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胜之不武

　　岌山之上。

　　卫容琅盘腿端坐在云遮雾绕的熏云台上，目光低垂，气息平静舒缓。

　　熏云台位于药园中央，四周皆是灵花异草，越向内长势越旺，到了临近台子的一圈，二百一十六株萤草既高且密地昂扬着，几乎要用深深浅浅的绿将那一方小小的银色阁台掩藏起来。

　　卫容琅每日都要在这里坐上两个时辰，一为修炼，二为养性，后来妖主芳芜就直接将这小园子赏给了她，捎带上药园外面那座小楼，一时羡煞了旁的许多小妖。

　　像往常一样，卫容琅睁开眼睛的时候，墨黑的夜色己经铺满了整片天空。岌山很高，因而看见的景致也好，比如那夜空中密密匝匝的星星，几乎将天际都绣上一层柔和的光。

　　微风吹来，挟了草药的清香和夜晚的凉意，灌入鼻喉，沁人心脾。

　　卫容琅混混沌沌的脑袋被这阵风吹得清醒了一些，她一挥手，药园上空光芒暴涨，一个像罩子一样的东西隐隐约约地在空中显了形，然后光芒褪去，这个“罩子”又消失了。

　　她爱清静，所以最开始学的法术，便是封印结界之类，后来习惯了走到哪都结个界，活学活用倒是成了个中高手。芳芜笑她年纪小小便生了这样寡淡的心思，多少热闹都没机缘去享，实在是可惜的很。

　　她倒不觉得怎么样，可能是性子里那点不知从何处而来却又顽固得很的清高傲气，让她自己待着也能自得其乐。

　　结界一破，夜色看上去就更浓重了一些，周围很静，但卫容琅敏锐地察觉到了些不对劲。

　　她眉头一皱，一只手已经下意识地向后甩去，数道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白光沿着她的手指发射出去，然后是“啪”的一声，好像是有什么物件被打碎了，砸到地上，又跟着几声“啪啪”，空气中陡然弥漫开淡淡的清冽的酒香。

　　幽幽的一声长叹从她背后传来，带着无限的惋惜和遗憾。

　　“你这小丫头尽爱糟蹋好东西，我辛辛苦苦给你从天上带下来，你不说感激便罢了……”

　　声音由远而近，卫容琅没有理睬他，而是把手抬到眼前，看着五指指尖上泛红的那五个小点，她心里不由得就生出些恼火。

　　“还给我。”

　　她没好气道。

　　“诶，你这就是不讲道理了。”那脚步不急不缓地停在她跟前，泓闻仙君非常自然地撩起袍子往下一坐，望着面前的一脸懊恼的小姑娘，嘴角带出了一丝促狭的笑。

　　“首先，是你先动手的，我只是防卫罢了。其次……”他脸上笑意更盛，慢悠悠摇头晃脑道:“技不如人就得服输，对吧。”

　　泓闻仙君的容貌是在仙界是排的上号的俊，爱他的女仙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样一笑起来更是光华流转，只可惜卫容琅全程低着头，他这媚眼全抛给了瞎子看。

　　卫容琅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地点了点。

　　“说起来，她对你倒是真的不错。”泓闻并不因为没人搭理他就气馁，反而像炫耀一般摊开自己的手掌，露出手心里那缠成一团乳白色丝线，直直地递到卫容琅的鼻尖前面，又极快地把手一合，得意洋洋地笑了。

　　“这可是好东西啊，我与芳芜相识这么多年，听说你们岌山有这个，巴巴地下来，让她给我看看她都不肯，没想到调头就送给你了……啧啧。”

　　“只是可惜再好的法器丢给没用的家伙都是白费……嗯，这样，你坏了我一壶好酒，把这个赔给我如何？”

　　这时候他也不提那壶酒本来就是给卫容琅送来的这些话了。到像是要认真谈谈交易的架势。

　　“我也不要你多的，一根就好，怎么样怎么样？我再搭你两壶上乘的菡酿……”

　　卫容琅并不好酒，但却一心爱栽种草药，仙人拿来喝还舍不得的菡酿，因为有涵养植物根茎的作用，被她从泓闻那拿去倒到土里还倒了有十多壶。泓闻能“入她眼”，也只是因为他在她眼里有个“会酿酒”的本事罢了。

　　毕竟第一次见到从仙界下来宣派旨意的泓闻仙君时，她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花枝招展和娘们兮兮。

　　菡酿的原料乃是神界池子里才长着的珍稀药草——而“神界”，对绝大多数六界的生灵来说，都不过是传闻中的所在罢了。

　　因此，甭论他现在只是想和她开个玩笑，就算是真的想做这样一笔交易，他给出的条件其实也算挺厚道了。

　　泓闻一口气说到这，很是得意自己的口才。下一刻，他却只觉得头皮一麻，紧接着传来了一阵一阵钻心的疼痛。

　　卫容琅狠狠拽着他的头发，站起身来，眼皮都不抬一下:“还给我。”

　　这时候她倒是一点懊恼生气的样子也没有了，泓闻这才意识到，自己恐怕又被这个小丫头骗了。

　　“你……你耍诈！”他疼得龇牙咧嘴，颤抖着手控诉她。

　　“你耍贱！”

　　卫容琅毫不示弱。

　　“这月雁丝本来就是我的，那酒也是你要送给我的，拿我的东西还我的东西，你是当我傻的不是？再说，药园也是我的，你未经我允许，便平白出现在我的药园，我打你也是该的。”卫容琅嘴上狠，手上也狠，一使劲，泓闻疼到差点一个白眼翻过去，他个头比她高上不少，又不愿意叫头发被她扯掉，因此现在扭着头歪着脖子，可谓狼狈又被动。

　　“好啦，我认输！我还给你还不行吗……”好汉不吃眼前亏，泓闻心疼地丢下手里那质地柔软的月雁丝，嘴里还要嘟囔一句:“你胜之不武……”

　　“你仗势欺人。”卫容琅想也没想就给他怼了回去。

　　仗势欺人？！到底是谁仗势欺人啊？虽然泓闻知道她的意思是说自己仗着修为比她高所以抢她东西，但是还是有点气不过——明明自己才是最终被欺负的那个啊。

　　不过气不过归气不过，泓闻这下却不说话了，骂又骂不过，打又打不得，再说了这还是她的地盘。

　　算了，忍着吧，反正也已经忍了许多年了，不多这么一次。

　　卫容琅见他貌似终于老实了，想了想，又顺手敲了他脑袋一下，这才松开他的头发，然后潇洒地一甩袖子，转身就要走。

　　泓闻眼见着她要离开，生怕她顺手再给自己设个结界把自己关这儿，一时也顾不得头上的疼痛，赶紧三步并做两步，一把拉住了她:“不闹了不闹了，我来找你有正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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