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砂少年游 中
竹屋起誓结金兰
只见大厅上小厮们俱在而在堂上坐着两位昨日未见之人—主位坐着一名男子,貌约28岁上下,黑衣黄带,在腰带上系着一个用精巧的雕刻手艺镂空成两朵金银花苞再施以金银错技法制成的薰球,神色坦然一言不发,端着茶杯,并不看堂下众人,他的左手边坐着一名面相英挺的男子,头上饰着一纱冠,手持一短羽扇但并不扇动,只是微微的遮在嘴边同也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堂下,不过从其微蹙的眉头上可以看出还是非常关切堂下所发生的事。
再看堂下,众小厮伏身而跪,唯独穆莲挺直腰身跪在一旁。而堂下中央正有一白衣小厮正在被杖责。只见行刑的几名小厮手持三指粗细的红头大棒,如同下雨点一般咋到白衣小厮后背,打的那人惨叫声迭起。而在白衣小厮的头前站着一名书童模样的小儿,正在报数。
葶苈只闻得报数声已至五十六七,而自他在一旁观看开始也已打了三十一二棒,眼看堂下挥杖的呼呼声、那白衣小厮的惨叫声、皮开肉绽的劈啪声互相夹杂在大厅一种不同寻常的静默气氛里,而那受刑人的白衣也已经隐隐渗出红色,让他暗自心惊——想不到这烟花之地的家法何等严格。不过想来必定是什么大错,不然这小厮被噼啪一阵杖责后不仅丢去半条命,这等皮肉开花,日后在这馆中的生意也定必没了。
葶苈自甘遂门前又往旁边的走廊上走过去,好看清楚那白衣小厮是何人,待他走到一个名牌为“束鸳”的房门时正好可以走到了大厅侧面,仔细端详了那小厮一番——竟然是玄玉!
想必定是为了昨晚大闹,这始作俑者正在接受惩罚,虽说民间私刑未有约法,但这下手无疑太重了些,要是再打下去必然会出人命。虽然这玄玉人是有点市侩庸俗但是也罪不至死,葶苈素来是心性善良的,想到这儿正想发话阻止。
突然,眼内余光瞥见堂下小厮中有人正伏身,但是面冲着自己,正在对着自己示意说不要说话。于是葶苈看了一眼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甘遂,正在冲着自己摇头。而甘遂发现葶苈已经注意到他之后便用下巴指了指玄玉,又用食指指了指自己。
“对,这关门家事,我等外人是不好说话。好吧我就且看着心善的大老粗如何救人。”葶苈想来暗暗好笑,才认识一日,两人便似多了许多默契。
只见甘遂突然倒伏倒碰到一个行刑的小厮,而那小厮正待一仗落下,没想到这一碰却打到对面行刑那个小厮肩头上,对面的小厮双手一松板子就掉到地上,而这一棒子来的突然,力道又大,打的那小厮一下滑到在地,双手乱颤,再也执不起棒子来,而这头这个小厮也是不敢再下手,盯着堂上等到示下。
“这大老粗,真是没啥好计,只会此等引火烧身,完全是个笨蛋。”葶苈看到这皱了皱眉头。
果听堂上那人发话到:“甘遂,你怎么了,才多久就体力不支滑到了?”
只见甘遂躺在地上表情百般无赖:“昨日刀伤未愈,今日不觉跪着眼前一黑就滑到了。能否容我一坐,不然没见到玄玉这混蛋被打死,我先死了这不划算啊!”
“那我便送你一同与他受罚距离近些,也正好看个真切,我还得叮嘱他们需棒棒打在你刀伤上,你觉得这个提议好否?”那人终于从一旁缓缓撤回视线,但也并未看堂下诸人,倒是先喝了一口茶。
“哎,饶命饶命,只是我本无意阻挠行刑,那厮平日里和大家抢生意争主顾而如今又几乎断了大家活路,恨不得他早早死了,怎会还救他。只是终究六安王没有发作,阁中也还需要做生意,若今日生生打死了他,想必对生意肯定有影响,您不如将那余下40几棍先记下,若他日后再犯权且一并发作,到时候再拖到一个小巷乱棍打死他也不为过。您说呢?”
只见堂上那人终于看了一眼堂下,说到:“六安王没有发作?六安王全开发作起来今早你们还睡着这屋顶就已经被掀了。你们还要等他发作?各位聚集真定王和我这儿也不外乎讨个活路,虽然做的是下流生意,但是平日一再告诫,各位进馆时就已经约定六戒。真定王赏大家饭吃,大家也得要给他留条活路,好生搞出如此事端,你们考虑过对他的影响吗?今儿个一早,六安王去真定王别苑几乎闹的要拆房子。你们考虑过在侍奉这些权贵时一个小小疏忽就可能导致大祸患吗?玄玉本该打死,给六安王一个交代,也给真定王一个台阶,便也这100棍你们当中也有人觉得我罚重了?”
这是只听穆莲说话了:“打到这个份儿上,他已算是毁了,还请您手下留情,今早你跟我说过的事,我允下了。想必真定王应无忧,难保今后会因祸而得福。请您相信我,也放玄玉一条生路。”
只见那堂上人看了穆莲一眼,欲言又止,也并不与穆莲四目相对,貌似有什么愧疚。而穆莲缓缓起身,走到玄玉身旁,帮他理了理头发,说:“众人都散了吧,甘遂,文合,你们跟我一起把他扶回他的房间。”
这一突如其来的反客为主让葶苈看的丈二和尚,穆莲几句毫无头绪的直接说话就这么停了一顿风波,而想那上座之人应在阁内地位崇高,而穆莲竟然没有等他示意,就帮他拿了主意,而他不发火,反而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一切急转直下,来的太过突然。
众人散去应声散去只有堂上二人没有离开,三人扶着玄玉往二楼他的房间走去,葶苈也急忙迎过去帮忙,只听大厅那人说到:“小王御史,等安顿好玄玉,请阁下和令兄到后院我的房中一聚。”
葶苈听到此突然一语,只好背身回到:“好,稍后必当拜会。”
于是四人将玄玉扶到他的房间爬在床榻上,葶苈环顾玄玉的房间的陈设,及其简单,一床,一桌,一案,两扇轩窗上贴着五颜六色的各色窗花,手工精巧,桌上摆放着一些彩纸和一把剪刀,想必窗花为其素日百无聊赖时所做。而在房中神主位,挂着一幅画,画上仅有一山,空中有大雁一双,近景为翠竹三竿,旁题字为:
“身前竹映山外山,悠然归去再不还。
君身似雁我如风,直去洛阴向终南。”
落款题字为:余映川。
不是什么大家之作,不过可以看出这是一幅归隐景象,与玄玉平日庸俗市侩的作风全然不着边。葶苈想,这小厮原来也是附庸风雅之人。而画边还挂着素琴一把,已断了三条弦。在琴弦下也隐隐的压着一些刻在琴身上的字。葶苈走过去看了看“余映川赠”。
又是余映川,这余映川到底是何人?葶苈心中暗暗想着。切莫言他房中陈设简陋应该不会去欣赏这山水挂画,即便要附庸风雅也应该要挂大家之作,而好琴之人皆以断弦为不吉,不是主失知音,就是主失至亲,一般不会让断弦琴挂在屋里。这玄玉也是好生让人奇怪。
葶苈转过头,看穆莲用剪刀剪开玄玉后背上的衣衫,然后轻轻的一边吹气一边为其揭开背后已经和皮肉连在一起的衣服,玄玉一言不发,也始终没有看穆莲一个正眼,穆莲转过身来说到:“文合,你能否帮我去为玄玉打一盆热水,再拿上一些金疮药?”
