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章
盛愉没有走远，跑到了医院里一个人迹罕至的小角落，蹲在那里哭。
今天阳光独好，温柔和煦。只是此处茂密的绿林挡去了大半的阳光，落下成片的阴影，一个瘦弱的背影孤单点缀其中。
一直以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没有怨天尤人，从来都是努力去克服所有的坎坷，但是直到如今，她似乎没有了那份改变自身命运的勇气，甚至在想，为什么老天从不会善待她，也从不善待她的家人…….为什么，为什么就要这么折磨她！
“孩子….别哭了…”
盛愉闻声抬头，只见老赵满脸忧色地站在她面前，递给她一张手帕。
盛愉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老赵重重哎了一声，满脸忧色不减：“对不起，孩子，赵叔到现在才知道你们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盛愉接下来擦了擦泪水，哑着声音说：“赵叔…..你走吧，我暂时不想见到吴家的人……我很难受…..”说着，情绪差点崩溃了。
老赵心疼地扶她去一边坐下，说：“赵叔没有别的意思，我跟阿姨真的很担心你……”
“没事了，赵叔，你走吧，以后别来了。”盛愉说着就要走，老赵也站了起来，他将手伸到了西装衣服中，却犹豫着要不要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
“小愉……这个…..”老赵手里的是一张□□和一个胖鼓鼓的牛皮袋。
那张卡，盛愉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她两天前在悦归湾当场还给吴添的□□。她短短瞥了一眼，冷冷说：“赵叔，你知道我这人脾气倔，确定不要的东西就不会再拿。”
赵叔沉默着，顿了会儿说：“小愉，这是小添让我带给你的…….还有这个，是我跟你阿姨的一点点心意……”
“不需要了。”盛愉早已声嘶力竭，整个人仿佛一碰就会倒一样：“韦华他没事，我哥哥也没事了，谢谢挂心……我们大家也算好聚好散，但是以后还是不要来往了吧，我心里总是不大舒服的。”
赵叔急着说些什么，盛愉眼眶含着泪，逼着自己不再流出来，疲惫地说：“赵叔，真的对不起，我不是个好人……但是求你们理解……我真的太累了，不算太好的往事能斩一点是一点…..”
“我懂了…..”老赵望着她的模样，他不舍：“小愉，往后有什么事情，赵叔和你阿姨永远都会在的……小愉，你听到了吗。”
“知道了，但是不需要了，真的不需要了…对不起…..”盛愉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离开了老赵的视线。
悦归悦归，再也不思归。
经过此次，家里再次捉襟见肘，等盛愉拿着从工作单位预支的薪水来缴纳哥哥的住院费用时，被告知已经有人缴纳过了。
韦华。盛愉第一个想到的人。
可是徐宁告诉她，韦华是想着要帮助她，但又怕她内疚自责，所以迟迟没有说钱一回事，徐宁还说，这两天韦华一直待在公司里不停歇地工作，根本没有回来，所以这笔钱，不会是他缴的。
放下电话，盛愉也就知道是谁了。想起他来，心里不是滋味，但是她也不想去探究了，等这件事情过了，她就彻底告别往日的一切，重新开始，没有必要节外生枝了。
盛耀每天在盛愉的监督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久就能出院了。
在这一天，盛父因请假多天不得不去上班，正在盛愉犯愁如何回去的时候，韦华特地从别的市赶了回来，接盛耀出院。
盛耀一直对韦华很有好感，偶尔也会聊上几句，觉得很投机。只是他深知自己妹妹的心意，所以也从不跟她谈论关于韦华的事情。
