掳人真凶
在雷牧歌指挥下,众人将李一舟抬上马车,秦惊羽把先前坐着的位置让出来给他,自己挪去边上,看着手里一撮细长的白毛发呆。
当初在驿站的房间里也寻到类似的白毛,现在李一舟人昏迷不醒,手里又是紧攥这个,两者之间必有联系。
时值初秋,天气还不太冷,东阳又是近海炎热之地,没人会穿着裘皮之物招摇过市,那么这毛发当从何而来?
想起神剑的示警声,不由心头一动,难不成这掳人的疑凶,不是人,是……兽?
可是记得老师韩易说过,这东阳乃是繁荣富庶之地,境内安宁太平,并无异兽出没。
带着这样的疑惑,思来想去不得其解,而此时马蹄声声,车轮滚滚,车队小心行路,已经绕过新叶城,前方出现一处路口,左右分岔,各不相干。
秦惊羽感觉到马车速度慢下来,掀开车帘,正好行在前方的侍卫向雷牧歌请示方向,说是左边的道路通向沁城,右边的道路却是去往鱼凫。
鱼凫?秦惊羽略一沉吟,迎上雷牧歌回首询问的眼神,心里已有主意,点头道:“右行。”先将宝藏从水路运回大夏,卸去这烫手山芋,再做打算。
“右行!”雷牧歌提高声音,前方队伍得令,将车马带向右方道路。
行在马车后方的黑衣侍卫默然跟上,那黑衣首领微皱眉头,朝他旁边之人低声抱怨:“主子出力不少,还冒险潜入王宫盗取玉钥,到头来宝藏都是他国之物……”
萧焰已换了身衣装,由素白变为碧色,此时策马缓行,闲散一笑:“我的便是她的,她的便是我的,不分彼此。”
黑衣首领不满又道:“还有啊,明明是我们带来的车马,倒成了姓雷的来指挥,真是厚颜无耻!”
“有人指挥好啊,我们也乐得清闲,什么都不用想,只管跟着便是。”眼见自己与马车距离拉大,他双腿一夹马腹,追了上去,寸步不离。
“主子,小心伤口!”黑衣首领着急叫了声,赶紧跟上。
“我说你啊,也别那么鸡婆……学谁不好……偏生去学那个雷牧歌……”一句话被风吹得断断续续,飘散而来。
“我……鸡婆?”黑衣首领望着前方扬起的尘土发呆,他有吗?
但见那马车前后,雷牧歌一身湖蓝,俊朗阳刚,干练自信,而萧焰一袭碧衣,温润如玉,清雅出尘,两人便如这青松杨柳,各擅胜场,难辨高下,不过在他眼中,自然还是自家主子容貌气质更胜一筹——
实在想不通,这谪仙一般的主子,为何在那车中之人面前总是讨不到半分好?!
车队行了半日,到了一处青翠山谷,雷牧歌怕她车马劳顿,身体吃不消,于是下令就地停驻歇息。
两队侍卫各自出列,牵了马儿去往附近溪流饮水,秦惊羽在车上坐得太久,只觉周身酸痛,刚跳下车想活动下筋骨,就见两只水囊一左一右同时递到面前。
“喝口水吧。”不止动作一致,就连说的话都是半点不差。
美男献殷勤,那是好事,只是一人刚刚好,两个人就有些吃不消了。
秦惊羽笑了笑,向萧焰伸手过去,接过他的水囊,打开塞子,下一个动作,却是回去车上,给李一舟小心喂水,喂过之后抛还给他,再接过雷牧歌的水囊,连灌好几口。
对这明显厚此薄彼的做法,萧焰似已见惯不怪,掏出一方布帕将囊口拭擦干净,雷牧歌斜睨他一眼,拿起水囊也喝了几口,唇边抑制不住自得的笑意。
“雷,殿下……”车上传出细微的低吟声。
秦惊羽愣了下,赶紧打开车门爬上去,连声唤道:“一舟,一舟,你醒醒?”
李一舟喉咙动了动,眼皮跳了几跳,继而缓缓睁开,眼神茫然:“这是哪里?”
“这是去鱼凫的路上,新叶……已经办妥了。”秦惊羽简单答道。
雷牧歌也一步跨上车来,拉开他的外衫看了看道:“血已经止住了。”
“雷,扶我坐起来,我以前留给你们的那一堆药瓶,帮我找找,有个系绿绳的,是治外伤的药;系红绳的,是内服的药……”李一舟被雷牧歌扶坐起来,抬眼就见那车门外的人影,不由诧道,“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又追来了?”
萧焰听在耳中,倚着车门似笑非笑:“我命大,你那一剑准星不够,须得回家再练练。”
秦惊羽闻言一怔,却见李一舟转向雷牧歌,唉声叹气,大摇其头:“哎,雷,看来你这大夏第一勇士的称号,名不符实啊!”
“哦?”雷牧歌轻笑,静待下文。
“真正的绝顶高手,在这里——”李一舟指着萧焰,叹道,“你没见人家这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已经练得登峰造极,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哪!”