“好的!”只见文合反身退出房去。
“不用你这般好心,你若是好人,当日就不会如此下作。我今日是咎由自取,让你看了笑话,但是我也要留着性命看你怎么收场。呵呵,你是鸿雁高飞啊,飞上枝头,他看见会有什么表情呢,后悔当初错信他人?一幅孤傲做派,内里全是欲望。表里不一,让人恶心。你倒是让我被打死了也好,我也好去九泉下讥讽他当年的无知。”
“你我是争抢惯了,当日之事,你有这样的想法我不怪你,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余生是否还可得见,我是好意也罢,假意也罢,反正在你心中我早已是那样的人了,我此去身不如死,你让我演一演有何妨?”
“你好生不识好心,大家如此待你,你却如此偏执。如果换做是我,我就会看你被活活打死!然后在一旁拍手称快。”葶苈平日最不惯不平之事,眼见如此立马张口说到。
“你懂什么!”只见玄玉抬头恨恨的盯着自己,但是眼中满是幽怨不忿,而双眼中早是泪光。
“我是不懂你的心是不是肉做的,我只看事实,事实就是好心没好报……”没等他说完,穆莲便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而玄玉已是满面泪痕。这时文合端着热水和金疮药进来了。穆莲起身去拧了一帕,说到:“小王御史,请您和甘遂暂且到我房中暂等,令兄帮我去安排点事情,稍后回来了请您去后院。”
“可是……”
“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问,甘遂会帮我向你解释的,请您让我们两单独呆一呆。”葶苈也只好做罢,和文合、甘遂两人退出了玄玉的房间,他和甘遂去到了穆莲的房中。
两人刚坐定,甘遂便拿出酒壶,开始喝起来,随后有起身站在窗户旁,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做派,盯着外面的车水马龙看着,一言不发。
“我还以为你会有什么好计,你只会找打!”葶苈说到,“我看你的小命是不想要了,刀伤加棒伤,整个就像是砧板上的牛肉。”
葶苈不太习惯甘遂如此神色,于是找了个轻松的话题,并没有直接发问。只见甘遂收起认真的神态,一脸痞笑的转过头来:“我死了不也有你收尸么?我担心啥?再说了,看自己的相公被打了,你还有不做声的道理的话,我也就只能死了,因为生不如死啊!”
“你,认真点行不行!我问你,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看他们平日关系紧张,但是穆莲反而对玄玉的种种作为多加包容,而今天好像出了什么事儿,我说不出,但是感觉不好。按照道理穆莲在阁中应该没有刚才堂上那两个人说话算话吧,怎么一句话让大家散了就散了呢?”
甘遂继续小酌,而酒气也慢慢从他嘴边氤氲开来,他收起了刚才的痞笑,几次张嘴,却又每次都不发一言。正是心中千头万绪,嘴边反而无从说起。
良久,他终于将酒缸在香炉上磕了磕,说道:“你和你哥哥的关系,如果知道你出了事,他会倾出所有来保护你,而玄玉也算的上穆莲在世上最亲近的人了,当然曾经是,现在穆莲也认为是,不过玄玉不这么认为了。”
“可是坊间传闻穆莲是孤儿啊!那我和我哥的关系,怎会跟他会玄玉的关系一样呢?”
“他们是师兄弟。穆莲之前是在戏班讨生活的,不过玄玉自小身体长成的早,10岁左右的时候,比当时的穆莲看着还要招人疼爱,两人自小在戏班过着白天辛苦学艺,晚上还要帮全班处理家务的日子,据穆莲后来说到,那段日子虽苦,但是两个人彼此照应,互相扶助,两个孤儿间有了至亲的默契,但是班主却不是好东西,他们11岁那年的秋夜,班主托词将玄玉叫到房中,那日班中一帮人伶仃大醉,班主望着玄玉竟然错将他当做年轻女子,所以强行要和玄玉……那事儿。穆莲就自己把玄玉掉了包就放了玄玉出去,而自己终究没有逃脱,被班主给……”
“天啊,这…所以后来穆莲被班主夫人卖到这里?但是按照这种交情,玄玉应该对他很好才是啊?”
“班主夫人本想把他们卖到真定王府做奴隶,正巧遇见了那日在王府做客的苏老板,老板想两人如果做了奴隶那么这辈子也就没有指望了,见孩子还小,就动了恻隐之心,买下了他们,二人天资不错,回来就请名师加以训练,一舞一歌,渐渐在越人站稳了脚。那段儿日子,他们二人感情极好,大家互相扶持,没有任何客人能难得住他们。也就渐渐在长安闯出了名堂。直到穆莲14岁一舞惊天下,当时的伴奏都还是玄玉。”
“那为何后来会搞到这般田地。”
“别心急嘛,我口渴了想喝水,小娘子可否方便倒一盅?”甘遂又拿出素日的痞气,葶苈翻了个白眼,倒了一杯水,莽撞的递给他,而由于用力过猛,杯中的水洒了一半在甘遂的衣服上。
“你看你,让我说这么多话,我就想喝杯水都不行!刚才谁好说不识好人心来着,我看我也跟穆莲一样错当好人哦。如果没水,我就不说了。”甘遂一幅轻薄神态,眼望着天花板,仿佛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
“废话多,快说重点!”葶苈说罢又倒了一杯,递给他。
“请用都不说一声,哎,算了我啊就这礼遇,谁叫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呢。不过话说回来,我刚才看你似乎看到玉三儿房间中的一画一琴,凭你的心思应该能猜到几分。”
“难道说余映川,是玄玉的……”葶苈想说老相好,但是话到嘴边觉得自己何时也有甘遂那般不雅词汇时就连忙换了个词,“知音人?”
甘遂被眼前这幕搞的好笑,说到:“是的,是的用你的话说是‘知音人’,其实就老相好。”
“难道说是他的老相好背信爱上了穆莲?”
