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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诺言


  西凉茉静静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一只精致的耳坠,那是百里青原来最喜欢的顶级红珊瑚耳坠。

  她想吗?她当然想!

  面前的这个男人一点都不像那个记忆里熟悉的人,安静沉稳,内敛低调、傲气也不过是寻常掌权王族、臣子的模样。

  没有一丝一毫的特别,不再眉目镌彩,不再缀玉戴翠,不再嚣张跋扈,甚至不再喜怒莫测……

  可是比起那个妖魔一样的男人,面对现在这个男人却更让西凉茉觉得无所适从,或者说捉摸不定。

  她靠在床上看了看天边月,不免轻叹了一口气。

  她,总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夜,仿佛一滴浓浓的墨汁悄无声息地滴落在水中。

  却悄无声息地激起水底一片幽暗乌黑的涟漪,蔓延开来。

  第二日一早,西凉茉忽然觉得莫名心中一动,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床边坐着衣冠齐整的百里青,或者说这一时候,还是百里苍冥。

  “你这是……。”她有些迷茫地道。

  百里苍冥微微一笑,伸手温柔地抚摸了下她的额头:“府邸中有紧急军情,所以需要我回去一趟,你且休息,我下午回来。”

  西凉茉一顿,挑眉:“你这是忘了昨日那位明孝太后打算把我生吞活剥的事儿么?”

  百里苍冥勾了下唇角道:“你倒是还记得自己昨日惹下的的祸事。”

  西凉茉一窒,随后嘟哝道:“你不是打算让百里素儿那个呆子来挡住明孝那个可怕的女人吧?”

  百里苍冥起身,轻嗤笑了一声:“如今倒是知道着急了,听着你说明孝是个可怕的女人,听着倒是颇有点儿意思。”

  西凉茉无言,半支起身子:“你……。”

  百里苍冥将她按了回去,一边转身系上披风准备离开,一边淡淡地道:“百里赫云不会让你出事的。”

  西凉茉一顿,伸手抓住他的披风,看着他道:“是不是百里赫云他会挟制你!”

  这一夜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她是不相信百里赫云会完全不知道,但是她也并不担心百里赫云知道什么,因为这是她迟早要来求证的东西,不过是提前罢了。

  百里苍冥低头看着她,眸光深邃如水:“忘了昨日你答应我的话了么?”

  西凉茉楞了楞,看着他随后轻叹了一声,放了手:“好,我知道了。”

  百里苍冥揉了揉她的头发:“等我回来。”西凉茉抬头看着他,许久方才点点头。

  目送百里苍冥离开,西凉茉轻叹了一声,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这一次,她来,就不会再让他独自一人去面对了。

  有些事儿,她还是得自己去做。

  百里青走了没多久,天色便渐渐地亮了起来。

  不一会,门外便有了动静,两个蓝衣宫女便端着早点进来了。

  “公子,用早点了。”

  魅晶从耳房进来,顺手就从两个蓝衣宫女手上接了过来,随后隔在了桌上。

  两个宫女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魅晶从头发里拿了一只银针出来往饭菜里探去。

  她们脸色瞬间就有点儿紧张了,但是过了一会儿,那银针却没有任何异样,魅晶看了看,便将那银针收好。

  那两个宫女互看了一眼,随后笑道:“公子也是个谨慎的人,倒是怀疑咱们两个能胆大妄为对王爷的人做些什么吗。”

  说着便开始布菜。

  西凉茉看着她们淡淡一笑,并不言语,魅晶则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布菜。

  早餐虽然不算是丰盛,但倒还能入眼,一碟子银丝卷,一碟子水晶大虾仁轿子并着一碗小菜和两人份的粥。

  其中一名宫女还将银丝卷和水晶虾仁饺子放进碟子里送到了西凉茉面前,随后西凉茉拿起筷子看了看,又看向那两个宫女,两名宫女笑了笑,随后又恭谨地伏了伏身子,笑道:“您先用,晚点儿,咱们姐妹两个再来伺候您。”

  一直面无表情的魅晶却忽然开口了:“等一下。”

  两名宫女看向魅晶,不动声色地笑道:“您可还有什么吩咐么?”

  魅晶淡漠地道:“你们还有一向任务没有完成。”

  两名宫女面色奇异地互看一眼,随后不解地看向魅晶:“什么任务?”

  魅晶接过西凉茉的筷子,夹起一块蒸饺递到其中个宫女嘴边,冷冷地道:“吃下去。”

  “这……。”其中一个宫女面色一白,随后强笑道:“您说什么呢,咱们是奴婢,怎么敢吃主子的东西。”

  魅晶忽然伸手捏住另外一人的下巴,在她尚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拆了她的下巴,然后把饺子给径自塞进了她嘴里,然后直接在她喉咙间一拍,让那小巧精致的饺子瞬间就下了拿宫人的肚子,她方才继续冷冷地道:“试毒!”那被迫吃下饺子的宫女瞬间就脸色大变,什么也顾不上就冲到了门边,使劲地扣自己的嗓子眼:“呕!”

  但是,不过片刻之间,她就脸色发青,双眼一白地倒在了递上,还有数道诡异的红色血丝从眼角和唇角蔓延出来,细细一看已经是没了声息,竟已经是死了。

  而且,情状恐怖。

  魅晶冷笑一声,随后看向另外一个宫女,夹起银丝卷:“该你了。”

  另外一个宫女瞬间吓得浑身发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西凉茉磕头:“公子……公子……您饶了我吧,奴婢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阿!”

  西凉茉看着她,笑了笑,为自己倒了杯茶:“哦,是么,你是奉了谁的命呢?”

  那宫女浑身颤抖,却嚅嗫着不敢说,西凉茉也没打算让她说,而是自顾自地一边品茶,一边微笑道:“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命来取我这个贼子的性命。”

  那宫女咬着唇角,汗出如浆。

  西凉茉慢条斯理地道:“我素以为太后娘娘是个高明的人,所以杀人的手法也必定是高明的,却忘了太后娘娘眼里自然不会将我这么个不高明的人放在眼里,所以才用了银针探查不出来的毒。”

  她顿了顿,看向那宫女微笑:“你回去告诉太后娘娘,若是今日她用的毒稍微用心一点,比如这里所有的菜单独吃都是没有毒的,但是合在一起吃的时候,也许就能立刻让人毙命,也许今日在下还真就让太后娘娘达成心愿了。”

  那宫女一脸茫然,心中怪异之极,这个真是个怪人,居然在教导别人怎么对自己下毒手么?

  看出那宫女的疑惑,西凉茉也不解释,径自转过脸不再看她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那宫女一呆,片刻之后,立刻如获大赦连滚带爬地往门外冲了出去……

  魅晶看着那宫女的背景,轻蔑地冷嗤了一声,随后看向西凉茉:“大公子,您看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做,是不是立刻离开?如今咱们身份想必很快就遮掩不住了,至少对于百里赫云和他身边的亲信而言,咱们都无可隐藏的”

  西凉茉懒洋洋地把玩着自己手里的茶杯,淡淡地道:“若是我有心隐瞒,一开始的时候,我就会让咱们两个易容。”

  魅晶一愣,随后道:“您是……。”

  西凉茉唇角勾起一丝凉薄的笑:“我这人偶尔也是个急性子,何况用兵之道在诡在险,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是最能让人在没有防备之下,暴露出最多真相和线索的方法。”

  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在这种西狄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之下,她忽然的到来,就像一颗巨大的陨石,会砸进这个看似平静的水面中,必定激起无数风浪,而她所有想要知道的东西,就在这风浪的间隙之间。

  魅晶有点儿担忧,她迟疑了片刻,还是道:“咱们会不会影响到海冥王的行事呢?”