韦华抱着盛耀上车，一路上气氛都很融洽。
经过一段最低谷的时期，当走出低谷的时候，大家的心情都是比较好的。
盛耀说：“韦华，谢谢你，我们家的事情没少麻烦你，这次还要你大老远请假回来，真的太感谢了。”
“哥客气了，以前上学的时候，我也没少麻烦小愉，这些都是我应该的。”韦华笑呵呵的：“小愉，你还记得当初大二我沉迷电脑游戏的时候吗？”
盛愉想了想，笑说：“当然记得，你那时候天天玩游戏，开心得不得了，连出个门都不肯，昼夜颠倒，我就莫名其妙地揽上了个每天给你买饭送饭的重担。”
韦华点头：“哈哈，对！每次还都跟地下党一样避着宿管老大爷，偷偷摸摸地送到我宿舍里，走的时候总也不空手，随手拾个外套回去都能给我洗出一盆黑水。”
经这么一回忆，盛愉笑了出来：“你不说我都忘了，一开始我给你买饭只是送到楼下，可经常是等你有四五十分钟，然后你才告诉我你打游戏打昏头忘记了，所以我干脆也就不指望你了，因为等到你的几率比等到流星的几率要小的多了。”
盛耀听着，哭笑不得：“哈哈，你们啊。”
韦华笑了一阵，说：“哥，说到这里我真要给你和小愉道个歉，想想那个时候自己也是太混账了，多亏有小愉。
”
盛耀笑着，连连摆手：“哎哎，你们小年轻的事情我管不着。”
盛母知道有韦华，也就安心待在家里打扫卫生。经过一场劫难，家里总是要上上下下清洁一番才安心的，讨个去除霉运的好说法。
打扫卫生期间，盛母还翻出了当初吴添送给他们的手表和项链，以前一直舍不得戴，到了如今却有些碍眼起来。
她看了两眼，心里很是沉闷，想丢却又觉得可惜，不丢被老盛看到，以他的脾气又要气一场，于是把它们锁进衣柜的夹层中，不再管。
等盛耀一行人回到家的时候，盛母才恍然时间飞逝，都已经中午了却还没有准备午饭，于是很不好意思。
韦华一点都不介意，一直说没关系。
盛母还是很不好意思。
韦华在外面修理一个漏水的水管。
盛母拉着盛愉在卧室里讲话，随手塞给盛愉两百块钱，叫她带着韦华外面去吃。
盛母试探着说：“小愉啊，韦华他人很好，你有没有考虑考虑……”
盛愉摇摇头，笑中带着伤：“妈，什么考虑不考虑的，韦华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前是未来也是。”
盛母垂下头，哎了一声：“当初都是妈的错，一心想着让你嫁给有钱人，让你错过了韦华。”
盛愉忙安慰说：“妈，不关你的事，我是喜欢韦华，但只是朋友的喜欢……所以我们注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跟你们哪里有什么关系的，说到底都是我自己的问题……”
“哎…..妈真的对不起你。”盛母依旧很难过：“最近我跟你爸想了很多，你哥哥说的对，从小到大我们亏欠了你很多……愉儿…..妈真的很…..”
盛母越说，声音越哽咽，盛愉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用手给她抹着脸上的泪水：“妈，怎么突然这么说，你跟爸生我养我，这么大的恩哪里还会有什么亏欠的。”
“愉儿，妈想想当初，真的很对不起你，你爸他要面子，有些话也只敢跟我说说，他也很后悔，觉得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希望你能原谅他。”
盛愉眼中慢慢盈起泪水：“别这么说妈，我从没有怪过你们，我也很不孝，明明该让你们享受生活的时候却还要为我们子女操劳，我真的很内疚。”
盛母泪眼朦胧，心中暖暖的：“愉儿，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爸妈谢谢你，爸妈都这把年纪了，哪里还在乎什么过的好不好的，一心也只是想着让你和你哥哥未来能平平安安的，我们就能安心了………..”