“玄玉是这么认为的。其实这背后故事多了。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1年前的‘胡巫事件’?”
“你是说,余祭酒一家被流放南蛮的那件事儿?我倒是听说过,董公上书皇帝说傅太后久病不起定是种了厌胜之术,于是叫人在傅太后院中大肆挖掘,终于在太后的花园里找到了一块刻有太后生辰八字的霹雳木。而根据上面的字迹傅太后中宫十常侍之一的阿良斗判断说是余祭酒的,不过字迹为证据太过草率,我爹也曾联合多位重臣当面奏请担保祭酒无罪,当时那事儿闹出了好大的风波,不过依我看来,整件事情的指向,是王太皇太后想要取赵太后的性命。无奈百密一疏,终究没有伪造好证据而已。”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的?”甘遂看了看
“哎,再说下去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是要砍头的。你可不能跟别人说哦!”
甘遂笑到:“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就算今天不是,明天也是,我怎么可能说出去。”“你!好啦好啦,我都习惯了,好吧,我爹回来告诉我后,我就跟他说过我的想法,当时我爹说我太小什么都不懂,当即还打了我,叫我不可妄论朝政。你只想想当今皇族最大势力是谁?”
甘遂想了想:“当然是皇上刘家咯。”
“错,我说是太皇太后王家。目前宫中势力大概分为以太皇太后为首的王家,以皇上生母家藩属昭仪傅太皇太后和丁太后为首的傅家,以董贤董恭为首的董家,自然还有皇上。当年皇上还在为定陶恭王时,傅太后买通了赵太后为其打点王太皇太后的关系,所以才有今日之像,而傅太后虽为藩属昭仪,当时她的身份哪里能做的了正宫太后,而且看着自己的孙子当皇帝,自己傅家却还是被王家压制时,难免为当今圣上的前途担忧,担心王家终有一日会废皇自立或者另拥新帝,到时候傅家肯定跟窦氏一样不得善终,无奈王家势力太大,只好联合皇帝宠臣董家一起对付王家;而王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要损千里之堤必然先毁其基石,于是先拿赵太后开刀以削弱中间势力,让实力对比彻底失去平衡。赵太后拥立新帝登基有功,不过先帝时期所做之事,民间积怨本已深厚,只要立个名目,让她证据确凿那么皇帝不发落不可,当年余祭酒可是赵太后保举的人选,所以王氏家族炮制了这出戏,无奈字迹一说太过牵强,只因疑罪从有落了个发配,还牵连不到赵太后。”
“你们当官的事情真复杂。”
“哎,是这样的,谁不为了保全自己不择手段呢,特别是那些居高位的人。这个事情和他俩有什么关系啊?”
“呵呵,小娘子如此高明的见识,而接下来的事情正好可以证明你的见识不错。当年余公子因为常来阁中,而其人又极为风雅好琴好画,所以跟玄玉也是一见如故,一来二去,两人的感情日渐深厚,而也到了余祭酒告老归田的时候,而余公子也许诺在父亲告老之时和玄玉一起去终南山,从此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而那幅画,正是按照当年余公子在终南山所盖草庐向外远眺的美景。而玄玉也因为这件事,以为接下来的日子终究有了盼头。每日都在欢喜中度过。不过事出突然,一日穆莲在王太皇太后侄孙王获帐中做客时偶然听到他们在策划一个什么事情要与余祭酒家不便,便回来告诉了玄玉,叫玄玉早作打算,不要引火上身,而玄玉则安慰他,表明自己无论生死,也要跟随余公子时,穆莲心中就有打算,为保全他性命,就必须要摧毁他的感情。于是在事发前的那段时间,穆莲频繁的出入余府,对阁中众人说是余少爷有请,而对余少爷说,玄玉已经不打算再见他,而请他中间调停,而余少爷信以为真,也就反复请穆莲从中游说。而每次穆莲回来后均暗示玄玉,余少爷已经移情于他,开始玄玉还不以为意,直到这么连续一个月之后玄玉渐渐相信穆莲所编制的谎言,也就不再见余少爷。开始的时候他以为是穆莲也钟情于余少爷,那么自己也可因为幼年时的事情,退出关系,不再相争,成全他们,可是等到余家事发,穆莲却没有相随,玄玉恨其负心薄信,也大感余少爷之报应,从此恨毒了穆莲。他曾闯入穆莲房中质问其为何不相陪余少爷去南蛮时,穆莲只到了一句平常客人何用他上心。但是他哪里知道穆莲前去送余少爷一家,打算告诉其真相,让他能在以后来接玄玉时,在城南八里桥见到王太皇太后的常侍,赐酒将余家满门秘密鸩杀!所以穆莲心中为了不让玄玉难过,只能隐瞒了余少爷死讯。而让自己成了薄信之人,好让玄玉有的恨,而无所哀。”
“可谓用心良苦……他必然也打算一生承担这份恨意,不然以前所做的一切也皆是枉然了。想必余家一门也不得安然去倒南蛮,傅太后,赵太后,王太后,皇上不论哪一个不会允许此等隐忧存在。”说到这儿葶苈只觉胸中一阵郁闷,端起杯却怎么也喝不下去,不知是为有情人的阴错阳差而郁闷,还是为好友间舍弃情谊的帮助而郁闷,为何世间好事总是不得善终,而坏事反可让人活的有念想呢?