  魅晶虽然出身魅部,但效忠的人永远只有西凉茉,但也正因为出身魅部,她对百里青的行事风格不可谓不明白。

  西凉茉轻嗤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你觉得我会是个盲目行动的人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只是不希望所有人的焦点都在我身上。”

  因为那意味着她的处境会非常危险。

  但是正是因为所有人的焦点都在她的身上,方才方便他的行事。

  魅晶没有再说话,只点点头,将那宫女的尸身扔了出去。

  海珍宫里,面容温柔的明孝太后冷漠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哦,他真的这么说的。”

  那宫女跪在地上,额头点地,瑟瑟发抖:“是的。”

  一名站在明孝太后身边的姑姑瞬间脸色一寒:“那人真是胆大妄为,竟然敢冒犯挑衅太后娘娘,其罪当斩!”

  此话一出,众人瞬间一顿,有些心中畏惧地看向明孝太后,这谁人不知道那人该死,按照正常的情形来说,那人昨夜就该死了,但是到现在为止那人还活得好好的,反倒是死了明孝太后身边的人,这简直就是毫不客气地打明孝太后的脸——因为那人是海冥王的人!

  明孝太后脸色闪过一丝阴狠,随后又恢复了一副柔情温然的模样,转动着自己手里的念珠:“既然他那么想死,哀家岂有不成全的道里。”

  “是。”

  “来人。”明孝太后冷冷地开口。

  眼看着日头上了天边,西凉茉瞅着日头,微微眯起眸子,淡淡地道:“这快中午了吧。”

  若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下午,百里苍冥就要回来了。

  魅晶点点头,脸色却依旧冷凝:“大公子,咱们不能掉以轻心。”

  她将那宫人的尸体扔出去,门口的守卫也只是看了那尸体一眼,便让人处理掉了,却也没有说什么,这样子的淡然实在太过超脱,让魅晶都觉得很是奇怪。

  西凉茉微微点头,慢悠悠地闭上眸子,但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魅晶警惕地打开门,只见门前站着好几个蓝袍太监,还有一名文臣模样的人,魅晶认出来,那是百里赫云身边长字辈的人——长宁。

  长宁看着魅晶,面无表情地道:“陛下要见你们家主子。”

  魅晶顿了顿,看向身后的西凉茉,西凉茉走了过来,看向长宁,挑眉道:“百里赫云要见我么”

  长宁点点头,随后转身就向外走去。

  西凉茉顿了顿,眸光幽幽地掠过身边没有任何阻拦动作的侍卫,又停在长宁身上,随后便勾了下唇角,转身跟上了长宁。

  魅晶立刻也跟了上去,随后其他的几名太监们则继续面无表情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西凉茉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径自这么静静地跟在长宁身后。

  七绕八拐地走了好一会,长宁忽然停了下脚步,转身看向西凉茉:“你有什么想要说的么?”

  西凉茉对于他这么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话来,不免有些怪异地挑了下眉:“你觉得我想要说什么,是你们陛下要你问我的么?”

  长宁冷冰冰地看着她,那种目光带着一种复杂与鄙夷,他冷冷地有点不耐烦地道:“你以为你还有资格面见陛下么,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想要说什么就说,若是无关要紧,也许我还能为你留下点口讯。”

  西凉茉轻笑了起来,伸手摇晃着自己手里的扇子,似笑非笑地道:“长宁,看来这次召见我的不是你的陛下,而是太后娘娘吧,但是你身为陛下身边贴身近臣,就不怕这种等同于背主行为的事情会招来你们陛下的怪罪么?”

  虽然说百里赫云和明孝太后是亲母子,但是正所谓皇家无父子,君权的绝对权威怎么都不是会容忍母权驾临于自己头上的。

  长宁看着她冷笑:“对于陛下而言,当然是远离你这妖女越远越好,即使陛下怪罪,为臣子者也不过以命相就,为了我陛下与西狄千秋百代,就算是身首异处,我也甘愿!”

  说罢,他忽然退开到了一边。

  随着他这么一退开,忽然也不知道从哪里一下子涌出来许多侍卫,每人手上都拿着长刀,而周围屋顶之上还有不少弓箭手,里三层、外三层将西凉茉和魅晶全都围在中间。

  海风之中传来铁器的味道,还有无尽的——杀气凌然!

  魅晶右手立刻亮出长剑,另外断腕上的勾形弯刀也亮了出来,即使只有她一个护卫,她却没有任何畏惧,面色冷凝而警惕地摆出了迎敌而战的姿态,等候着敌人的第一轮进攻。

  这是身为魅部死士的自觉。

  无论面对多少敌人,是否拥有胜算,都不会惊慌失措。

  惟独一人却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自己命在旦夕,只是似笑非笑地摇了摇自己手上的扇子看着面前包围了自己的侍卫们。

  “呵,好大的阵仗。”

  长宁警惕地看着面前的男装女子,她身上那种淡然,让他总有点不太好的预感,但是这一次的事情,是他奉命而来,陛下是让他来宣召西凉茉,只是半途上这一出戏,却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命令,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就算是有人通风报信,陛下赶来之前,也已经能取下这妖女性命!

  未免夜长梦多,长宁蓦然抬手就要下令放箭,却不想他抬手的一瞬间,就见着西凉茉朝着他笑了下,随后比了个抬手的姿态,他便忽然觉得自己身子一轻。

  随后颈项便传来剧痛,他忍不住痛叫一声,方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入了西凉茉的手里。

  他甚至没有看清楚她是怎么动作的,只是如今她站在他的身后,手上三指成扣,正牢牢地扣在自己的颈项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连武器都没有拿出来,却让他浑身动弹不得。

  看着长宁落在西凉茉的手里,而对方身手之高也让所有围困住西凉茉和魅晶的侍卫们瞬间震住,而长宁落在了西凉茉的手里,也立刻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妖女,你……!”长宁一看这情形,瞬间心中大急,他原本就是存了以身殉国的死志的,又担忧自己的计划失败,那些侍卫原本就是明孝太后的人,若是他肯张嘴放弃自己的命,他们也不会有太多的顾虑,长宁一咬牙,张嘴便要喊那些侍卫不要顾忌他,只管动手。

  但是身后的男装丽人却仿佛全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捏住他喉咙的手指忽然收紧,长宁瞬间脸色憋得通红,却挣扎不得,浑身发软地站在原地,更不要说说话了。

  西凉茉在他身后,轻哂了一声:“长宁先生,你来猜猜你们主子知道你要对我手是个什么表情!”

  长宁听着她声音里那种不怀好意,心中又惊又怒又慌,正试图伸手比出手势让那些侍卫们不要顾忌他,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沉稳带怒的中年男子的怒叱:“长宁,你这是要做什么,竟然敢违背主子的意思擅自做出这些事情来!”

  长宁一听到长日那熟悉声音,瞬间就觉得一桶冷水从头淋了下来,透心凉,汗如雨下。

  怎么会那么快!

  西凉茉凉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看来你比我还不了解百里赫云呢,他怎么可能只放着你一个人在这里监视我,若他是如此不谨慎的君王,早就被乱刀在王座前砍成肉泥了。”

  “你放肆……妖女早就知道……为何还要跟我走。”长宁脸色一片死白。

  西凉茉松开了钳制住他的手指,淡淡地道:“我并不介意让百里赫云失去一个忠心的臣子。”

  长宁瞪大了眼看想西凉茉,脑子里一片麻木。

  没错,就算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陛下也不会容忍任何人背叛他的。

  这个妖女……

  长日领着大批皇帝亲卫赶到,驱散了之前的侍卫,随后怒其不争地瞪了长宁一眼,然后转身就朝西凉茉走了过去。

  西凉茉没有任何反抗,只是袖手而立,之淡淡一笑,随后跟着长日一块离开。

  长宁随后便被人押住了胳膊,茫然地看着西凉茉离开……怎么会这样呢?

