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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沈家位于A市南城区,老街老巷老房子。

  照例把车停在距离单元门较近的地方,邢克垒敲门,半晌听到房内传出声音,确定家里有人,他转身从车上搬东西。

  破旧的铁门打开,头发半白的沈母站在里面,细看之下,神色略显恍惚。

  怕她认不出自己,邢克垒边将带来的东西拿进去边自报家门:“沈姨,我是垒子,来看你。”

  眼角皱纹明显,裹着旧外套的沈母仔细辩认了下,面露喜色:“是垒子呀,快进来。嘉凝这丫头,说不让她出去偏不听,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我去找她。”话语间,就要越过邢克垒往外走。

  邢克垒蹙眉,转而拉住她手肘:“应该等会儿就回来了,我们在家等。”

  沈母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她笑着将他迎进门:“垒子你快坐,沈姨给你倒水。”

  邢克垒扶她坐在布艺沙发上:“渴了我自己就找水喝了,不用倒。”转身又出去了两趟才把带来的东西都提进屋,然后轻车熟路地分门别类放好。

  “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上次的都还没吃完。”沈母亲热地拉他坐到身边,仔细端详:“有日子没来了,瘦了,又训练了吧?”

  邢克垒不答反问:“听说您最近身体不太好?”

  沈母叹气:“没有好的时候,不是这疼就是那疼。”

  邢克垒看着沈母,发现她头发凌乱,眼窝深陷,整个人都憔悴不堪的样子:“我近期安排一下,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哪儿不好好对症下药。”

  “我不去医院。”沈母拒绝,然后说:“垒子啊,你什么搬过来住?嘉凝很惦记你。”

  邢克垒的神情微有变化,然而那变化细微得旁人根本无法察觉,他像哄小孩子一样地说:“沈姨你忘了,我在部队,除非公事或请假,否则不能随意出来。”

  沈母闻言神色中有着隐隐失望的意味:“那你就把嘉凝接过去吧,你们在一起了,她也能照顾你……”

  沈母再一次的旧话重提让邢克垒的能言善辩无从发挥,他揉太阳穴,斟酌该如何解释才能不引起她过大的情绪波动,又能表达清楚他的立场和身份。

  哪怕是善意的欺骗,对于她们,他也从不承诺。眷恋的目光不舍地自邢克垒身上收回,已在门口站了片刻的沈嘉楠终于出声为他解围:“妈你怎么又糊涂了,部队不是谁家,哪是邢大哥说接就接的?你不要为难他了。”

  沈母抬眼看过去,朝她招手:“嘉凝你过来。”

  被唤作嘉凝的沈嘉楠跛着脚缓慢地走过来,见邢克垒起身,她微笑着将手伸过去做出准备被他扶的动作,他却只是接过她手中提着的袋子。

  沈嘉楠神色一僵,又很快恢复如常,与邢克垒一左一右地坐在沈母身旁。

  这样的场景多像一家人。沈嘉楠期翼过无数次,而在这几年里其实不止一次实现过,可那又如何,没有他的回应,就没有安心的感觉。

  沈母将沈嘉楠的手和邢克垒的握在一起,继续刚刚的话题:“谁说我糊涂?部队也可以随军,等你们结了婚,你当然要搬过去和垒子一起住,难道你想两地分居,是吧垒子?”

  每次都要面对的尴尬问题,邢克垒一如既往地沉默。

  回答就是欺骗,他不能亦不愿。

  拒绝就会令她失控,他不愿亦不想。

  没有错过邢克垒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尴尬、失望的沈嘉楠亲手击碎了母亲的梦:“妈你说什么呢,谁说我要和邢大哥结婚了,我们不会结婚,你别再……”

  然而她的话没能说完就被“噼”地一声脆响打断了。

  沈母的动作出奇的快,照着沈嘉楠的脸抬手就是一巴掌。

  饶是邢克垒都没有料到沈母会突然动手,起身护住沈嘉楠,同时拉住她的手,“沈姨!”