“的确……很厚。”雷牧歌肃然回应。
秦惊羽张了张嘴,被他们一唱一和的情态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还是个伤员呢,就少说两句吧。”
萧焰抄着手,面不改色,淡淡含笑:“惹上了大麻烦,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开玩笑,真是佩服,佩服!”
秦惊羽收了笑容,挑眉:“什么大麻烦?”
萧焰伸手过去,修长的手指拈起车板上那撮白毛,放在阳光下一照,白毛透出点点淡金:“就是它……掳走了轩辕清薇?”
此话一出,秦惊羽直觉朝李一舟望去,但见他眼睛盯着那撮白毛,脸色微微泛白,不由问道:“伤你之人……也是它?”
雷牧歌已经将两瓶药找出来,一瓶给他肩上撒了,一瓶喂他服下,秦惊羽看着他吃了药,精神略好了些,便问道:“你不是在驿站等人吗,怎么会受伤的,还追到这里来了?”
李一舟瞥了萧焰一眼,见秦惊羽无意让其回避,也不好说什么,答道:“我当初留在驿站等那刁蛮公主回来,左等右等没见着人,我看驿站背后有座山,看起来云雾缭绕,林木茂盛,便想着上去瞧瞧,顺道采点药草什么的。谁知到了山脚下,我走进林子,一眼就看见那树枝上挂着一截布片,颜色面料看起来有丝眼熟……”
“殿下的披风?”雷牧歌反应极快,低叫。
李一舟点头:“没错,我当时也认了出来,心道也许是萧……那疑凶带着人跑不快,或许就躲在这山上,我就顺着草叶被压的痕迹寻去,一路上又发现几绺布片,到了最后居然找到个山洞,刚到洞口就闻到股血腥气,我躲在石壁后,听见吱吱呀呀的怪叫声,后来又听得那刁蛮公主在哭,我还道是……是那疑凶在欲行不轨之事,就提剑冲了进去,准备救人。”
“只怕你当时首先想的不是救人,而是抓现行吧。”萧焰笑着打断他道。
李一舟脸色红了红,自己当时站在洞口,确有几分私心,认定这掳人者必是萧焰,自己闯将进去,最好是遇见两人都衣衫不整,这样不仅自己有理由退亲,用不着再娶那刁蛮公主,而且这抓奸在洞,证据确凿,自家殿下也可看清萧焰那厮的龌龊嘴脸,可谓一举两得!只是没想到,这冲进洞去,看到的竟不是那么回事……
“我一踏进洞去,就听得那公主惊呼一声,一团白花花的影子朝我扑过来,动作快得出奇,一下子就到了我的背后,然后我就看见了轩辕清薇,她面容有些憔悴,哭得眼泪汪汪的,可身上衣服穿得好好的,手里还抓着那件披风,脚下有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看样子像是什么活物被开膛破肚,好生骇人。我就只看得这么一眼,赶紧调转身子,朝那白影一剑刺去,没想却刺了个空,那白影竟然窜上洞顶,我知道遇上强敌,不敢怠慢,拉了那公主就跑。”
雷牧歌听得皱眉:“你的轻功不如对方,再带上一人必定吃亏。”
“可不是,刚出了山洞,那东西就追了上来,就跟闪电一般,一双爪子尖锐得像钢锥似的,一爪就在我肩头戳了几个血洞,不过它也没讨到好,被我一剑削去了两根爪子,打斗中我也不知怎么地,一个没站稳就从那山坡上滚下来了,给摔晕了过去,等我醒来再回去找,那洞里已经没人了,只剩我之前看到的血淋淋的一堆,我仔细看了下,原来是只死了的豹子,内脏都被掏空了。”说起当时情景,李一舟还觉心悸不已,自己也是脑袋被门夹了,看清形势就该悄然离去搬救兵,而不是稀里糊涂乱打一气,这不,险些送命不说,还弄得一身是伤,医者反成了伤患,丢脸啊!
“你看清那怪物模样没有?”秦惊羽问道。
李一舟摇头道:“它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我根本看不清,只觉得比我高一个头,浑身白花花的,长满了这样的长毛,我掉落山坡的时候,还从它身上揪了一把下来。”
秦惊羽又问了他几个细节,方才点头道:“这个轩辕公主倒是不笨,知道撕了披风留作记号,引人救援,可是这怪物是什么来头,为何单单抓走她,而不是别人?”
沉思之际,静默了一阵的萧焰忽然开口:“你说,那豹子的内脏都没了?”
“正是。”李一舟道。
秦惊羽看着萧焰的神情,低问:“你想到什么了?”
萧焰笑道:“我在想啊,会不会是那怪物自己喜好吃野兽内脏,以为这轩辕公主也喜欢,于是就捉来活物,挖出来给她吃,不想却将公主吓哭了,它不懂人语,心里着急,只是哇哇怪叫……这就是李副将在洞口听到的声音。”
雷牧歌似是想到什么,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这怪物对轩辕公主没有恶意?”