  长日虽然救了西凉茉,但是对她没有任何好脸色,阴沉着脸将西凉茉和魅晶一路领到了一处精致的宫殿,西凉茉抬头看了看上面的牌匾——海净宫。

  海净宫的门口没有太多的守卫,长日简单地跟门口的宫人说了点什么,那宫人立刻让开了门,随后长日便将西凉茉领了进去,魅晶也没有被挡下而是跟着一块进殿。

  西凉茉想过自己见到百里赫云时候会是个什么情形,却没有想到会是这般的——闲逸。

  那男子静静地斜斜坐在窗边,素青蓝色的长衫,长发简单地用白玉簪子在头顶挽起来,随意地披散在脑后,脸色在微白的日光下,显得有点透明的苍白,不知道是否他在小憩,眼下还有淡淡的青色,却无损他的气势。

  他搁下手里的书卷,抬头看向西凉茉,微微一笑:“你来了,坐吧。”

  西凉茉看着他,心中微微叹息,她是不得不承认的,有些人哪怕素衣布服,没有一丝金装玉饰,但是那种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却不但不因此减少分毫,反而越显得淡然从容和高贵沉稳。

  哪怕是面色带着浅浅病容,亦无损帝王之威。

  一如他抬头看她的时候,眼底没有一丝惊讶,只是一片淡然,甚至有一丝流光,似看见了自己许久不曾得见的故人的喜色。

  西凉茉坐下,淡淡地道:“是,许久不见陛下了,陛下的精气神倒是越来越好了。”

  百里赫云看着西凉茉,有些失笑道:“你这丫头还是这般牙尖嘴利,不损人却是不舒服的,不过越发的有气势了。”

  西凉茉在打量百里赫云的时候,百里赫云也在打量西凉茉,面前的女子,比几年前看到的时候出落得更为美丽,身上的气息也越发的清冽耀眼了。

  仿佛海中名贵的金珠,在贝壳中经历了无数的风浪与磨砺,光华四射,芳华耀目。

  西凉茉察觉到他的目光,讥诮地道:“我该说是托陛下的福气么?”

  百里赫云顿了顿,似笑非笑地道:“是么,那是我的荣幸。”

  西凉茉瞥着百里赫云,轻哂了一声:“呵,苍天无眼……。”

  百里赫云几年不见,倒是越来越脸皮厚了,所以阎王爷才不收这个混蛋。

  百里赫云这等聪明人物,怎么可能不知道西凉茉的意思,忍不住轻笑了起来:“茉儿,你也不必恼怒没,苍天总会有眼的,方才你不就让我失去了一个很忠心的手下么?”

  明明知道跟着长宁走,会让长宁断送前程甚至性命,她缺依旧跟了上去,不就是知道自己再怎么样也不能容忍属下有异心违背命令,哪怕是为了他好。

  西凉茉懒洋洋地拿着金丝楠木桌上的小水晶杯子低头喝了一口,随后懒洋洋地道:“不过是个小小回礼罢了,还请陛下把我家夫君还来,否则,我会竭尽全力地让您失去很多东西。”

  长年和长日在一边听到,心中都忍不住对着西凉茉侧目,暗自讥诮,这妖女真是大言不惭,人都是个阶下囚,竟敢这么大口气!

  倒是百里赫云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西凉茉的话,只是淡淡地道:“茉儿,你确定,你家夫君真的在我这里么?”

  西凉茉挑眉看向百里赫云:“怎么,陛下不承认是打算强抢他国贵族男子么,还要打算近亲相奸?”

  百里赫云手上的书卷瞬间掉地:“……。”

  长年和长日二人则差点一个跟头摔下去。

  强抢民男……近亲相奸……

  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淡然,仿佛完全没有说过那种惊世骇俗话语的西凉茉,这个真的是女人能说出来的话么?!

  百里赫云看了西凉茉片刻,有点哭笑不得,最终也只是有些无奈地道:“好了,你就在这海净宫里休息吧,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的,晚点儿我再过来与你用膳。”

  西凉茉看着他站了起来,领着长年和长日向门外走去,她忽然出声:“百里赫云,你该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

  百里赫云顿住了身形,转身看向她,两人眼神在空中微微一触,长年和长日几乎觉得自己听到了空气里有金戈交错的声响。

  百里赫云最终莫测一笑,不发一语转身悠然离开。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西凉茉才忽然一抬手,将手上的水晶杯子狠狠地砸了过去,正正地砸在了刚刚关上的门上。

  “哐当!”

  水晶琉璃落地,碎成了无数晶莹剔透的碎片。

  门外百里赫云的脚步微微一停,长年忍不住在他身后道:“陛下,这妖女……这西凉茉也未免太过放肆了,这可是在咱们西狄,不是他们天朝!”

  百里赫云负手而立,抬头看向天边,淡淡地道:“北国的梅,一直都是这么骄傲的。”

  百里赫云声音里有一种空旷而轻绵的寂寥,让长年和长日忽然无言。

  他们比谁都知道陛下对那个女子,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情愫,似爱非爱,似情非情,一切都如镜花水月,让人看不清楚,却平添无限惆怅。

  百里赫云还没回到白塔,便见着长宇正在站在白塔门前四处张望,一脸焦急之色。

  长宇见着百里赫云,立刻迎了上上来。

  “怎么?”百里赫云看着长宇,淡淡地道:“出什么事了。”

  “回禀陛下,海冥王方才硬是闯进了白塔,非要见陛下!”长宇脸上有点青紫,明显是被人打了,他压抑着恼恨和羞辱,低声地回禀百里赫云。

  在皇帝陛下的寝宫这么攻击皇帝陛下的近臣,分明就是造反的节奏,哪怕是海冥王都应该被拿下海牢!

  百里赫云却仿佛全然没有意外一般,抬起眸子看了看塔上,仿佛并不觉得自己被臣子挑衅权威是多么了不得的事,只是淡淡地道:“是么,想必是海冥王有紧急要务罢了。”

  随后,他便款步进了塔内,长宇有些愕然,陛下虽然是个纳谏明君,却也对这个海冥王太过纵容了,何况那人不过是个……

  长宇脑子里还没有清醒过来,却见百里赫云转过身来,对着他淡淡地道:“朕有要事要与海冥王商谈,所以,没有朕的许可,任何人不准进塔!”

  百里赫云的声音不高,但是长宇却是知道,百里赫云用了皇帝的自称,那么这个交代绝对是不可以违背的。

  他立刻点头恭敬地称“是”!

  百里赫云转身领着长年和长日上了楼。

  他刚刚走到自己的处理公务的那一层门外,便听见门内传来百里苍冥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本王要见陛下,陛下到底去哪了,本王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为何还不通报!”

  里面的一群宫人们吓得够呛,却也不敢和百里苍冥对上,只能暗自叫苦,看着百里苍冥发火。

  “小皇叔,最近天干物燥,您的火气也大了些,来人,去给海冥王端上冰镇海带绿豆汤水,去去心火。”百里赫云推开了门,走了进去,对着百里苍冥不温不火地道。

  看着自己的主子出现,一干宫人们方才松了一口气,在长日的目光下,忙不迭地赶紧退下,将空间留给两个主子。

  百里苍冥看见了百里赫云,伸手草草地一拱,算是行礼了,面无表情地道:“陛下,微臣心头火怕不是什么冰镇糖水能解得。”

  百里赫云坐上皇座,看向百里苍冥,似笑非笑地道:“是么,那么朕倒是想听听小皇叔的火从何来。”

  百里苍冥松开了手,面色冷淡地道:“陛下,明人不说暗话,微臣带了一个年轻人进来,歇在了微臣常常歇息的行宫,今日早上府邸里有紧急军情,所以才不得不出一趟宫,但是微臣回来之后,却听说他被陛下的人押走了,那是微臣的贵客,还望陛下能将他放还!”

