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不容情
箭矢,密如骤雨,铺天盖地而来,惊呼声惨叫声迭起。
“主子小心啊!快走,走啊——”
眼前人影晃动,有人扑了上来,以身挡箭,掩护她朝院外退避。
噗噗数声,那是箭入身体皮肉的声音,鲜血喷涌而出。
一人倒下,又有新的人影奔过来,挡在她身前,始终不留缝隙。
她只是来示警,只是来阻止杀戮……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心救人,却将自己与一干弟兄置于险境,无法脱身!
或者,自己才是他真正要对付之人!
秦惊羽指甲掐进掌中,心痛如绞,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去,站定不动:“住手,都给我住手!”
秦兴澜挥下手,示意手下暂停攻击,神情复杂看着她,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秦惊羽喘一口气,环顾四周,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秦湛霆,周围七零八落的侍卫尸身,以及身边摇摇晃晃兀自支撑的门下弟兄,咬牙道:“你只是想要我的命,就不要累及无辜,我留下,你让他们走!”
话声刚落,耳边即是反对之声不断:“主子!我们不走,生死都跟主子在一起!”
“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不走!”
秦惊羽闻声落泪,她不是孤单一人,从来都不是!
不论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皇子抑或乱党,她的弟兄们都不会抛弃她,不会!
秦兴澜扬眉一轩:“既然你的属下如此忠心,那就留在这里陪你吧。”
“等下!”秦惊羽见他脚步后撤,头顶上方弓箭再度举起对准自己,不由叫道,“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要杀我,给我一个理由!”
秦兴澜身形微顿,叹道:“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与大皇兄不顾骨肉之情,协同作乱,欲加谋害,实在让人心寒……我饶你不得!”
秦惊羽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明明知道我只是好意报讯,从无害人之心,却要给我强加罪名!”
秦兴澜抿紧了唇,似被说中要害,脸色青白,一言不发。
秦惊羽低头,看看地上的秦湛霆,从自己衣摆处撕下一大块布料,蹲下去给他紧紧裹住右肩。
整个过程,她尽可能做得缓慢而又仔细,全然不顾周围凝结成冰的肃杀气氛。
做完这一切,喝令门人尽数退开,这才起身迎上,冷道:“你早已明了大皇兄的心思与计策,当时大可不必答应前往,反正明日便是册封大典,只须候在越秀宫,平安度过这半日,就可以顺利登位……而你却执意而来,是想借此机会,将未来的障碍连根拔起,是不是?”
面对她的一番质问,秦兴澜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淡淡道:“他往日以皇长子的名义,自以为是,作威作福,我已经忍他许久了。”
“即便如此,你也不致如此对他!”秦惊羽情不自禁拔高了声音。
秦兴澜反问:“那你说,我该如何对他?”
秦惊羽咬唇道:“大皇兄已经是寡不敌众,处于下风,你大可率众将他擒下,押至父皇面前,请父皇定夺,此事之后,他再无实力与你争夺为难,你何必如此狠心断他手臂?!”要知道,以大皇兄的心性,断他一臂,今后形同废人,与要他的命又有何区别!
“妇人之见!”秦兴澜冷声打断她,“你没见他方才一心想取我的命吗?若是我计划不周,稍有懈怠,此时躺在这里便不是他,而是我了!”
“那是大皇兄一时糊涂,本来是可以劝说,可以阻止的,他本无意取你性命,只想要拿储君之位,只要你答应让给他,他便会罢手!”
“让给他?”秦兴澜摇头轻笑,笑声里带着几分讥讽意味,“三皇弟啊三皇弟,在你眼中,这皇位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以你让我,我让你,随意推辞不受吗?你肯让我,那是你的事,我却断然不会再让他人!”
秦惊羽微微张嘴,心中惊异,指着他:“你……”
天,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秦兴澜朝她凑近一步,轻轻点头,声音压低,几不可闻:“不错,你掩饰得极好,我当时也一心以为是我自己拔出来的神剑,自是未加多想,欣喜若狂,只是,我在转身还剑之际,心念一动,曾试图再次拔剑,结果那神剑如同生根一般,纹丝不动,根本没法拔出……我便知道,真的是你在相让,你才是上天定下之人,你说,我怎能留你在世?”
秦惊羽瞪着他,内心惊骇,连连后退。
他什么都知道,却故作无知,懵懂接受,骗过了她,骗过了所有人!
难怪他明知自己是无辜前来,也要执意围剿,原来是怕她将来会对他不利,要对她斩草除根!
对他而言,她不是兄弟手足,而是挡住他前进道路的障碍,只能毫不留情,全力铲除!
——我以为,殿下会支持大殿下做储君……
少年的低叹声犹在耳边回响。
燕儿早有提醒,自己却念及骨肉之情,没能引起重视和警惕。
——老二性子冷,心眼多,疑心重,以后他登基称制,还不知会怎样……
就连大皇兄都看出来这一点,她还不以为然,觉得心机深沉是其优点。
费神费力,良苦用心,尽数付诸流水。
——这神剑认主,庇护江山是关系到大夏未来命势的头等大事,慎之又慎,绝非儿戏,怎么可以随意让于他人……
老师早有告诫,早有教诲,她却从来没当回事,让错了剑,更看错了人!
一步错,步步错!
“还有,你明知我与宁儿有婚约在身,却串通兆翡颜前来捣乱搅局,又利用她怀有身孕之事,要挟于我,让我不能不怀疑你让位的用心!”秦兴澜声音低沉,继续称述。
“不是,我是好心帮你解决问题!”秦惊羽欲哭无泪,真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
“无须辩解!”