“所以穆莲只能顶着玄玉的指责,对其更加包容,为了自己让玄玉能好好活着的私心,只能承受这份恨。后来二人的关系你也清楚了,玄玉明抢暗争,事事与穆莲过不去,而穆莲因着愧疚也就更加包容大度。就连穆莲自己又时候都在感叹,是否自己当初不让玄玉知道真相是一个错误,让他们一起离去是否玄玉哪怕死也会活的比现在这种煎熬更高兴一点。当然现在事情已成定局只是穆莲常常说如果当初没有,现在也不知是怎样一番田地。而今日,六安王找了真定王说一定要把穆莲送往昨日主宾帐下,不然还会来找麻烦。真定王一家虽为皇室贵胄荣华富贵但是也不得实权,只能传话让穆莲就犯以保大家无恙和玄玉的命,化干戈为玉帛。可这皇门禁苑,可是说进就进得?不知多少人死在里面。所以今日大家都暗自愧疚,并不忤逆穆莲的意思。”说到这甘遂已经是换上了第二盏酒。
“很多事,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人情纠葛纷繁复杂,真是不知谁亏欠了谁。‘如果’,这世间,种种不如意之事,到最后也难不叹一声如果。‘如果’当日不曾有两家相斗,那么玄玉现在和穆莲皆可在思念中知道对方无恙,而安度余生,而有情人得以相守;‘如果’当日玄玉跟余公子走了穆莲目睹其死在八里桥,穆莲定必悲苦万分,但玄玉必含笑九泉;‘如果’两人能互相信任抛弃成见,也不会有今日穆莲的前路多艰,‘如果’…有的话,各人就不是各人了。”说到这儿葶苈已经无法再语。
“所以我真不太爱多想这些事儿,平日就喝喝药酒,胸中郁闷也就可一扫而光了。这可是个好东西啊。”甘遂说罢扬了扬手中的酒壶,而葶苈却抢过来喝了一口,不知道是否因为喝的太猛,被呛的连连咳嗽,两人面面相觑,静默一阵后,就哈哈大笑起来。
“想来这东西还是不适合我!”葶苈边咳嗽边说到。
刚刚说罢,商陆就开门而入,看见眼前景象,也是一言不发,想必他也是听穆莲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哥,你去哪儿了,阁里出事儿了?你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苏老板说为了阁中人的活路不敢留玄玉,所以穆莲拜托我去帮他找个安身之处,我就想到俞师父从前在南山的那个草庐了。就过去看了看,看还缺不缺什么,刚才在市集上去置办了。”
“那穆莲要去做什么你也知道?”葶苈是了解他哥哥的素来老实,商陆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罢了罢了,刚才阁中有人请我和你在你回来后一起去后院他房间找他。到那儿再说吧。”于是两人在甘遂的指引下去往后院走去。
话分两头这头玄玉的房里,穆莲正在帮玄玉擦洗血迹,而玄玉却一直固执的打手不接受穆莲的好意,而穆莲也十分固执的一言不发为其擦洗着,慢慢的为其上药。
“你当日不去,你今日为何要去?难道就是皇家子弟家的伶人都比做余公子的独一无二好?才配的起你穆莲的身份?”良久,玄玉问道,但是也未曾侧面看过穆莲一眼。
“你要好好活着。”穆莲并不接话。只是淡淡的说到。
“为我,为我,这么多年,你哪一样事情不是说为我?但是你哪一件事情是真的为了我?今日你我二人闹到这般,你还肯为我,你难道不是心中有愧?你嫉妒我和他的感情,你认为没有一件事情你不如我,对吧?这就是你的为我,倒是今日你因着愧疚出来做这好人,你以为我就会感谢与你,前事不究了?穆莲啊穆莲,我只能祝你死在皇门中。”说到此处玄玉不知为何竟有些哽咽。
“药涂好了,虽然我去了也保不得你留在阁中,继续做生意。我已经让王公子去打点一切了,他答应我在我走了之后会照顾你,离开这儿吧,不用见到我,也忘掉这些事儿。从头来过。”
“你当真是吐了口唾沫,觉得不是滋味儿就可以又舔回来吗?你当日所做的事情,不论你为着补偿愧疚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以你穆莲的自私为人,你大可放着我去死,你何必舍身来救我?”
“何必?我也想问我自己一句何必,往日今日所做之种种是何必。你我从小认识,是友情;你我拜入两次同一师门,我比你年长,兄弟相称,是伦常;后来你认为你我钟情一人,是情敌;你我之间没有何必,因为间中谁对谁错,谁亏谁欠,连你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我只能说,我一直把你当成我血肉至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你能快乐。你认为我和余公子的关系,我不在乎;你认为我薄情寡义,我理解;你怨恨我害我,与我争夺,我不怪你;皆因为我相信你我二人中有一人不用去计较这‘何必’,那我们还会有缘分。你当日所认为之种种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向前看,如果你往后选择遗忘,那么你我分道于此,我心中也聊表安慰;如果你还恨我,那么你一定要活的比我今后快乐,眼睁睁的看着我怎么在皇门中活的凄苦,死的惨淡。”
“于是你给我这样一个机会,我就该笑着接受?不可能穆莲,我就是要看你求而不得的痛苦表情。”玄玉坐了起来,满眼通红,但是仍旧是对穆莲怒目而视,眼中充满仇恨。
“不是要你接受,只是跟当日一样,你认为你做不到的事情,你希望我能帮你完成,而今日,我可能再也做不到的事情,我也希望你能帮我完成,完成我们安稳度日的心愿。当然你也可以不接受,那么你和我当日有什么两样,那你又有何理由怨怼于我?就如同你不接受我的好意有你的理由,而当日我也有我的理由。”穆莲幽幽的说到,“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我帮你梳头,你帮我梳头吗?让我今日再帮你梳一梳,你也帮我,我是怕以后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说罢穆莲坐在案前拿着梳子,伸手递玄玉,莞尔一笑,而玄玉却是嘤嘤的掩面哭了起来。只见玄玉扶着床榻颤巍巍的站起来,走到案边,拿起梳子,解开穆莲的发髻,穆莲长发飘逸的耷拉下来,垂到肩后,玄玉用梳子蘸了发油从发根开始梳起来。
看着铜镜里二人的样子,穆莲笑的拉着玄玉的手,笑的格外温暖,看着铜镜里的样子,仿佛回到了二人小时候:“你看看,镜子里面的人都长大了,可是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毕竟我们相识已经10年。往后的10年不知道还有没有此番光景了。”
玄玉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一定要去吗?”
“恩,所以你一定要记得,帮我,好好的过我们想过的日子。”
“你知道我恨你什么吗?”
“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以后要怎么过。”
“不,我一定要说,我恨的不是他移情于你,我恨的是为什么我们中没有一个人能有机会去过我们想过的日子,我们盼望的机会,我渴望的时机,而在你,你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放过了。你知道吗?你让我觉得我们都只能在此,等到30岁,然后被逐出馆中,一辈子飘零无依。我并不恨你别的,我恨的是你为何不爱你自己。”玄玉说到此,眼泪又是夺眶而出。
“所以现在,我要去,我要保你离开这儿,你当初交给我的机会,我现在又还给你,我相信你是我们中的有福之人,一定要好好的,有空托人给我带个信儿。你没有心情写,那么字也不需多,只需‘安好’二字即可。好不好?”说罢,穆莲又是一笑,红衣白带,在这一笑中,却是显得如此的寂寞冷清。
而彼时,商陆和葶苈也在甘遂的引领下来到后院,从外观一点也看不出这越人阁中竟有后院雅致如此:近处有一丛梨树因为早春未到开花时节,而梨树也竞相抽出新芽嫩绿可爱,而再梨树后,是七八株桃树,现已是满树红英,偶尔风吹过,也竞相花雨随风而逝,如同管中一众年少芳华,亦如穆莲也终是芳华难压强风,而那落英丛中是一株满数新叶斑驳错落的梧桐,树下是一张石桌,四方有四张大石椅,石椅旁分布五张石凳,而石凳零星点缀并不围绕着石桌,而是错落与石卓旁的一泓小溪左右,想来盛夏时节,阁中众人也都聚会于此行那曲水流觞之令。而顺着小溪往上游看去,溪水突兀被一假山截断,假山上点缀石梯、小亭,而假山中有一空洞,随那空洞往里看去——上有葱郁竹叶掩映,翠竹远处可见几级石板,石板的尽头是一件竹屋,竹屋上有一块朱色牌匾。石板左右芳草鲜美,中有各色野花,这一切也于假山镂空中相映成画。想来着园中四时也是花果不断,美不胜收。
商陆、葶苈随着甘遂绕过假山,甘遂做了个请的手势,对二王说到:“前面是店主草庐,平日不便打扰,我就只能送到这儿了,里面二位也是好打交道之人,没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我在外面石桌那儿等你们。”
“恩,有劳甘遂兄。不知道可否趁现在帮我办件事儿?”商陆说到。
“像你这般有礼,我倒不好拒绝了,不知道商陆兄有何事需要在下代劳?”