  百里赫云看向他,眸光含笑:“哦,但是朕听说小皇叔请来这位是个谋士,要为朕引荐。”

  百里苍冥看向他,仿佛有点子犹豫,随后咬牙道:“那人才疏学浅,所以微臣觉得并不足以为陛下谋划!”

  百里赫云看向百里苍冥,见他脸色僵硬,却可见心中之焦急,亦不肯让步,他淡淡地一笑:“小皇叔,为何不与朕说实话呢,那个人真的是你要为朕引荐的谋士么?”

  百里赫云看向百里苍冥的目光,锐利而凉冷,锐利得仿佛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

  百里苍冥迟疑了片刻,脸色有些怪异,最终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看向百里赫云,沉声道:“陛下,微臣有些疑问想要请陛下释疑。”

  长日和长年互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忧和杀气。

  倒是百里赫云仿佛却没有任何疑惑一般,淡淡地道:“小皇叔有任何疑问,朕若是能帮上,便定会为您释疑!”

  百里苍冥目光锐利而阴沉地瞅着百里赫云,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有人告诉微臣,微臣原本并不是什么海冥王,甚至不是西狄仁,而是天朝人,甚至在天朝为官,不知陛下怎么看。”

  百里赫云只微微摇头,仿佛颇有些荒谬地道:“小皇叔,你是在为了一个故事否定你自己,还是在否定整个西狄?”

  百里苍冥目光锐利地看着百里赫云:“微臣只是不想心中有些不该有的牵挂,阻碍了微臣在战场上的作为,分心总不是好事,所以虽然这事儿听起来荒谬又可笑,但是那知情者说的谎或者说故事也未免太过圆满,所以微臣非常的好奇,想听她说完这个故事。”

  他顿了顿,盯着百里赫云道:“谎言总是会有破绽的不是么,所以微臣也很想看看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言破灭。”

  百里赫云微微颦眉:“所以你想要回那个年轻人么,别忘了,在这西狄,除了朕以外,只怕没有人能保住她,尤其是在她说了那些荒谬又可笑的谎言之后。”

  百里苍冥脸色瞬间青了青,他仿佛这才记起,如今这是在陆地上,而不是在他的海上,所以,对于他而言,便是龙困于海!

  百里赫云看穿了他的模样,随后淡淡地道:“小皇叔,朕对你如何,你一向清楚,从小到大,咱们虽然名为叔侄,但是更胜兄弟,朕也非常想要明白是不是有人在其中挑拨离间,做手脚。”

  他顿了顿,轻咳嗽了几声,微微垂下眸子,长长地睫羽在他脸上烙印下淡漠莫测的暗影:“小皇叔,你应该明白,朕的为人。”

  百里苍冥仿佛在思索,在迟疑,许久之后,一咬牙道:“好,微臣等着陛下的音讯,在此之前,微臣不会回海龙水师。”

  说完这句近乎威胁的话语后,他一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长年在窗边看着百里苍冥的身影离开了白塔,才走到百里赫云身边,面色凝重地道:“陛下,如今只怕是瞒不住了,您得早做打算。”

  长日则在眼底闪过一丝狠色:“您看,要不要咱们先将海冥王……若是真的让他记起什么来,只怕对咱们西狄不利。”

  百里赫云微微眯起眸子,捧着杯子道:“唔,照目前的情形来看,百里苍冥留在陆地上,不回海龙水师反而倒是对咱们有利,龙入了海才是龙,但是目前看情形,西凉茉还没有将所有事情都告知百里苍冥。”

  西凉茉是个聪明人,她绝对明白,有些事情绝对不是一鞠而就的。

  “她如今对百里苍冥而言才是个心怀叵测的陌生人,百里苍冥不会那么快信任她,所以,咱们应该还有足够的时间。”百里赫云垂下睫羽,淡漠地道。

  “您怎么打算?”长年其实一直不太明白当年百里赫云到底为什么费了那么大的劲将百里苍冥留下,即使百里苍冥确实为西狄做了不少事,但是与蛇谋皮,实在太过危险了,谁也不知道百里苍冥什么时候会忽然想起什么。

  那个可怕男人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

  百里赫云沉吟了片刻,淡淡一笑道:“西凉茉来得正好,如今天朝国内必定空虚,她又在咱们的手上,就算百里苍冥想起了什么,又能如何呢?”

  长日不解:“但即便如此,难道陛下打算让想起了什么的百里苍冥为我西狄效力么,他怎么可能还会听从咱们的调遣!”

  留下恢复了记忆的百里苍冥,只怕反而会为西狄带来危险!

  百里赫云微微勾了下唇角,垂下眸子,却让人看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而此时,冷风忽然刮过,一道烛光晃了晃,一道不大的黑影忽然慢慢地仿佛从墙壁里头渗漏出来一般,慢慢变大。

  这诡异的一幕却没有让百里赫云惊慌,他朝长日和长年摆了摆手。

  随后长日和长年便立刻点点头退下。

  那一块黑影慢悠悠地变大到几乎能容纳一个矮个子人的身形的时候,忽然停住了,随后那一道黑影竟从墙壁上走了下来。

  约莫一人高的诡异黑影站在了百里赫云的面前,盯着他,忽然传来一道沙哑的老头的怪异嗓音:“怎么,那丫头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百里赫云坐在凳子上,轻哂了一下,拿出来一只酒瓶和酒杯:“师尊可有什么好主意?”

  那黑影移动到他面前,也坐了下来,伸手把一只酒瓶捞了过来:“你小子鬼主意一向多,怎么还来问你师尊!”

  而百里苍冥在踏出白塔的那一刻,背对着白塔的那张平凡无奇的沉稳面容上露出一丝近乎妖异的笑容来。

  那笑容与他的容貌和气势形成的反差,看起来怪异到极点。

  他转身回了之前西凉茉歇息的小殿,仿佛全然不曾因为西凉茉的离开而感到任何担忧。

  直到月色渐上天边,夜色阑珊。

  小殿前的守卫们忽然听到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来。

  百里苍冥点了一盏灯,静静拿着地转身出了门。

  “王爷。”门外已经不知何时站了好些侍卫,见着百里青出来,便齐齐拱手,但目光却极为警惕地盯着百里苍冥。

  与其说是守卫,不如说是监视。

  一名侍卫上前来,恭敬地道“王爷,夜深了,您不如早点回去歇着?”