  沈母的情绪忽然失控,挣扎中拔高了音量骂:“不和垒子结婚你还想嫁给谁啊?垒子哪里不好,你还看不上?你有脸看不上吗?有吗?”边骂边使力挣扎试图摆脱钳制扑打沈嘉楠。

  捂着火辣辣的左脸,沈嘉楠一动不动地坐着,清瞳内波光闪动。

  “沈姨,你冷静点!”邢克右手略微用力一扯将沈嘉楠拉到身后,同时揽住沈母的肩膀,喝道:“沈姨你再打她的话我立刻走!”

  邢克垒低沉的声音有力地抑制了沈母,她抱住他哭闹起来:“垒子,你原谅嘉凝吧,她是一时糊涂,你别不要她啊……”

  糊涂?原谅?如此通俗易懂的词汇用在他们身上竟觉微妙。

  那些模糊得几近磨灭的记忆被一句原谅牵扯出来。邢克垒扪心自问:他与沈嘉凝之间是否需要所谓的“原谅”?可回应他的除了左胸口处的异常平静,再无其它。

  抬手拍拍沈母的背,邢克垒语气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好,我原谅她。”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原谅!

  或许是听出了他话里隐含的释然,沈嘉楠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伸手握住邢克垒的小臂,仿佛即将失去最心爱的东西一样越抓越紧。

  微妙的气氛下,沈母持续说着要邢克垒原谅沈嘉凝的话,一遍又一遍。

  盯着邢克垒没有丝毫动容的面孔,沈嘉楠的心越来越凉。

  终于,那份她以为他无法放下的情感,终究被什么替代了。

  这样的认知,让沈嘉楠觉得恐慌,甚至绝望。

  邢克垒当然没有意识到此刻沈嘉楠内心的百感交集,他看看时间觉得自己该走了,可触及沈母泪意未褪的眼睛,惟有答应留下吃晚饭。

  来之前并没有给沈嘉楠打电话,可她却像是提前知道了消息一样,买了很多菜回来。见她跛着脚略显吃力地忙碌着,邢克垒开了轻柔的音乐为沈母缓解情绪,也进了厨房。

  接过沈嘉楠手里的活儿,邢克垒问:“沈姨最近的情绪一直这么不稳定吗?”

  沈嘉楠背过身去抹了下眼睛:“以前偶尔还记得我,现在天天都是叫着姐姐的名字,还有就是念叨你。”

  邢克垒沉默片刻,“再这样的话还是入院治疗吧。”

  仿佛被触动心事,沈嘉楠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落下来:“姐姐已经……妈妈如果再……”她说不下去了,转身扑进邢克垒怀里,抱着他的腰哭出声来。

  在整件事情里,她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无奈他能做的,能给予的,都很有限。保持着被她拥抱的姿势,邢克垒任由沈嘉楠哭了很久。

  晚饭邢克垒几乎没有动筷,沈嘉楠也是胃口全无,两人时而沉默,时而在沈母的询问下应上一句,气氛沉闷、压抑至极。之后略坐了会儿,邢克垒起身告辞。

  沈母拉着他的手不放:“垒子,过年你带嘉凝回家吧,也该让你爸妈见见她了,你说呢?”

  如果不是经过权威医院的诊断,邢克垒几乎要以为沈母的神智不清是假的,因为有时她的话实在不像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说出来的,那种清醒,让他起疑。

  邢克垒很想直接回绝,甚至明明白白地告诉沈母他不会和无论是沈嘉凝还是沈嘉楠结婚,而这些话其实是他几年来说过无数次的,然而每次的结果都太不堪设想,于是他惟有安抚道:“回家的事我和嘉凝商量吧,您就别操心了。”

  沈母显然不满意他的回答:“我知道你部队里忙,可工作上的事情有时也得放放,总不能一直让嘉凝等你,你们也都不小了。”

  邢克垒沉声应下:“我知道了。”