盛母紧紧握着她的手，互说着心肠。
多年的寒冰似乎在此刻消融殆尽。
一大早的奔波，加上身体的不济，盛耀有点累了，而且没胃口，回来就睡下了。
盛愉见自己哥哥没事了，才跟着韦华一起出门。
吃饭的地方是韦华选的，是一家装修素雅的小餐厅，价格公道，味道也很好。
一共点了两个菜。
盛愉一直说再点一点，可韦华却不肯：“我们俩吃的都不多，以前在学校，我们点一个小炒加两碗饭就能吃饱了，现在点了两个菜，还不知道吃不吃的完呢，哪里要的了五个，我们要响应国家号召，做个光盘行动的好少年。”说完又凑到盛愉耳边轻轻说：“我以前经常来吃，跟这儿的老板很熟悉，所以每次给我的量都很足，保证两个菜我们都吃不完的。”
盛愉好笑似的白他一眼，说：“好吧，那就不点菜了，来个汤吧，我喜欢喝汤。”
于是又加了个汤。
菜是老板亲自端上来的，老板约莫四十岁，微胖，剃着一个板寸，脸上黝黑黝黑的，却十分精神。
他将菜放下，拍了拍韦华的肩膀，笑说：“你小子这么久不来，我差点以为你搞人口失踪了，怎么着，忘记我这个小地方啦。”说着眼眸含笑地滑一眼盛愉，说：“这姑娘漂亮，你女朋友呀？”
韦华用胳膊肘捅捅他，笑着回应：“别瞎说，这是我好朋友，我是调去了分公司，不在这儿了，所以才这么久没来。”
老板会意的笑笑，压低声音说：“你小子别装，哥过来人，瞅你那春风得意衣冠禽兽的模样，别不承认了。”
“去去去，一边去，老不正经的。”韦华嗔他。
老板依旧笑眯眯地：“你个小不正经，白毛小子还跟我装，上次在我这儿喝醉发酒疯砸了两瓶酒可还没给钱的啊。”
每次噎他，他都会来算旧账，于是韦华不客气地说：“不记得了。”
老板：“诶，你小子，居然给我装失忆，那次你嘴里可还一直喊着什么鱼鱼鱼的，我还亲自给你烧了个鱼汤…….对了！提醒我了，那鱼可是我朋友送的纯正野生的鱼，你一口没吃给我毁了，记得马上跟酒一起把钱给了。”
韦华差点羞红了脸，不敢去看盛愉，推着他赶紧走：“哥哥哥，我的错，今天我一定给，现在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先让我吃顿安生饭行不。”
“切，你小子。”说着，老板微笑对盛愉说：“别见怪，我跟韦华一直都是这么开玩笑，那你们吃，我就先忙了。”
盛愉点点头，有礼地说：“不会，谢谢老板。”脸上云淡风轻，但是心里突然沉了一下。韦华一直是个很阳光的人，从认识到如今从没见他喝醉过，但是如今短短一时，从别人口中知道他为了她，已经醉了两次。
她不敢想象更多的时候，韦华是什么模样……..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罪…….很大的罪。
韦华坐下，指着老板的背影，笑着说：“他就那样，贼不正经的人，跟个老小孩一样……但是个贼专一的人，别看他一个汉子，有时候跟别的女顾客聊得火热，还长着一张跟无数人有着暧昧的脸，实际上他一点都不花心，疼老婆得不得了，把老婆当小孩子宠着，我挺敬佩他的。”
盛愉认真听着，最后对那个黝黑黝黑的老板完全刮目相看了。
她曾经心中的‘竹马’，也是这样的。
专一。
这也是她能等待十六年的原因。
不过终究只是一场自己唱着独角戏的梦而已。
很快又有个服务员端来两杯果汁，说是老板送的。
盛愉说：“韦华，谢谢你，你帮助我这么多，我总不知道怎么回报你。”
韦华眉头一皱：“你要再这么说，我可生气了啊，总是要跟我这么见外。”
盛愉垂下头，漫不经心地搅着果汁：“从认识开始，你就一直帮我，到现在已经不是帮我了，我都觉得是在拖累你了……”
韦华脸色一沉：“好了啊，硬要算旧账我也有一堆要算呢，当初上学的时候要不是没你我就会死在游戏上，还好你让我悬崖勒马，不然我就算没有饿死、猝死，也是没法毕业的，然后我的一生就这么毁了，也就没有现在的我，所以你说到底是你帮我多还是你帮我多。”
盛愉不说话，这些歪理韦华总是百试不爽，让她无法辩驳。
韦华叹口气说：“好了小愉，我们之间还要说两般话么，这样会让我很伤心。”
盛愉也不执着这个话题了：“好了，我不说了，反正谢谢你，上次你帮我给徐宁找工作的事情，我也答应要请你吃饭的，所以下次有机会，我再请你吃顿饭，餐厅什么都由我来定，你总不能再拒绝了吧。”
韦华笑着点头，有点期待：“好，我可等着呢啊。”
盛愉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噗嗤笑了出来，说：“好了，快吃吧，不然菜都要凉了。”
韦华嗯嗯点着头，端起碗就呼哧呼哧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看着盛愉，脸上洋溢着的都是幸福。
相比下，盛愉虽然也在笑着，总是带些干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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