  “本王出来看看月色。”百里苍冥淡漠地点点头,随后将手里的烛台搁在了长廊上,随后沉身坐在了长廊之上,静静地望着天空。

  他的动作让一群侍卫们都暗自觉得有些奇怪,齐齐抬头望了望天,这天色一片乌黑,何曾有什么月色。

  他们彼此互看了一眼,随后都只警惕地盯着百里苍冥,却见他并无其他异动,随后便慢慢地放松了些神经,却没有人注意到百里青搁在一边的烛灯悄无声息地渐渐变了颜色,成了一种诡谲的绿色,那一点子鬼火,宛如鬼魅在一般在莲花烛台上跳跃着,将长廊上照成一片阴森的萤绿。是哪个随后便越来越放松,也不知道是否夜深人静,渐渐地所有侍卫眼神都渐渐迷离起来,只身子依旧直挺挺地这么站着。

  而黑暗中却仿佛有些什么奇异的东西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不过是几团影子,模模糊糊的,在这闪烁不明,让人看了只觉得诡异莫名,寒气森森。

  百里苍冥却在这个时候动了,他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那影子雾气似乎的几团东西飘荡到了百里苍冥的身后时候,忽然悄无声息地伏身子下去。

  原来这并非什么黑雾,而是轻功身法都极为顶尖的一群高手。

  “爷。”

  百里苍冥慵懒地轻‘嗯’一声,只那一声出来,却让人觉得他仿佛瞬间换了个人似的,唇色看起来有一种奇异的腥红和柔软,有一股子妖异莫名地诡谲魔魅之气,与之前的正派冷淡全然不同,却又异常贴合。

  “怎么样了?”他慢条斯理地伸手优雅地拨了下自己手腕上的念珠。

  “一切都在顺利进行中,对方没有察觉。”为首那人恭谨地道。

  百里苍冥轻勾了下薄薄的唇角:“嗯,很好,咱们自己原本还剩下多少人。”

  为首那人恭谨地道:“半年前谨遵督公令,明查暗访,如今已经寻回三十七人,仍旧有五人尚且未曾寻回。”

  “三十七人……唔,少了点儿,不过,咱们船上还有些新的助力,加起来倒是够了。”他伸出指尖在那鬼魅跃动烛火上慢慢地掠了一下,那火焰诡异地爬上了他的指尖。

  他一边把玩着那些火焰,一边慢条斯理地道:“事情有变数,想必伊护法已经通知你们了,咱们的所有计划全部提前。”

  “是,督公!”黑衣人们齐齐行礼,随后身形一动,又是一股子雾气一般悄无声息地全然散去。

  百里苍冥转头看向那红柱上镶嵌的一面装饰水镜,他两指一捏,指尖上便出现一道血痕,他优雅地抬起粘了血色的指尖,轻轻在自己薄唇上描了起来,那妖异的火焰闪耀着,将他的身影拖出一片深深的黑色,隐没在暗雾之中,诡谲莫名。

  他看着水镜里的自己,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忍耐的厌恶:“哼,丑死了。”

  随后他伸手一弹,将火焰弹回了那烛台上,妖异的绿焰便渐渐地恢复了寻常的模样,颜色也褪成了寻常的淡黄色。

  直到听到门吱呀一声再响起,所有茫然站着的守卫们仿佛在瞬间都恢复了正常,他们有些莫名地互看了一眼,为首一人甚至悄悄凑近了门前,瞅见百里苍冥回到房间,方才挠挠头,随后站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悠悠烛火下,宫城煌煌,海潮寂寂,宫中各人各怀心思,无人入眠。

  百里赫云一早刚起来,正在用着长年,却忽然听见门外一阵喧哗。

  随后,他便听见了少年尖利的叫骂和女子温柔矜持的安抚。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随后轻叹了一声,搁下药站了起来,对着身边伺候自己梳头的章姑姑道:“去迎接太后娘娘和十八皇子进来。”

  章姑姑拿着白玉梳子,随后顿了顿,脸上闪过气愤与无奈,却终还是恭敬地点点头。

  明孝太后一进来,就微微颦眉,看着在服药的百里赫云道:“皇儿,哀家不是说了么,药气太重会让其他大臣觉得不妥,若是有些人因此生出异心来,怎么了得!”

  百里赫云笑了笑:“母后放心,皇儿已经让姑姑们拿了新鲜的茉莉放进来,散药味。”

  茉莉开于南方,是南方最常见的香料,花朵洁白而美丽。

  平日里明孝太后并不算奢侈,还是很喜欢用茉莉头油的,只是这一次不知道怎么一听到茉莉两个字,脸色便瞬间不大好,但也只是一瞬间罢了,她雍容地坐了下来,看向百里赫云:“换一种,用狐尾百合罢,这茉莉太过寻常和低贱,如何堪配皇家所用。”

  但是一边面色不好的百里素儿,却忽然冷笑道:“但是我却很喜欢茉莉呢,只怕是有人听见茉莉什么的,心虚罢了。”

  所有人瞬间大气不敢出。

  这宫里也只有一个混世魔王敢说这个话,太后娘娘却偏生宠爱那魔王宠爱到无法无天。

  明孝太后脸色不太好,随后笑得有点无奈和宠溺:“素儿,在你皇帝哥哥这里不要胡说,一会你先上去玩,母后还有要事与你皇兄商量。”

  这般和颜悦色的明孝太后却让众宫人微微低头,缩着脖子不敢随便乱动。

  只因为,这位太后娘娘但凡在自己倔强的小儿子那里吃了气头,必定是要拿了他们的错处出气的,轻则断手脚,重则喂了鱼。

  百里素儿立刻翻了白眼,冷笑起来:“是么,你和皇兄商量什么,不外是商量你想要茉儿的命罢了,我告诉你,休想,她要死了,我即刻就从皇兄这寝宫跳下去!”

  他没有能保护好怜儿,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让她伤害自己在乎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的敌人!

  百里素儿一脸暴厌的模样和毫不留情的顶撞让明孝太后再宠爱他,也忍住脸上变了色,声音尖利地道:“素儿,你这是非要与母后作对么,堂堂皇子,成何体统!”

  百里素儿冷笑一声,傲慢地抬起头:“我就是这个样子的,总之今儿小王把话撂这儿了!”

  随着明孝太后温柔醇和的美丽面容上越来越僵冷,空气也仿佛渐渐凝结了一般,冰凉的海风吹过,越发地让这宫里的想要打寒颤。

  百里赫云看着这对母子在那里几乎僵持不下,他方才将喝完了的药碗递给身边的人,随后方才淡然开口安抚:“素儿,不得对母后如此无礼,你先上去休息,母后与皇帝哥哥有事情商谈,稍迟点再去接你下来。”

  百里素儿张嘴就又想反驳什么,却在看到百里赫云冰凉的眸光时候,心中蓦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多说,随后咬了咬唇,死死地盯着百里赫云看了一眼,转身大步地向外而去。

  他想,他始终还是害怕自己这个哥哥的。

  看着百里素儿离开,明孝太后有些无奈地抚了额头:“这孩子,真真是愈发地被哀家宠爱得无法无天了。”

  百里赫云看向明孝太后,淡淡地道:“素儿还是个孩子。”

  明孝摇摇头,轻叹了一声:“若是素儿以后能有你三分让哀家省心,哀家就知足了,毕竟咱们母子经历了多少艰难才走到今日,得到这一切,可不能败坏在他的手上,你要多帮着教他一点,毕竟他还是你唯一的弟弟,母后以后就得指望他了。”

  百里赫云看向明孝太后,忽然道:“母后觉得儿臣撑不了太久了是么?”

  明孝看向百里赫云,眼底闪过一丝尴尬,随后又柔声道:“云儿,母后希望永远不必为了素儿的事情操心,希望他永远有你这么个哥哥为他撑着一片天,母后每天都向海神祈求着,却又不得不逼迫着素儿长大,你可知道这是对一个母亲最大的折磨么?”

