的晦涩,倒是猫耳酥没人比她做的好了。”
“哈哈哈,白篪姑娘不是有句话说好食之人心无折么。白篪机变玲珑,皂罄姑娘为人纯直,都令人刮目相看啊。”董贤说到。
“我求大人别夸她了,小心她看上你府中如此精致的膳食,到时求着要到你府上去当烧火丫头呢。”
“烧火丫头才是我的愿望啊,偷吃什么的多方便啊。”
说到这儿大伙儿又是一阵笑。言谈间气氛也渐渐好了很多。
董贤似乎也是真心的笑了出来,说:“那姑娘且把经过说一说,我再给大伙添什么一道好菜,你说好不好。”
“那再好不过了。不知道大人准备添什么,能不能来一道炒三丁,我最喜欢吃那个了。”
“大人我说吧,这就找您要起吃食来了。”白篪和皂罄是自小相识,所以言谈间也颇为随便。
“好好好依你,你看,我用干腿肉,鲜笋丁,野香蕈给你炒一个好不好。”
“那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一般的炒三丁都只是野荠菜,猪柳肉和脆榆钱做的呢。大人这个做法听起来就好吃。”
“好吧,那你可以告诉我们了吧。”
“是这样的,当时啊我听桑白说鸣锣,可是我想锣没有那么多呀,所以我就让每个人去取一件自己最不会的乐器。然后那些什么都会但是唱歌实在不着调的姐妹,我就让她们干脆用宫调唱‘救命啊,当兵的杀人了’这几个字。我想这样声音应该很大吧。”
“哈哈哈,哎呀,果然有趣的很。”
“也是亏得你能想到了我的姐姐,我只是让你弄点声音好让门郎大人收到消息,能赶过来,没想到你差点吵死我们。”
这是董贤对葶苈招了招手:“来,你过来,坐我旁边。”
于是葶苈起身福了个礼,感觉有点受宠若惊,不过心里想到刚开始的那种惊惧,也是小心翼翼的走到了董贤的旁边坐下。
“你说说,你是怎么肯定我一定会听到这个消息,而我又一定会来的。”
“大人想听,但是大人不要见怪,我胡乱猜测您的心思。”
“但说无妨。你可是我妹的恩人。”
“我只是听说,”葶苈这个时候脑海里在快速的措辞,一方面宫中倾轧斗争派系关系无法名言,一方面,也得思考怎么说不至于触怒这个自己觉着有些喜怒无常的宠臣,更不能直言自己与六安王的过节,“王将军仿佛平时与大人有些分歧,有馆中的姐妹说董小姐来了过后就发现有人窥探馆内的情况,就想着,既然王将军都已经派人来照顾了,那么作为董小姐的哥哥,您一定会安插人员保护董小姐的安全,所以我只用想着,怎么能让您安排的卫士门留意到这个情况,而且事出紧急,那么您肯定会来的。”
“辛丹你看看你这师弟,同样学的是音律,你就只会音律,别人小小年纪思虑周全,有才智。怎么现在还没有为官呢?王嘉大人也不举荐你入朝?”
“家父说,资质有限。确实我也是挺愚笨的,没什么治国方略。”
“那么我也给你说一个道理,凡事,能猜得中别人的心思不是本事,要你猜得中别人的心思,而不让别人知道,才算本事。不急,先历练,你还年轻。就跟你师兄一样,也是被先帝派出去历练了一番。”董贤这句话明着是在跟葶苈亲厚,实则是有几分浅责之意。
葶苈哪里听不出,于是顺着话,立刻转换了话题,“是呀,师兄是去了哪里?都已经几年不见了。”
说到这儿,辛丹站了起来抱着一个古怪乐器,到了厅堂中央。“我先给你听一首曲子,你看看跟我们平时听的在律则上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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