“请去城东街市采办些新鲜吃食和各色蔬菜种子,鸡鸭禽鸟,是穆莲交代。另外帮我买一个玉佩璎珞,感激!”说罢,给了甘遂5吊半两钱,然后甘遂就往管中出口走去。兄弟二人一言不发,向竹屋走去。
葶苈心性最是外柔内刚,但刚才听说甘遂所讲穆、玄二人的过往,心中有些郁闷,而现在也不知道刚才那堂上二人相邀是何用意,不过若二人不怀好意,也正好趁此早作打算,不过翻覆思量,二人也没有必要歹意加害,再加上心中郁闷却也无计可施,所以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一阵心绪繁杂间,二人已经来到竹屋柴扉前,商陆轻叩屋门,来应门的正是刚才堂上持扇那位:“二位王公子,久候多时了。请屋内叙话。”
二人在他的接引下进入屋内,竹屋只有外堂和内室,屋内各色杂香或如千军万马,或如小家碧玉扑面而来,而香味的源头是外堂一个内嵌竹筐的竹架,上面用白纸做标签,写明了竹架上所藏各色香名,而架子前是一竹桌,上面散发各色香料和器皿,器皿均为杀青后的竹器:竹杯,竹篮、竹盒、竹勺。以及两杆竹称和一盏竹灯。还有一些纸包,上题各种香名:有穆莲房所用“雪焰”,有大厅所用“尘砂”。
而见前面引路人撩开一青幔则进入了内室,内室并无床铺,看来这小竹屋平日并无人居住。在内室中间有一火坑,上吊一口青铜小锅,锅内烹煮着一只小鼎,鼎内不知是何物,正在冒出一阵蓝粉色烟雾。味道极淡,但却将刚刚外室的一众杂香压的香气全无,徒留一股清幽淡然的木料香气,但这木料香气却好似绵里藏针般有一种隐隐而来的幽怨扎的葶苈心中一阵阵悸痛。
火坑的右手边是一排酒架。
而在火坑左手边2尺旁设一矮台,台紧靠小窗,台上放着四张垫子和一张竹几,竹几上有蜜饯几盘和正温着的酒的一只磁碗和四只竹筒杯,其中两只正盛着酒,看来也是等了他们一两盏酒的时间了。
只见刚才堂上着黑衣配薰球者伸出左手向他俩示意请坐。
他们与刚才接引者刚坐定,只见那应门人拿出扇子,扇了两下,然后放下,为两人各斟了一杯,才开口说到:“在下久居长安,常听人说王御史家一文一武两位公子今日得见,也得昨日听闻二位堂上各自显露一手本事,真是三生有幸。这位佩剑的大王公子今早已经见过,这位医师扮相的当是‘小伯牙’的小王公子吧?”
“阁下谬赞了,只是坊间传闻而已。昨日得见阁中三宝,今日又见两位名家,才当属三生有幸。不知阁下鼎中所烹为何香,尽然可以压制其余的香气?”葶苈问到,也是为了找个话题扫扫这一阵寒暄客套,拘谨非常的气氛。
“小王御史真是一叶知秋,这鼎中所烹之香唤作‘棠梨煎雪’。来先饮了这杯,”只见蓝衣人,端起杯说,“莫非令兄跟您已经介绍过了?”
“不,家兄还不曾明言,只是在下暗自猜测。”葶苈也跟着举杯。
“那不如,再下先设一小题,猜猜我们二人谁是苏谁是庞?”只见持扇那人停杯笑道,“只当行酒做令,猜错了可要罚一盏。”说罢摇扇笑起,笑声爽朗,将一路之阴霾尽散。
“我看着这个主意好,本不是公务来往,也不要搞的那么拘谨,来来来,小王御史,请速猜之!”
“二位先生就不要刁难愚弟了,他哪里认的二位,平时除了捣蛋和学琴外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要不是身为男子,我看我爹早就把他嫁了。”商陆说完三人都笑起来
商陆话毕,葶苈斜眼瞪了他哥一眼,这哪里是想帮,这分明是赶鸭子上架,要看他出丑。
“快快,素闻小王御史自由熟读经典,十岁学问治经让官学先生称奇,还有过目不忘之本事,能推人所不知,12岁时曾帮县令断了羊皮袋之葫芦案,所以请速猜之。”那持扇人又催促道。
“哎,这都是雕虫小技,羊皮袋之案本就是葫芦案,就让我歪打正着葫芦断之。不足为奇!我倒可以试猜,猜错,请二位莫笑。”葶苈其实早已胸有成竹,只是古人这言语礼貌颇多,只好先做推辞,以免被人说做目中无人。
“那请速猜。”
“这位黑衣者应为当世‘若君有情堪拾起,瓦霜门苔皆为香;更道一日病不起,万里长安气浊长’的苏老板。若我猜对,请君自罚一杯。”就这么一来二往的,席间言谈竟也自在起来。
只见那黑衣者含笑举杯,一饮而尽,然又拈起一块蜜枣送入口中,情态好似涟漪中之芙蕖,喜笑皆浅,淡定自若,然后他说到:“倘若不是今早起来仔细照镜,真不知道,还刻了块招牌在脸上,不知小王御史如何猜出?”