  这般温情脉脉,带着一个母亲无尽哀伤和忧思的话语,让人总是听了动容的。

  百里赫云自然也不会例外,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柔软。

  而明孝太后很好地捕捉到了自己大儿子眼底的这一丝柔软,随后有些无奈地道:“只是奈何孩子们大了,你们都有自己的主意,一个比一个主意大,却不知道母亲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们好,你若是能早点签下传位诏书,也许倒是能让素儿那孩子有些紧迫感。”

  章姑姑在一边听得脸色有些变幻莫测,她忍不住抬头看百里赫云的脸色,所谓传位诏书就是——遗诏。

  明孝太后已经不止一次要求陛下写这遗诏,传位给十八皇子了。

  她总觉得这种事情,听着都会觉得替陛下心疼,太后娘娘也太……着急了。

  百里赫云面容上却波澜不惊,他仿佛早就已经习惯了明孝太后的温存下的明确目的,只是淡淡一笑:“等儿臣想一想,这事儿不是小事,总有太多事情要安排。”

  明孝太后并不着急,她一向最多的便是耐心,随后也温柔地笑了笑:“母亲知道你素来是个最稳妥的,所以这事儿母亲也只是给你提个醒,倒是另外一件事,你得抓紧时间去处理了。”

  百里赫云看向明孝太后:“什么事,母后。”

  明孝太后温柔的眉目之间闪过冰冷如淬毒的光芒:“在海清宫里的那个人,必须死,马上把他的头颅端过来!”

  百里赫云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会这样的激烈的展现她的杀意,她一向就是藏在温情脉脉面容下那淬毒的蛇一样的性子,冷静、从容、耐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但是这一次,那么明显而强烈的杀意让百里赫云都感到了惊讶。

  “母后?”他微微颦眉,正要说什么,却被明孝太后忽然打断。

  “云儿,你是觉得母后老了是么,所以不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是谁是么?”明孝太后忽然道。

  百里赫云脸色一顿,随后看向明孝太后,却见明孝太后脸上神色越发柔和,但是那种柔和配着她冰冷的目光,看起来却异常的可怕:“那个人是个女子,叫西凉茉,是天朝的千岁王妃并飞羽督卫,手握天朝最大的权势,是九千岁百里青的枕边人,也是第一个嫁给宦官的高阶贵族女子。”

  百里赫云眼底涟漪微澜,却没有说话。

  而明孝太后则拿起了一只茶盏品了一口,慢条斯理地道:“而且,母后还知道你在天朝的时候与她有过往来,对她非常的上心,若不是因为她是个女子,那么也许她还有活下去的机会,但是现在,母后命令你立刻将她的头颅砍下来!”

  百里赫云挑眉:“是长宁告诉母后你的?”

  明孝太后冷冷地道:“你不必管是谁告诉我的,那个妖女不能活,就冲着她的背景和手腕,还有把你和素儿都迷惑的能耐,若是让她多活一日,只怕这西狄江山、万里海疆都会被人拱手送人。”

  百里赫云沉默了一会,淡淡地道:“母后,儿臣有儿臣的打算,她还有用。”

  明孝太后冷笑一声:“母后不想知道你还有要她做什么,但是这个女人最大的价值就是立刻死在这里,方才能断绝了你的念想、你弟弟的念想,你们那断送江山百代的念想!”

  百里赫云微微颦眉:“母后……。”

  明孝太后却忽然站了起来,冷漠地转过身去道:“母后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自己好好地思量,虽然你早已经能亲政,但是前朝兵场才是男人的天下,这后宫却是女人的天下,你可以护得了她一时间,你能护得她一世么!”

  这已经等于毫不掩饰的威胁了。

  百里赫云脸色也微微地沉了下去,他终归是一国之主,而且还是勇武之君,哪怕是自己的母后这么说话,对于一个皇者来说都已经是一种冒犯。

  而明孝太后却仿佛知道百里赫云的心中不虞,在这个时候忽然转过脸来,深深地看着百里赫云道:“云儿,母后只是希望好好地守护着你们和这西狄的江山天下罢了,母后这一辈子都走得这么艰难,好容易才让我们母子有了这样的未来,母后不希望出任何差错,所以,你还是早点处置了那女子,母后不想让她死得太难看,毕竟……母后知道自己儿子的心。”

  百里赫云看着明孝太后远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幽凉的光,他缓缓地闭上了眼。

  是的,母亲,哪里有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心呢?

  一边的章姑姑看着明孝太后离开之后,忍不住上来道:“陛下……您……太后娘娘……。”

  百里赫云忽然抬起手,阻止了章姑姑要说的话,声音有点喑哑:“姑姑,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为人子者不能非议父母。”

  哪怕,他的母亲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他。

  但是,她始终是他的母亲,他唯一的母亲,就像……

  “哥哥!”

  百里素儿焦灼的声音在百里赫云身边响起。

  百里赫云抬头看去,看着那美丽而任性的少年,闯了进来,一脸焦灼地看着他:“哥哥,你不能听母后的,你要救救茉儿,你一定要救救她,她不可以死的!”

  百里赫云看着少年在自己面前声音尖利地叫着,吼着,眼睛里甚至含满了泪水,他忽然觉得有些疲倦。

  “为什么?”

  百里赫云忽然发问,让愤怒的百里素儿忽然楞了楞,有些茫然地看向百里赫云:“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救她?”

  百里素儿不敢置信地看向百里赫云:“哥哥,你……我以为你明明……。”

  “朕明明什么?”百里赫云忽然起身,一脸冷漠地道:“朕的心思是你们这些做臣子的能随意揣测的么,大呼小叫,在朕面前成何体统,百里素儿,莫要忘了你虽然是朕的弟弟,却也是臣子!”

  百里素儿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百里赫云虽然是个威严的帝王,但是对自己身边的亲人,尤其是他还是相当宠溺的,这是他第一次这般冷酷地质问他。

  百里素儿眼里瞬加堆满了委屈的泪珠,但是他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强迫自己不要流泪,随后狠狠地瞪着百里赫云,随后忽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我原来以为你是不一样的,原来你和母亲都是一样的人,一样没有心的人,满脑子只有权势、权势、权势!我恨你们!她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随后,他一转身飞也似地冲出门外,一路奔塔外而去。

  章姑姑看着百里素儿离开的身影,忍不住转身担忧地看向坐在皇座上的百里赫云,却见他有些疲倦地闭上眸子,淡漠地道:“由他去,若是要死便让他去死!若是这世间一切都是靠要死要活就能顺顺畅畅的话,朕倒是宁愿多几次死去活来!”

  章姑姑垂下眸子,心中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冤孽!

  家不像家,这便是皇家的家。

  明孝太后出了白塔,回头望了眼那戒备森严的白塔,眼底的柔色散去,闪过一丝冰凉锋利的光来:“去把琢玉叫来。”

  她身边伺候的嬷嬷有些迟疑:“太后娘娘,琢玉是……。”

  明孝太后冷冷地道:“我自然知道她是咱们养在陛下身边最得力的棋子,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动她,但是如今正是要用到她的时候,当初保下她就是为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那嬷嬷有点不明白明孝太后的固执,或者对要置那个女子死地的执念为何会如此深刻。

  若是让明孝太后自己解释,她也解释不出来,只能说是一种直接,那个女子的存在会毁灭她所拥有的一切的怪异预感和直觉。

  而这种直觉在她前半生几十年的生涯之中伴随她度过了无数的危机,从来就不曾出过差错。

  所以明孝太后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而且百里赫云和百里素儿两个儿子对她的反抗,也让她非常的愤怒,她怎么能接受自己的儿子为了别的女子,忤逆她!

  这让明孝太后非常、非常的……愤怒!