  沈母拍拍他的手,像是某种嘱托,转而交代沈嘉楠:“嘉凝啊,替我送送垒子。”

  沈嘉楠腿脚不好,邢克垒不让送,可她却固执地跟到了外面。

  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邢克垒问:“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

  “邢大哥。”沈嘉楠眼含期待地看着他:“我想赶在年前去看看姐姐。”

  邢克垒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但他说:“等我问问你嫂子哪天有时间,我们陪你去。”

  一句嫂子,再次强调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一句我们,轻易划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目光触及他眼底类似幸福的温暖之光,沈嘉楠笑得苦涩:“好啊。”

  对于意识不清的沈母邢克垒无从解释,对于沈嘉楠,他是不需要解释。

  拍拍她的肩膀,他说:“回去吧。”然后将一个厚厚的信封递到她手上:“要过年了,需要什么就去添置,别给大哥省。”

  当越野车消失在视线里,沈嘉楠依然站在寒风中。

  傍晚的天光中,她神色不明,心思不明。

  到了陆军医院邢克垒先去病房,可当看见三日未露面的李念一言不发地坐在床前喂邢克瑶吃饭时,他转而去米佧办公室。早已过了下班时间,相比白天医院里安静许多,站在办公室门口,邢克垒听到里面一大一小的对话。

  先是清甜的女声:“还要巧克力威化吗?”是米佧。

  然后是小朋友奶声奶气的回应:“嗯。”是衡衡。

  “可你答应我每天只吃两条的。”

  “那你还问我干嘛?”

  小孩子果然是不能骗的,将手中的巧克力威化放进抽屉里,米佧给衡衡擦擦小手,好奇心起地问:“怎么这几天你都没来看妈妈呀?还有李念叔叔,他也没来呢。”

  衡衡坐在椅子上,两条小胖腿一晃一晃的:“二叔说妈妈要休息,不让我吵她。”

  米佧转转眼珠:“那今天怎么又来了?”

  衡衡的小眉头微微皱起来,“因为二叔想妈妈了呗,这都不知道。”

  嫌弃她的语气腔调和他那不着调的舅舅一个样儿啊,有木有?

  米佧抬手掐了他脸蛋一下,“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哦。”

  衡衡呲牙笑,“那当然了,二叔都告诉我了。”

  米佧发挥八卦精神地追问:“那二叔还告诉你什么了?”

  “二叔还说……”衡衡歪着脑袋看着米佧,有点小苦恼:“让我不要告诉别人。”

  就知道和小孩子唠嗑是件技术活,米佧被噎了一下,递给小祖宗一块饼干。

  衡衡伸手接过来,边啃小饼干边垂着脑袋说:“谢谢舅妈!”

  好吧,身为舅妈,米佧决定大度一点不计较小朋友吊她胃口了。

  理理衡衡的毛衣,她问:“你舅舅怎么还不来?”

  衡衡吃得津津有味,隔了一会儿才说:“那你要问他了。”

  米佧憨态可鞠地看着这个从见面就折她面子的小家伙,自言自语:“真不想承认这么大个我唠嗑唠不过一小破孩儿。”

  邢克垒失笑。

  衡衡听到声响抬头,看见邢克垒站在门口,他从椅子上爬下来,扭着胖胖地小身子跑过去抱住舅舅的腿,要抱抱。

  米佧回头,邢克垒看见她嘴角边若隐若现的梨涡,眼底划过暖暖笑意。

  弯身抱起衡衡,他问:“舅妈好不好?”

  衡衡挠挠小脸想了想,郑重回答:“好。”

  邢克垒就笑,狭长的桃花眼里闪动着专注晶亮的光。

  把衡衡抱回原位,他说:“衡衡和舅妈说,舅舅还没吃晚饭。”

  米佧正想说他“各种没脸没皮”,就听衡衡很认真地问她:“舅妈你听见了哦?”

  米佧则拿小眼神谴责了邢克垒,然后说正事:“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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