“呵呵,适才见管中各人皆听先生号令,便已猜出一二,后又见先生随身所佩之薰球,上镂空之金银花苞图样,以及这小屋中的陈设,显然是一制香之所,才坐实了先生的身份。”
“不想苏兄薰球上的金银花也成端倪?”那持扇男子不解笑道。
“先生有所不知了,金银花,开花分金银两色,但到花苞开放,可叫金银花,而含苞待放之状有一别名,叫做‘苏花’,敢问苏先生可是如此?”葶苈又道。
“小王御史年纪轻轻博闻强识,确实如此。你看你孤陋寡闻了不是?”他持杯指着持扇男子笑道,“那么你猜他又是谁。”
“这位先生,器宇轩昂,剑眉星目,不过也比较难猜一点,但我自信这个答案应该有八九分赢面;这位应该是‘万斛不可度其名,独在青阁善其身;只待一刻风云倾,金鳞腾跃便成鹏’的庞秋然庞先生。”
“哈哈哈,有意思,先容我自罚一杯。不知我这招牌是刻在扇上了,还是刻在哪里了?倘若你说的有理我便再饮一杯,希望不要是凭运气蒙中才好啊!”庞秋然放下羽扇,自饮一杯,然后自斟一杯放于桌前。
葶苈接着说:“庞先生稍微难一点,以下若有言语冒犯,还希望先生不要责怪!”
“你知我为人便知我最不拘小节,只要是有才之士,我都乐于结交之,不需拘泥于言语之礼,但说无妨。”
“是这样,本来我也猜不着,不过素闻越人阁有两个老板,一位是苏老板,一位是真定王,不过在此二人之外还有一位,在管中也是德高望重,而且与苏老板可以说是只要在管中也是形影不离,近日先生也出管去到孔光孔丞相帐下为参事,而两位相约地点是后院竹屋,可见二位在阁中并无居所,方才甘遂领我二人前来小屋,而自己并不好进来,说明是身份问题,而能居于这一身份者,必然是苏老板,那么另外一位一排除,便只剩余真定王和庞先生了,而刚才先生居次位,可见并不是真定王阁下。”
“真是太有意思了,可见坊间传闻非虚。”庞秋然笑道,然后又饮一杯。
“这世上名不副实之人何其多,比如在下。但从昨日进阁以后,所见,这阁中藏龙卧虎,实过其名者多不胜数,昨日得见穆莲一舞,今日又两位先生,真是叫在下和愚兄二人汗颜。”
“何以至此,关于虚名者,多为外人传道,其实自己也知仅仅是一两技尔,谁能凭此无忧呢?日月更替。能人辈出,终有一日将或掩如黄土,或籍籍无名,或当事名而后世不知者,从古至今何止万人。名利二字,实不足以遨游太虚矣。而代代有人为此明争暗斗,却只落个遗臭万年的下场。”庞秋然说到,三两句,得见此人见识超群。
“先生高见,我以为善。自古史书胜著,有多少英雄又是名副其实,死的归所的。为豪杰、为人雄,非凭三两技,但求自立天地,问心无愧也。家父迟迟不让我二人为官,也是由此意。”
“好个问心无愧,真是说尽我的心思,小小年纪,便有此见识,如此家风,看来先前我用小技试他,定是小看了他。”庞秋然以扇掩面,暗自心想,而胸中已生相见恨晚之感。
“不过在下看苏先生制香,所花之心思,足以称道。”葶苈又说。
这一语引起了苏墨的兴趣:“小王御史,何以得见啊?”
“先生制香的心思别处我不得知,但从一‘竹’字便可见您用心之深。竹中空而有节者,可为器,可为量具。青时香气淡雅,杀青后香气不存,不会喧宾夺主,其质厚,不容透水。盖以其为容器,外可挡水汽潮湿,内可使香料香气纯正。单单这个心思,古时制香著作中也不得见。不过在下有一愚见,不知先生愿闻否?”葶苈环顾屋内陈设器具,然后浅笑说到。
“我听说阁下颇通岐黄,香药虽理不同,但道是一致的,都是物物相生相克之结果,若有什么可改进得地方,请阁下明言才好!别让我贻笑大方啊!”苏墨一听与制香有关,也抛却了一贯淡然神色,想知一二。
“香者,不管药理为阴为阳,或阴阳并举,皆需焚烧,久而久之,难免火气上腾,积累不下,敢问苏先生可有夜起咳嗽之症?”
“是有此症,但竟不知原是因为玩物所至。”
“先生可用芭蕉叶垫,垫于日常食物盘中的熟食之下,每两日可取决明子,白菊,大黄各一钱,泡水,冬桑叶炙热,为末,二者冲服;然后用荷叶晒干常备,煮粥即可解此症状。火气上腾可大可小。此症若久不治,加上成日香火熏炙,对肺大伤。”
“哦,原来如此!多谢阁下。”言谈间,苏墨已经忘却二人年龄之差,称呼葶苈为阁下,可见心中也是暗自佩服的。
“哎,不知你平日看这书,那书,竟是懂的如此之多!”商陆说罢。
“你啊,知我跟你不同,我是不爱那些刀刀剑剑的,看着就觉得头痛,我还对你好生惊奇呢,怎么有人可以把这么难得东西玩儿的和自己的身体一般熟络!”葶苈也说到。
“哈哈果然龙生九子,二位心性不同术业有专攻是难免的,就跟我和苏老板,虽多年交好,苏老板却好独善其身,但我却信男儿志在四方,达者兼济天下。你二人还是血肉至亲,我二人却是萍水相逢,却成莫逆之交,不能不感叹缘分造化,今日我与二位相见恨晚,不如请苏老板做个见证,若二位不嫌我出身,我们三人结为兄弟如何?”