  而同样愤怒的十八皇子的那一声声愤怒的尖叫,更传得老远,至少在离白塔不近的海清宫里还是听到了。

  西凉茉不必费太大的功夫,便让魅晶探听到了一个简单的故事,虽然这故事听起来很简单——十八皇子和太后娘娘、皇帝陛下吵架了。

  这位十八皇子飞扬跋扈,吵架什么的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西狄宫里也不是秘密。

  但是西凉茉却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唇角微微勾起一丝讥诮来:“呵,开始了么。”

  魅晶有点不理解地看向西凉茉:“您为何要自己把自己的身份透露给明孝太后,这太危险了。”

  西凉茉淡漠地一笑:“危险?就是要危险啊。”

  随后,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去让魅六到这里来,他潜伏了那么久,也该有点事儿要做了。”

  “是。”魅晶轻声道,随后走到了海清宫窗边,左右看似无人,便从袖子里播出一只小小的瓶子,随后倒了下。

  里面落下了两条灰色的、毫不起眼的小蛇,刺溜一下便消失在了花叶繁茂的窗边。

  魅部驯养的信号蛇,天生灵巧异常,从来就不是一般活物能比的,而且其毒无比,寻常没有天敌。

  魅晶看了看周围,没有发现异常,便将门窗给关上了。

  两条小小的蛇在钻过了花叶丛里,一路寻着自己熟悉的,只有蛇类才能闻到的味道一路爬了出去。

  只是他们并没有爬太后,却忽然停住了小小的身子,其中一条警惕地抬起头,伸出鲜红的信子在空中吐出吐进,而另外一条则迅速地缩在了一团,绷紧了身子随时准备弹射出去一般。

  一道风声忽然掠过,一只信号蛇忽然恶狠狠地朝那风声所在处咬去,却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给定住了身子,随后软绵绵地倒立刻下去,另外一条见势不妙,正要溜,却忽然整个被罩进了一个黑色的袋子里,再无声息。

  “抓到了么?”有女子微凉柔和的声音响起。

  “回琢玉大人,已经抓住了。”两名男子恭敬地道,顺带抹掉一头汗,这种蛇其毒无比,若是不小心被咬到,是连解药都来不及服用的。

  也不知道天朝的那些宦官们怎么敢圈养这些毒物。

  一身秉笔一品女官打扮的端雅女子静静地看了一眼那袋子,随后点点头,又看向那远处的海清宫,淡淡地道:“好了,继续监视,这蛇既然已经出来了,怕是她们也不会有太好传递消息的别的途径的,别让她们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两名男子点点头,将袋子交给女官身后的侍女,随后又消失在了树丛里。

  琢玉女官转身便领着侍女们向白塔走去。

  一路上都有宫人向这位翰林第一女官行礼,她矜淡地点点头,便一路进了白塔。

  长年看着她,微笑道:“陛下等你许久了。”

  琢玉点点头,随后便跟着长年一路上塔,随后在参见了百里赫云之后,让侍女将捕获的东西交给百里赫云。

  百里赫云低头看了看那里面的东西,随后看向琢玉微微一笑,轻叹:“琢玉,果然也就是你最让我放心,这段时间朕这份思虑便要交托给你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后宫之道,确实是女人的天下,身为帝王,却无可奈何。”

  他的母亲浸淫这后宫之中多年,他必须承认,正如他的母亲说的,这后宫是她经营了多年的,是她的天下。

  他防不胜防。

  而对付女子,便只有交给女子去对付。

  他的后宫里没有一个合适的皇后、甚至一个合格的能与母亲一斗的嫔妃,唯独只这位琢玉女官,虽然身为犯官之后,但聪明沉稳,让他想起了当年女帝武皇身边的那位上官女相。

  而她确实也不负所望,从宫中低阶宫女成为一品女官,甚至在外界有文明女翰林之称谓不过用了短短的三四年。

  “陛下,您忘了,臣是太后娘娘一手提拔的,如何敢担此之任。”琢玉静静地行了一礼。

  长年微微颦眉道:“琢玉大人,虽然您一向自持清净,但是当初若不是陛下不曾阻挡你的破格提拔,又让你出任翰林院首任女官长史,太后娘娘再提拔你,也不过是在宫里做个尚宫罢了。”

  百里赫云看着琢玉沉默下去,随后眸光微微一闪,似笑非笑地道:“琢玉,朕并不想逼你,只是以你的聪明,该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琢玉沉默了许久,而百里赫云则很有耐心,直到她忽然出声道:“不是长宁大人告诉太后娘娘,海清宫那位的真实身份的,也不是太后娘娘自己查出来的,而是海清宫的那位自己将这个消息泄露给太后娘娘的。”

  此言一出,长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什么,这怎么可能?!她疯了么,还是想要找死!”

  琢玉端丽的面上一片淡然:“琢玉想,她并没有疯。”

  而百里赫云已经反应了过来,他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没错,她并没有疯,她只是在实践,迫不及待地去实践。”

  长年莫名其妙地看着百里赫云:“陛下,那妖女……那西凉茉许了什么诺言?”

  百里赫云没有回答,而长日则脸色有些阴沉地说出了一句话道:“……否则,我会竭尽全力地让您失去很多东西。”

  长年闻言,瞬间一震,想起了昨日那女子看着他们慢条斯理说出的话,。

  而琢玉则慢慢地道:“这是一个极为聪明的女子,她算定陛下不会杀她,也不能杀她,至少在这个时候必须保她,而太后娘娘却是会在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之后,不顾一切要取她性命,那么陛下和太后娘娘,甚至十八皇子之间便会有了嫌隙,微臣想,她的目的在今日便已经达到了。”

  长年和长日闻言,只觉得心中不寒而栗,这个女子不过才到来了两日,轻描淡写之间居然就立刻激化了陛下和太后之间的母子矛盾,这实在是……。

  百里赫云轻勾勒下唇角,看向窗边那随风摆动的精致玉雕腊梅:“朕素知她是聪明的、毒辣的,只不想她是越发的厉害了。”

  “陛下……。”琢玉恭敬地看向百里赫云:“微臣只能在这几日尽力保住她的性命,其他的,却不能向陛下保证了,琢玉不过是区区女官,而太后娘娘才是母仪天下的人,还请陛下速速想法子。”

  百里赫云点点头:“朕明白。”

  有琢玉在,起码这几日他不必为西凉茉的安危担忧,虽然……

  他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笑意,虽然,她巴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

  随后,琢玉恭敬地退了下去。

  琢玉离开了白塔,转身看向那白塔,眼底眸光流转,带出一丝异芒,随后又恢复了寻常端丽的模样,领着自己的侍女径自向海清宫而去。

  海清宫的人看见琢玉亮了下腰牌,立刻松开了一扇门,让她领着人穿过戒备森严的前殿门进去了。

  来到西凉茉歇息的地方,琢玉让人敲了敲门,魅晶打开门一看,警惕又狐疑地看着面前这个端丽而陌生的女子。

  “你是谁?”

  琢玉淡雅一笑:“西狄翰林院首席女官,琢玉前来拜见大公子。”

  魅晶一皱眉,就想把门关上,却被琢玉忽然伸手拦住了,琢玉淡淡地道:“这位姑娘,你家主子都没有阻止我,你何必不问问她的意思。”

  魅晶刚想说什么:“你……。”

  西凉茉懒洋洋的声音便在她的身后响了起来:“魅晶,让琢玉大人进来,翰林之花,书卷之香,名闻西狄的翰林院首席女官来访,岂能拒之门外。”

  魅晶方才没有说什么,警惕地盯着琢玉,琢玉却仿佛全然没有看见魅晶身上那种阴沉的杀气,而是径自摆了下手,让伺候自己的人留在了门外,径自跨进了门内。

  西凉茉刚刚午睡起来,青丝未束,看向那款步进来的女官,慵懒地道:“琢玉大人,在下失礼了。”

  琢玉从容坐下,微笑:“大公子不必多礼,琢玉是来拜访的,自然客随主便。”

  西凉茉看着她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狐疑,随后微微眯起眸子,似笑非笑地看向琢玉:“哦,是么,那在下非常好奇,琢玉大人是代表谁呢,皇帝陛下还是太后娘娘?”