秦兴澜手握长剑,步步逼近,以她才能听见的嗓音轻道:“我知道你无意这皇位之争,原本也想就此这般,各得其所,互不为难,但是你为何不知收敛,仍在大肆培养江湖势力?区区一个天京城,我身为未来储君,居然都找不出你窝藏之人,你叫我今后坐在高位如何放心?!”说着,眼眸一利,“万一将来你后悔了,想要取回这相让的一切,与其等你羽翼丰满之时再来争斗,不如我现在就动手……”
眼见长剑挥出,剑尖划过天际,秦惊羽低呼:“二皇兄,你误会我了!我既然让出,就断不会再与你相争——”
“人心难测,我没法信你。”
秦兴澜长叹一声,长剑距她胸口仅有寸许:“三皇弟,你别怪二哥心狠,怪就怪你生在帝王之家,却胸无大志,还如此心软——”
“主子!”众人惊呼,作势奔上前来。
“二哥!我们是兄弟!”秦惊羽眼里已有泪光。
“兄弟……”秦兴澜喃喃出声,略一迟疑,仍是力道不减,一剑刺出!
只听得哐当一声,长剑落地,秦兴澜捂住右胸,眼睛睁得大大,不敢置信,一丝黑血从他指缝流出,隐隐现出幽蓝色的微光。
“你……”
怎么可能?
他明明已经出手,怎么会有比他长剑还要快的光芒出现,局势瞬间扭转!
“二哥……二皇兄……”秦惊羽闭上眼,面露痛色,慢慢收回手来,“我给过你机会,你自己不知珍惜……”
身为江湖中最大门派的领导人,就算没有武功,却也绝不是任人宰割之主!
她只是在赌,赌他的良心,赌他是否还有一点骨肉亲情,之前但凡他稍微表露一分善意,能放她一马,而不是挥剑相向,她也不会扳动风影戒的机括,射出毒针,用以自卫!
只怪他,太过心狠手辣,不留余地!
“我还是小看了你……”秦兴澜颓然倒地,面上浮起一丝苦笑,“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任你处置!”毒液渗入血脉,他的嘴唇已成乌紫,气若游丝。
眼见大势已去,墙头矗立的青衣人等收回弓箭,面如死灰,被制的黑衣侍卫趁机脱离包围,奔到昏迷的秦湛霆身边。
“放下武器,我会禀明父皇,饶尔等不死,九族不予降罪!”
一听此言,没有半分犹豫,青衣人齐齐跃下跪拜,双手将铁弓利箭举过头顶:“属下愚昧,谢殿下不杀之恩,愿将功折罪,誓死效忠!”
暗夜门人大喜过望,纷纷上前,将对方武器缴下,就连个别腰间的短匕也一并卸了。
秦惊羽抿唇,微一侧头,但见一道灰白人影从天而降,轻飘飘落在她身边,于满地狼籍处长身玉立,笑如春风:“主子。”
一见来人,众人喜笑颜开,齐唤燕主。
不错,正是燕儿。
就因为察觉到他的悄然到来,她才能如此放松,放开手脚,扳回劣势。
“燕儿,去,封住他的血脉经络,防止毒气攻心!”
燕儿微诧,仍是不动声色,依言执行,啪啪几声,将秦兴澜各处大穴尽数封住,低道:“好了,主子。”
秦惊羽轻轻吁气:“火速回宫,外公走时留有些许丹药,希望还来得及救命!”
燕儿眼底闪过一丝理解之色,并无二话,抱起秦兴澜,飞一般朝寺门方向驰去。
他隐身在侧看得分明,她与秦兴澜只三尺之遥,扳动机括的同时,亦是从左往右调整了位置——
最后时刻,她仍是心存怜悯,无意取他性命,否则,中针之处,当是他的心脏!
两位皇兄皆被快马加鞭送回皇宫救治,秦惊羽留在现场,指挥若定,清理善后,安抚下属,直至暮色降临,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姗姗而回。
此时此刻,退无可退,只能选择面对。
夕阳下,宫门大开,一群人默然伫立,晚霞的光芒缕缕射下,映出天子秦毅惨痛而沉静的脸庞。
秦惊羽疾走两步,挥泪拜倒:“父皇,对不起——”
秦毅黯然摆手:“朕都知道了,不能完全怪你……朕只想问你,现时是如何考虑的?是否还不改初衷?”
秦惊羽哑然,有什么东西如风云雷电,在头脑中一幕幕徐缓掠过。
远在西烈沙漠,苦苦挣扎不知生死的银翼……
鲜血染红的枯井,残破不堪的遗体,青绿竹簪上刺目的暗红……
墙头上突然窜出的人影,长剑袭来,羽箭激射,耳廓处的血渍已经干涸,却还隐隐作痛……
痛的岂止是身,还有心!
成王……败寇……
暗夜门或许有实力,有潜质,却始终只是个江湖门派,行为受限。
要反击,要复仇,要改变被动挨打的局面,给幕后之敌以迎头痛击,就必须登上更为尊贵显赫的位置,获得更为坚固支撑的根基,拥有更为强大不可战胜的力量!
天意,不可违!
责任,不可避!
内心深处,有什么信念轰然倒塌,又有新的信念顺势而生!
秦惊羽垂头,低答:“我想好了……”
一瞬间,眼如利剑,墨发飞扬,仰首挺胸,她听见一个陌生的嗓音如魔魅般响起:“我,才是神剑之主,是真正的大夏皇太子!”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一声过后,人群里传出惊呼声,秦惊羽被秦毅扶起引领,一步步走向属于她的位置,目光在身后一一掠过,毫不意外看见惊诧,看见猜疑,看见迷惑,看见嫉妒,还看见老师韩易欣慰的笑容……更看见少年隐在人后,那一张温润俊秀的脸,如斯苍白。
一门之隔,数丈之距,却如相隔千山万水。
燕儿,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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