“为何我要只做个见证?你是怕我稍长于你,我来了你就没的大哥做了?”苏墨一脸好生没趣的表情说到。
“常言道英雄不问出处,今日有幸得交两位大哥也是平身一大快事。不如我们四人结拜?”商陆心性最为耿直,于是也提议道。
“好好好,不过这置办祭品也需时日啊。你庞二哥明日就需回孔大人府中,今日还有些事情没处理不知道是否来得及。”苏墨说到。
“我哥是最不喜欢礼节之人了,我呢也不以为然,我想二位大哥必然也不是拘凡礼之人,你们看这样好不好,我们以炉做证以香料为香火,举蜜饯为盟如何?”葶苈说到。
说罢四人面对火坑行礼,各人面前放一蜜饯,手中持一尘沙香,三拜九叩,起誓到:“同生共死,同舟共济,以一人之恩为恩,四人均必还之;以一人之仇为仇,四人均必报之。违者如火坑炭火,焚身以火,不得全尸。”
后四人起身,商讨排位问题,苏墨为长,庞秋然次之,商陆为季,葶苈最末。一番打趣完毕,只见苏墨说到:“那么我们四兄弟结拜后要做的有两件事儿,请三弟四弟不要误会我与你二位结拜的意图,只是现下已是自己人,所以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大家商量着办。”
“大哥,你说吧,是什么事儿?”商陆回到。
“一是玄玉的去处,二是穆莲入府,两件都是大干系。”苏墨说到。
“关于玄玉的去处,这个不用大哥吩咐,一早穆莲已交代我办妥。将玄玉,安置于我师父俞言早年在城外山中所居的草庐,那里还有个小菜园,玄玉平时养鸡养鸭,闲暇还可以种菜自养,日子还是可以无忧的。”商陆回到。
“原来你一早就去忙了啊?好生一群人瞒着我一个,还让我猜来猜去。不过你这大老粗没看出来想的也周到。那个地方确实旁人找不到。二位哥哥有所不知。家兄的师父俞言师承博爻子门下,是鬼谷纵横家第16代传人。所以那草庐外的山石树木花草,均是按照五行术数奇门遁甲布置,外面人难以发现,就算知道中有草庐也难以进去,而里面小路四通八达,怎么都可出来,只要按方寻路,就可以来去自如。看来真定王和二位哥哥责打并把玄玉赶出去也只是做戏,早已为他做好了打算。不过想必安置玄玉在那儿既可以方便众人探视,也不怕被六安王的人察觉。我这哥哥倒也不算笨嘛!”葶苈解释说。
“不过说来万一有人知晓此阵破解之法怎么办?”苏墨问到。
“此事无忧,既然说到纵横门人,我倒听说过,此阵法为众眇四十八阵中的一种变化,每六阵为一门,共八门,数中有术,术中有数,上应伏羲八卦,只要将外面树木稍加变化,便又是一阵,总共有四十八种变化,每种变化可以生6变,所以不是布阵的人或者纵横门人便是扣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即便深明数理也需要参详几日,而这几日只需稍作变化,就可让他前功尽弃。”庞秋然说。
“二哥果然也是见多识广,正如你所言。”不过葶苈心中当下也对这庞秋然好生佩服,鬼谷纵横家每一代仅收两名弟子,一纵一横除了入门基础学问和武艺外,横者学识霸道,多以兵道攻伐为主,分主次,断阴阳,明强弱,主“连横”之道,助力强者;而纵者学识渊博,多以经学权谋为主,好易学、精玄门,通诸道,主“合纵”之道,扶助弱者。而先代张仪为横者代表,苏秦拜六国相印为纵者代表。本来门徒众多,但是也扰乱了纵横家的法度。所以后世每代只收二徒。而纵横家每代的掌门就在二人中产生,所任掌门流派,代表纵横家当代倾向。而俞言这代为横。不过纵横家门徒甚少,到汉代武帝时期开始董仲舒罢黜百家后就更是鲜有听闻。这庞秋然竟然也知晓。
“那么如有变故,便有劳三弟了。”苏墨对商陆说到。
“这个还要靠四弟。我对这些文字数字功夫不甚了解,当时只学到十二阵,便无法参透了,不过师父说带兵打仗,十二阵已经足够了。不过这四十八阵的本事是被弟弟学去了。他学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啊,比我容易的多。”商陆说到。
“这个简单!只要不是纵者出世,或者俞言师父来了,我想这点儿本事我还是有的。当然纵者应该已经不在世上了吧。”葶苈说到。
“听闻纵横家的掌门是要纵横二徒决斗,先文后武,若俞言为掌门,那么其师弟应该已经是死了。”庞秋然又说到。
“看来二哥对纵横家之事了如指掌啊!”商陆说。
“略懂。只是那纵横家学问在于乱世,如今这治世,恐怕也无甚作为啊。”庞秋然道。
“二哥,俞师父的本事还是很大的。不过纵横家的学问确实有缺陷,不过想即便治世,权贵间也多有政治攻伐,国与外邦间,皇与诸侯间也多有兵刃相接,可谓是有人既有纵横。就如大哥想独善其身,终究也是被六安王真定王闹的要做个戏假情真。”葶苈说到。
“是啊,就跟你二哥一样,明日就要回孔大人府上,无法与我等再聚。想必也是这些烦人事。”苏墨说到。
“现下却有一让人头痛之事。也需与大哥和两位弟弟相商,说来这事情还与两位弟弟的父亲有关。”庞秋然说罢,将扇柄做握笔状,握在手上。
“啊?跟家父有关?敢问二哥是何事?”葶苈问道,不过想来必然是朝廷政治,不知道这次老头子又是造出了什么局面。
“不知四弟有没有听说过息夫躬此人?”说罢用扇柄蘸酒在桌上写下匈奴二字。
葶苈撇了一眼,便心中知晓,答到:“二哥是否是指因与当今天子后父傅晏相友善。遂擢光禄大夫左曹给事中的息夫躬?”
“正是此人!”
“此人虽通《春秋》却不识大体,虽会成日引章据典却不通经世之学,数度危言耸听,其政论,特别在通外关系上的见解,我看尚不如小儿学语。不足为道。”葶苈说。
“怪不得二哥会说与家父有关,此人我也听家父说过,朝堂之上,和家父多有争吵,特别是提到匈奴、乌孙等问题时。”商陆恍然大悟。
“近来息夫躬向皇上提出荧惑入心宿必主夷狄大乱的谬论,无奈皇上以为可。他说往年荧感星进入心宿,太白星高而有光芒,又有角宿之星为河鼓星宿所遮蔽,按占验之法,这是将要发生兵祸的征兆。此间百姓以谣言转相传递叫做‘诏筹’的麻杆或秫秸,经过了许多郡、国,以致于天下骚动不安,恐怕必将发生意外的变乱。息夫躬认为可以派大将军去巡视戍边的军队,整顿军备,杀死一个郡太守来树立威望,震惊周边的夷狄各族,以此来抑制异常情况的发生。我认为他夸夸奇谈,妄置天下于危难间。”
“所以家父在堂上就骂了他,我也认为处理和匈奴的关系必不能行诈。想昔日霍将远征,昭君和亲才赢得共识,如今行诈先人之含辛必付之一炬。”葶苈回到。
“可是为兄颇感头痛,匈奴确实有心吞并乌孙,或联合乌孙来犯,倘政攻该如何?用兵又该如何?苦无良策啊。”说罢做出面有难色之感。
葶苈当即会意,说:“用兵之道,如水无定形,讲究临场变化,齐备而失机,这个我不在行,还要具体的事情具体分析,是我哥的强项。而政攻我倒有一计。以前在家也尝试分析,无奈家父不允我妄谈政事,所以我就不说而已。而且二哥你哪里是不知道,分明是又要考我二人。”
“哈哈哈,那我们再行一令,你我二人各取一张纸,各写两字看看所见是否相同,若同,他俩需饮一杯,你看如何?”
“不好,天下高见略同者居多,就算奇谋不同也万变不离其宗,你这个不就是变着方儿的罚我和三弟喝酒么。”苏墨,急忙摆手推脱到。
“大哥此言差矣,这个令啊,不仅需要我和二哥心意相通,那写出来的字是否一样,还在乎灵犀一点,前者应该不难,但是后者却又有很多表达方式啊。”葶苈笑道。
于是庞秋然取来纸笔,少顷,两人聚齐纸张互相看了看,四人均大笑起来,原来二人纸上均为“纵横”二字,苏墨便举杯说到:“你们才认识一会儿就有如此默契,不过你方才说纵横无用,为何现在有想到纵横了?”
