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从天而降

　　人间，雨后初晴。

　　街上的碎石瓦砾已经被清扫干净，沿街临时搭起的两排草棚下或坐或站，挤满了人，他们大都衣衫褴褛，但是已经不再像前几日那样慌乱无措，或是一心求死。

　　或者说，他们走过接连不断的灾难，已经领悟到一些淡然的韧性。

　　人最多的是医棚和食铺那里，医药棚下是些侥幸活下来的大夫，在热心人的帮助下搭了简易的“医馆”，当街坐诊，不取分毫(实在也是没有什么好取的了)，主治跌打损伤(最为实用)，医患之间倒是空前的和谐。

　　食铺那里，用的则是一帮帮青壮年自发组结成队伍，从废墟中挖出来的食物，只有米面蔬菜敢放心地用，像压死的牲口和家禽一概放火烧掉，大约是吃了上次疫病的教训后涨了点经验。吃食同样是分毫不取，一开始有小两场哄乱，在大众的压制下，并没有能闹出什么大乱子，后来就自发地形成了井然的秩序，无论贫富贵贱，一概平等对待。

　　一片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木板，上面用毛笔写了两个字“姚记药棚”，笔画遒劲，端方大气，显见是很有功底的人的的手笔。

　　吊着的木板下面，是一张扁长的桌子，桌上整齐地排着一溜的小瓷罐，上面写着“百年秘方，药到病除”。

　　桌子后面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年轻清秀的后生，穿一身干净整齐的墨绿长衫，一副文人打扮，在一众拥挤的平民中显得极为亮眼。

　　他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正在认真地听面前那个枯瘦的老太太说话，老太太官话说的不好，要听明白难免会费劲，他却不急不躁，很是耐心的样子。

　　正是姚俞泽。

　　“我一个老婆子……不知道能过多久了……就想着家里几个小的能过好日子，可是真的是没想到啊，老大老三都莫得见了，就还剩一个老二，还断了腿，可能以后也走不得路了……我没有什么指望，就想着能不能让他活下来，哪怕是拿我这副老骨头去换呐……”

　　姚俞泽听到这里，终于明白她絮叨了半天是想说什么。

　　大约是怕他仗着现时药草难得，所以坐地起价？

　　他于是和善地对那老婆子笑道:“我们这里的药不收钱的。”

　　“什么？不收钱？”老婆子眼睛一亮，身体都颤抖起来:“当真……只拿就行，不收钱？”

　　“嗯。”姚俞泽见她还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索性拿了一罐药给她。

　　老婆子颤颤巍巍地接过药，仔细地拔了药塞子看里头是不是真的有药，待眯着眼睛看到那两颗圆溜溜带着清香的深褐色小药丸时，才彻底放了心。

　　她小心地把药罐子重新塞好，放进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布兜里，然后抬起头看着姚俞泽，脸上就又露出了之前那副凄惨的神情。

　　“两颗太少了一点啊……”老婆子咂咂嘴说:“要不，再多给几罐吧……”

　　她说着，就把那只皱纹横生的手伸到姚俞泽的鼻子前面，那脏污的衣袖和手上沾着的腌臜气味让姚俞泽险些呕出来。

　　“大娘，我们这药是药到病除的。”他耐着性子解释:“只要一罐保准好。”

　　“那……这次好了，下次不一定遭什么病呢，这灾祸连连的，谁知道会怎么样……”老婆子眼里浊泪滚滚而下:“实在是……唉，救救我们吧，啊？反正您这药也是要白送的，送给旁人不如送给我家了……那你就是我家的救命恩人……我回头就给您立长生牌位……”

　　她说着，偷眼看姚俞泽一副想要拒绝的神色，竟然直接上前扯起他的衣服，转而嚎啕大哭:“果然不管什么世道，我们这些孤寡贫贱的，还是要受欺负吗……”

　　她这一嗓子毫无预兆地嚎上来，引得旁边的人也注意过来，先入为主地，便觉得定是那年轻人欺负了那老婆子。

　　他们在大灾来之前都是贫民，多多少少都受了权贵欺压，这一时灾难来了，反把他们和那些权贵给弄到了一样的境地，甚至那些平素锦衣玉食的权贵们过得还没他们好——正觉得心里舒爽，有抬头做人之感，这是一见华服公子还要欺压老人，立马就气恼起来。

　　人群里不乏年轻火气盛的汉子，这就要围上来替老人打抱不平。

　　姚俞泽又不好推开那老迈的婆子，又不好真把药给她，又气又急又丢脸，憋的满脸通红，正要开口解释，忽然听得旁边传来一声清凌凌的女声。

　　“不行！”

　　而后，他顿觉浑身轻松，原来那说话人竟然直接一把把老婆子从他身上甩开，丢到了不远处的地上。

　　老婆子哪里经得住这么一摔，几乎就要疼晕过去，偏偏她还硬撑着，口里止不住地大喊:“诶呦……真真欺人啊——”

　　周围跃跃欲试的几个人也听见那一声突如其来的喝止，又看见那突然冒出来的女子，一时没反应过来，都愣住了。

　　那女子穿着素布青衣，头戴一顶幂蓠，身后背着戴盖的竹筐，手里提一根鞭子，端的是英姿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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