  她手头上有些这位传奇女官的资料,虽然不多的,但是这般奇特的升迁速度足以证明她的手腕。

  琢玉看着西凉茉许久,眸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静静地翻涌,随后,她忽然伸手取了水晶水壶,又取了一只水晶杯子,将水晶壶左右各自晃动了三圈,然后在水晶杯子里轻倒了三注水,然后再摇晃里面的茶水,最后才将茶杯注满,递给了西凉茉:“琢玉不代表任何人,琢玉只代表自己,或者说代表大公子。”

  西凉茉从她开始倒水那一刻开始,眼底的光芒就在不断闪动,直到看见琢玉端起了杯子。

  西凉茉的手却接不住那杯子,她只不敢置信地看向琢玉——

  “哐当!”第二只水晶杯子再一次在地上碎裂成无数片,像是一颗颗的泪珠。

  许久,有女子低微幽沉的声音响起:“是你……。”

  是未曾想到的相聚。

  是不曾预料的相见。

  人海茫茫,却在另一番天地之间,重逢。

  西凉茉垂着眸子轻轻地叹息,指尖静静地抚摩着那一只百里青最喜欢的精致的耳坠子。

  可算是缘,她在异国他乡,敌巢之中再遇了不可忘却的人,是他,也是她。

  她轻笑,这便是所谓造化弄人,天机之合么?

  “大公子,您还要再等下去么,天色已经晚了。”魅晶有点儿担忧,警惕地四处观望着,虽然琢玉说了她们这一次离开海清宫不会有问题。

  而西凉茉的武艺和她的武艺对付一般高手,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西狄皇宫之中高手如林,她依旧还是为西凉茉的安危担忧。

  西凉茉坐在一棵花树下,咬着根草顺带把那耳坠子戴在耳朵上,一边盯着御花园的那一汪碧水,一边轻笑:“琢玉做事,放心就是,若是她没有那份把握,又如何敢做这般承诺。”

  琢玉,或者说白玉,已经完全成长的超乎了她的想象,她早已经不再是那个跟在她身后温柔细致的少女,不知道魅六在看到‘面目全非’的白玉那一刻,可会认出那是他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女子。

  魅晶有点疑惑地低声道:“白玉为何要用易容术,而且是那种不可以逆转的移骨术把脸换了样子呢。”

  魅部的易容术足够高超,而且郡主本身就是易容高手,白玉是学得最好的,她完全可以不让任何人发现,却采取了最痛苦的方式把自己的脸换掉……这实在让魅晶不能理解。

  西凉茉顿了顿,轻叹了一声:“也许,她想脱胎换骨,改头换面。”

  白玉当年遭受的那件事……才让她有了这般对她自己动手的狠劲,能在西狄的宫里站稳了脚跟,一步步地达到今天的位置,在百里赫云和明孝太后之间游刃有余,不是心狠手辣就能做到的,今日的琢玉,再不是当年的白玉。

  她心中对百里怜儿的恨,她对魅六的无法面对的伤,大概已经彻底转嫁到了西狄王族的身上。

  魅晶沉默着,有些事情她并不能理解,但是却知道,白玉成为琢玉,一定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两人沉默之间,一道黑影忽然飘荡向了水面,随后粘在水上慢慢地往底下沉了下去,西凉茉眼底精光一闪,忽然蓦地拔身而起,陡然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扑向那一片黑影。

  那黑影陡然感觉有人来袭,想也不想,挥手就朝西凉茉头上狠狠扇去。

  其浑厚阴冷的罡气直逼西凉茉的头顶,西凉茉险险一闪,随后再一次抽出袖底刀朝那人刺去。

  那黑影一晃,大怒,怪笑两声,伸出两只干枯的手指就捏住了西凉茉的绣底刀,另外一只手再次朝西凉茉天灵感按去。

  那黑影的武艺明显高出西凉茉不是一点两点,随时就能取西凉茉的性命。

  西凉茉却忽然抬起头来,明媚的月光落在她的面容上,让那黑影看了个正着。

  随后,那黑影发出一声奇怪的‘咦’一声,随后立刻做出了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动作,转身——逃!

  西凉茉一惊,眼底寒光一闪,猛地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一把狠狠地抱住了那黑影。

  那黑影竟然不防,随后便低低尖叫一声带着西凉茉如秤砣一般‘噗通’一声扎进了水里,没了踪迹!

  魅晶大惊,不顾一切地也往那水里蓦地跳了进去。

  随着又是一声‘噗通’,水面飞溅起了水花,又恢复了平静。

  这般响动,却怪异地没有惊动任何人。

  或者说,没人被惊动。

  “你们下去吧。”御花园外,翰林院首席女官琢玉带着侍女们静静地坐着,她看了眼上来巡查的侍卫们道。

  侍卫们恭敬地点点头,退开了来。

  琢玉抬头,看向天边,微微一笑。

  夜色,果然真好。

  “呸,呸、呸,咸死老头子了!”一处不大却还算精致的房间里,一个老头儿蹲在凳子上一个劲地往手帕子里吐口水。

  西狄御花园里的池子养的是海鱼,所以水很咸,原本他该是顺着机关正常离开,却不想被人拽下了水。

  还是个他最害怕看见的人,真真儿是倒霉!

  西凉茉也是一头湿淋淋的,魅晶在一边帮她擦头发,西凉茉面无表情地看着蹲在凳子上的老头:“老祖,很久不见了,您老人家身子骨倒是不错。”

  那老头原来不是别人,正是随着百里青消失,两年不曾出现的江湖上人人畏惧的海外魔宫宫主——天魔老祖。

  虽然他现在似乎比较怕面前的女子。

  天魔老祖干笑:“是啊,丫头,你身子骨也不错,我是老骨了。”

  西凉茉看着他,继续面无表情地道:“老祖,你还记得不记得你两年前答应过我什么?”

  天魔老祖觉得自己快蹲不住了,他好想逃跑,但是门口被那小丫头大马金刀的守住了。

  西凉茉微笑:“你说你会安全地给我把百里青送回来,但是我发现他人没了,你不觉得该给我个解释么,为什么我美貌的千岁爷会变成难看的西狄海冥王,为什么你会出没在西狄王宫,而且和西狄皇帝百里赫云交往过密,我很想好奇,非常好奇!”

  天魔老祖瑟缩了一下,他觉得这个丫头越说话表情越狰狞,好像要吃他的肉一般。

  “我……我……。”天魔老祖并不善於撒谎,他的身份也不需要他对任何人撒谎,以至于现在满脑子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安抚面前看起来,仿佛随时会随时蹿起来狠狠咬他老肉一口的小丫头。

  最终,他咬了咬牙,嚅嗫着道:“老头子……老头子……这辈子其实有两个嫡传的弟子,一个是老头子那欺师灭祖的不孝孙子青儿,还有一个比较乖的小弟子……他叫……他叫……。”

  西凉茉觉得自己耐心快要用完了,不耐烦地道:“叫什么!”

  天魔老祖鼓起勇气,小声地道:“他叫百里赫云!”

  西凉茉一顿,随后眯起眸子看向天魔老祖,许久,看的天魔老祖浑身发毛,她方才阴冷又温柔地轻笑起来:“所以呢,老祖,你现在是在告诉我,你为了你的‘乖’小弟子把你的大孙子给卖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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