庞秋然拿起羽扇,轻抚几下,笑言:“你就不明白了,我和四弟所言之‘纵横’非彼‘纵横’,乃是稍加变化。四弟解释给他听听。”
“恩好,”葶苈拈起四块蜜饯,横放成“不”字置于桌上,说,“我想二哥和我都认为不应和息夫躬一样对夷狄行欺诈之道,诚如杨雄所言,应立天威,不过杨雄太重视朝贡之礼,久之必生怨怼,各胡亡我大汉之心不死,就需有所制衡。大哥请看,最上一枣,可看做匈奴,最下一枣为大汉,左为乌孙右为乌桓,乌孙乌桓皆不可灭,亦不可行诈道,现下乌孙匈奴已与大汉和亲,自张骞出使乌孙,虽乌孙和匈奴任然有密切往来,但乌孙实际已归附大汉。所以我大汉只需要按照寻常礼节相待,乌孙大小昆弥内乱不已北有匈奴,想必对大汉短期是无所图谋,只要让大小昆弥加以互相牵制我大汉两不相帮,甚至可以暗中两边加以援助,乌孙不为患;而乌桓臣属大汉,只用诱之以利,通之已贸易,加以文化教化也不会来犯,在此情况之下只需要做好合纵,让乌孙,乌桓与我大汉从东西南三面互为应援,二乌自然在匈奴与我朝间形成一个中间地带。匈奴必不敢贸然进兵任何一处。所以适才我跟二哥说到,息夫躬善做危言,实不足与论。”
庞秋然面露笑意,但故作无奈的问道:“倘若匈奴行连横之道如何?”
“若然真有连横之心,”葶苈停顿少顷举起酒杯,浅酌一口竹筒杯中如无纹之镜的一碗醽醁,然后将酒放在桌子中央。
“四弟是想说,若然匈奴真有连横之心,便如这青竹配绿酒醽醁一样,大善,是吧?”庞秋然说着,左眉微微上挑,羽扇却徐徐摇动。
此语一出,弄得商陆和苏墨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且慢,如果匈奴联合了任何一方,力量即增,为何二哥和弟弟反而说大善呢?”商陆是最为藏不住拙之人,旋即问道。
“让匈奴人花钱出力办我们大汉想办的事儿,你们说好不好?”葶苈说到。
“的确。乌孙乌桓不管是与匈奴联合还是与大汉联合他们都应该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苏墨彼时立刻反应过来葶苈所指为何。
“有的时候这中间的力量虽然微小。但是却可以影响到局势的平衡摇摆,这才是‘纵横’的真意。怎么驱使这风中的柔韧小草顺着自己所需要方向倒伏出完美的形状,就是‘策’。”庞秋然缓缓站起身用酒斗为每人各斟了一壶酒,然后缓缓坐下,羽扇轻摇好像在盘算着什么事情。
“但这风中的小草一旦逆风倒伏而成的汹涌草浪也是可以淹死人的。任何一种力量都不能忽略,哪怕它再微小。所谓‘算无遗策’即是算准各方力量对比,做出合适的部署。”葶苈从袖口中抽出一把髹漆玳瑁手柄麈尾,轻轻的拂动着,长长的天青色流苏缓缓摆动。
“事是可以计算准确的。所以形势往往决定走向。”庞秋然似乎与葶苈起了一些观念上的分歧。
“但是人是难以计算准确的。所以谋略之下,攻心先行。人心往往决定成败。”葶苈也停下了手中麈尾,似乎也没有相让的意思。
“哈哈哈哈,还好我们今日已然结拜成生死兄弟,不然将来一天你我若各执一端,那一定会为彼此头痛万分。”
“诶,二哥此言差矣,你我二人若真成对手,那也于公棋逢对手,于私酒逢知己,岂不人生美事?”葶苈此时俏皮的用手中麈尾轻敲了庞秋然手中的羽扇,庞秋然微微一笑用羽扇轻盖住葶苈的头顶,轻轻一抚,眼中笑容和煦。
“好了,好了,明明四人结拜,倒搞得像没有我和三弟什么事一样。时间差不多了等下六安王会派人来接穆莲,在这之前我们必须麻烦三弟四弟把玄玉送到太白处暂避一下。同时也烦请你们在涟韵新筑陪着玄玉。”苏墨说到。
“是,大哥,这种场合的确我和哥哥不便在场,再者,玄玉如果不看着穆莲走,或许也放心不下,但是如果被人看见的话就对真定王不便了,”葶苈停下手中麈尾起身,“真定王势弱,与东平王交好,最近东平王正值多事之秋,倘若六安王参上一本,随时可能会被夺了藩王玺印。到时馆中各人没有一个人有好下场。”
“也希望穆莲不要怪罪于我……无能力保住自己的手下,我这个老板也甚是窝囊。”说到此,苏墨拿起腰间的薰球深吸了一口,眼神无力的望着窗外,但葶苈分明的注意到苏墨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攥住袖口。
“为何世事总是偏帮强权。”
“那是因为天下是他们造的,倘你我兄弟四人可位极人臣,也便可不必在此忿忿然了。”庞秋然语若淡定。
葶苈只觉苏墨虽久在花街柳巷,官邸王苑出没,但性子却及为仗义直正,仿佛真因为好香的缘故,将世间污浊全然荡涤身外,当下觉得这个大哥的称号,论德行却是实至名归。俯下身子,细心为苏墨整理起已然皱成废纸的袖口说道:“大哥不必如此自责,二哥也不必妄自菲薄,庄子有云:‘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你我无力不过是因着眼前纷扰,但看徐福东渡,元妃出塞,世人皆在自己的纷扰中皇帝都不例外,倒是大哥如此打点,小心筹谋周全,已经是尽力了。不必觉得亏欠,想来穆莲自己也是明白的,不会怪罪于你,日后若有什么事儿,我和哥哥都会尽力相助他的。”
“我们管中有个侧门你们从哪儿到太白那里去吧。”庞秋然说到。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各自打点吧,我也要去准备等穆莲…”说到这儿商陆少许停顿,仿佛脑子里过了什么事情,旋即又说到,“走了之后,我们也好送玄玉上山。然后估摸着王骅也该来接我们了。”
“恩”葶苈应到,心中却只是突然一下惆怅起来,不知是为穆莲还是为自己的无力,只见竹阁外偶尔花叶飘落,算着春光才早,却仿佛暮春已降,明媚春光透过枝头斑驳洒落地面,阴差阳错,从不为谁而变。果然世事在光阴的面前也终是公平的,也不知,此念中所求得之公平是否算是自欺欺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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