“不仅没有恶意,反而是在努力示好。”萧焰说着,望向李一舟道,“它生性和善,对公主没有恶意,对你李副将也没有,只在被激怒之后,才对你出手。”
李一舟想了想,倒也是,自己进洞之后,那怪物一直闪躲,只是在自己拉走轩辕清薇之后才紧追不舍,混战中互有损伤,但看到自己掉落山坡,它也就作罢离去,并没有穷追猛打,再追溯到驿站那晚,除了吓昏那名东阳官员,掳走轩辕清薇之外,也没见有所破坏伤亡。
但这生性和善,怎么理解?
秦惊羽眼珠转动,叫出来:“你知道这怪物的来头?”
萧焰不慌不忙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还需进一步证实。”
秦惊羽懒得与他周旋,瞪着他道:“少卖关子,快说,这怪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萧焰轻咳一声,难得见她流露出几分女儿娇憨之态,配上这身少年公子的行头,并不觉怪异,却很是相衬和谐,感觉到另外两道目光冷冽射来,不由唇角上扬,悠然笑道:“几位听说过雪兽吗?”
“雪兽?”秦惊羽与雷牧歌对视一眼,骤然惊道,“雪兽不是北凉特有的异兽,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绝迹了吗?”倒是听老师韩易简略提过雪兽的由来,一身长毛,行走如飞,喜食野兽内脏,这些特征也都吻合,但老师也说过,这雪兽乃是在极北苦寒之地,巴彦大雪山一带出没,怎么会跑到这炎热的东阳境内来?
“说它绝迹,是北凉朝廷的一面之词,雪兽生性纯良,浑身是宝,且忠心耿耿,本身数量就稀少,若是各国都派人去捕猎,再多的数量也会被猎得一只不剩,所以北凉如此一说,直接断了念头,也是件好事。”萧焰叹了口气道,“昔日我父皇提出丰厚条件,想向北凉换取一只雪兽,都被婉言相拒,其珍贵可见一斑。”
“可它为何会来东阳,掳走东阳公主?难道是风如镜有什么阴谋?”秦惊羽越想越是兴奋,北凉是南越的盟友,若与东阳翻脸交恶,却是天大的好事!
不过,风如镜没那么笨吧,明知轩辕敖爱女如命,还主动制造事端,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疑点谜团接踵而来,一个连一个,这厢事情刚了,那头风波又起,真有些无法招架。
秦惊羽叹一口气,便听得萧焰轻笑道:“怎么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总是被你碰上?”
“本殿下人长得帅,连老天爷都偏爱,怎样?”
秦惊羽没好气回他一句,心里却在盘算,这档子麻烦事,自己是当管不当管,若是管了,胜算多大,利弊几何。
休息一阵,眼见李一舟气色好了许多,车队又继续前行。
一路加快速度,又行了两日,远远望见鱼凫城的城墙,秦惊羽目力超常,一眼看见那城门上有人架着高高的竹梯在将白花拆下,而城下一大堆人围在一起,看着墙上张贴的布告,均是彩衣光鲜,欢天喜地。
“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听得雷牧歌沉声吩咐,一名侍卫飞奔过去,没一会就折返回来,禀道:“回殿下,将军,是轩辕国主发榜昭告天下,说是幸得世外高人搭救,不仅是国主死而复生,就连卧病在床十余年的王后也得以痊愈,恢复如常,是以全国休沐五日,发放赏钱,大肆庆祝!”
秦惊羽闻言笑道:“想不到本殿下竟成了世外高人,这个称号甚好!”想必轩辕敖按照自己策划的苦肉计行事,已经取得那离宫出走的宁王后的谅解,这心愿得偿,大功告成,此时定是关在寝宫,述尽柔情蜜意,相思之苦,自然无暇其他,趁他还没来得及顾上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办事,完毕之后还得回趟沁城亮个相。
哎哎,天生一副忙碌的命!
在鱼凫城里遛了一圈,车队太过打眼,也不敢在城里停驻,只购买了些日用之物,又带足了干粮,匆匆又往城外码头而去。
等到六只大铁箱尽数搬运上船,秦惊羽这才舒了一口气,望着船底荡起的浪花,又有些犯难,李一舟受伤,自己又走不开,雷牧歌须得随行保护,这押送财宝之人,该钦点谁比较好?
忽然听得舱外传来哗哗水声,似有大船开进,有人叫道:“啊,是黑龙帮,黑龙帮来了!”
刹那间鸡飞狗跳,乱作一团,不管大船小舟,驶进驶出,都一个劲往岸边码头躲避,秦惊羽哪里还坐得住,赶紧出舱查看,正好碰上雷牧歌过来,两人险些撞在一起。
“怎么了?”
“来了几艘大船,船上有黑龙帮的标记,正往这边驶来。”
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秦惊羽心头一喜,随他去到甲板上,定睛一看,远远地,为首那船风帆鼓起,势头正猛,船篷上独角龙的标记偌大醒目,正朝己方驶来。
船上有两人,一站一坐,站着的那人黑衣裹身,鬼面狰狞,正是那黑龙帮少帮主魅影;而坐着的那人,一身文士青衫,须发花白,气度高雅,老天,他是……
秦惊羽一瞥之下,立时跳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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