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定 3
这般一想,宁平侯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看向太夫人道:“兹事体大,依儿子说,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方好,不如容后再议。”
不待太夫人发话,又道:“君氏到底年轻,阅历少了一些,实在不堪主持府里中馈,倒是顾氏出身大家,性子沉稳,且先前跟着夫人学过如何管家,不如就让顾氏来管家的好,君氏只在一旁学着管管也就是了。”
顾氏见太夫人摆明了已站到容湛和君璃一边,实在不想与太夫人做对,如今太夫人已因大杨氏的事而不待见他们一房了,若现下再逆了她的意,她岂非要越发不待见他们了?忙忙起身便要推辞。
不想容湛已先站了起来,看向宁平侯道:“君氏管家这一阵子以来,虽不至于上下交口称赞,至少也没出过什么篓子,以她这个年纪来说,已是极不容易了,如今父亲就因二妹妹一句话,便要否定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和辛苦,请恕儿子不能口服心服。至于儿子与君氏昨日向祖母进言之事,更是悉数为了这个家好,并无半分私心,还请父亲明察!”
容湛本以为才出了大杨氏贪墨他银子和东西之事,宁平侯多少都会对他有几分愧疚,也多少会对容潜容浅菡兄妹有些迁怒的,谁曾想还是跟以前一样,容浅菡说他一句不是,宁平侯便立马不问青红皂白的发落他,他一半是生气,一半则是担心若君璃的进言真不能成行了,她将面临巨大的麻烦,所以才会等不及太夫人发话,已先自己开了口。
听在宁平侯耳朵里,却只当他这是真舍不得放权,真别有用心,不由越发的恼怒,当下看向他冷冷说道:“你还不是世子,我也还没死呢,这个家且还轮不到你做主!”
一句话,说得本就满心愤怒的容湛越发的愤怒,忍不住将自己那个只与君璃说过的打算喊了出来:“父亲都已亲口对我说过便是我逼死了三弟,也必不会立我做世子了,我又怎么可能还会去肖想那虽然本该属于我,但父亲却从没打算给我东西?不怕告诉父亲,什么世子之位,什么家产祖产,我根本不稀罕,您爱给谁就给谁去!但此番我和君氏的进言,却并无半点私心,您若是实在不信,这便做主将我分出去单过也就是了,也省得以后再碍您的眼,行动便被您冠上一个‘别有居心’的罪名!”
听容湛毫不掩饰的将自己曾说过的气话当众说了出来,又提出大不了将他分府出去单过便是,宁平侯不由有些下不来台,他就算再偏心,也知道断没有世子之位未定,便将嫡长子分出去单过的道理,到时候言官御史们的折子还不得活埋了他?更何况他心里对容湛也不是半丝愧疚都没有的,一时间竟被说得语塞起来。
一旁容浅菡见他父子两个不过三言两语间,便又吵了起来,暗自心喜不已,因忙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说道:“父亲,都是女儿不好,女儿方才那番话,不过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谁知道大哥竟当了真,还请父亲息怒,大哥恕罪,女儿不是……”
“你给我闭嘴!”话没说完,已被太夫人冷冷喝断,“这些事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该过问的?竟还学会搬弄口舌是非了!来人,送二小姐和大小姐回各自的院子去!”
待容浅菡与容浅莲被送走后,太夫人方看向宁平侯冷声道:“我不管你是怎么想湛儿和他媳妇的,我反正觉得此番他们的进言是为了这个家好。且不说咱们不过京城一个中等人家,便是朝廷,不也没隔几年便有一批人要告老,好为新人挪位子吗?府里如今的情势你作为一家之主,难道还不清楚,摆明了养的闲人太多,管事们心太大,再这样下去,只怕再过几年连空架子都撑不起来了!我可做不来只管自己清闲高乐,不管后代子孙们死活的事,此事说来只是内宅之事,我今日叫你来,也不过只是支会你一声而已,至于具体怎么处理,我心里早有主意,自会处理好的,你就不要多管了!”
又问其余诸人:“你们可还有什么意见?”
众人眼见宁平侯都吃了她的排头,便是有意见也不敢说了,更何况此事与他们并无多大的厉害关系,当下忙都应道:“单凭母亲(祖母),我们并无异议!”
此事便算是就此定了下来。
有了太夫人雷霆介入,后面的事情就要好办多了。
先是那些没领到差使的人泰半都被放了出去,当然,这些人无一例外都不愿意,但太夫人既下定了决心,又岂是他们想不出去就能不出去的?太夫人没将他们给卖出去而是放出去就是好的了,况还按人头每人给了十两银子——这些人家既连差使都领不到,自然不是什么体面或是有本事的人家,大多都有好几个是没领到差使的,一人十两合起来便有几十两银子,做点小本生意或是买几亩薄田糊口已是足够了,是以只哭求了一通,见太夫人使去的人没有半点通融的意思,便拿了银子和身契,收拾了东西,很快离去了。
比较棘手的,是那近二十家有体面的下人,这些人家不是有女儿在各房主子面前当大丫鬟,便是有人在账房、库房、厨房并采买等要紧的行当上做管事,且彼此还联络有亲,真正是一脉相连,福祸相依。他们联合起来,根本不买太夫人使去传话的人的账,都哭着嚷着要见太夫人,似于婆子这样服侍老太夫人和老老侯爷的,还有十数个,这十数个老货更是直接视太夫人使去的人若无物,口口声声要去祠堂哭老老侯爷和老太夫人去,场面一度失控。
太夫人使去的人正是祝妈妈,算是太夫人跟前儿第一等得意的妈妈了,素日连宁平侯见了,多少都要给一二分面子的,如今却被那十数个老货给手脚并用的缠住,弄得是蓬头垢面,衣衫凌乱,端的是狼狈至极,无奈之下,只得落荒而逃,小跑着回了照妆堂去禀告太夫人。
彼时太夫人正与容湛君璃一道在捡佛豆儿,一旁侍立的如柳几个见太夫人面色平和,与素日的慈祥宽和并无二致,几次都差点忍不住开口为自家人求情,但想起太夫人此番的强势,终究没敢开这个口。
祝妈妈便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一进来便“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哭道:“太夫人,老奴没用,未能完成您老人家的吩咐,还请您责罚。”
太夫人一看祝妈妈那副狼狈至极的模样儿,便大略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头也不抬的命如柳:“去把那二十来家的人都召齐了,我亲自会会他们。”
如柳服侍太夫人多年的人,一听她这个平静的语气,便知道她是动了真怒,她若真将怒气表现了出来,反倒还有几分回圜的余地,不由心下直打颤,暗想太夫人连罚不惩众的道理都不顾了,难道自家真只剩下两条路可走吗?却不敢违抗太夫人的命令,屈膝恭声应了一声“是”,忙忙传令去了。
不多一会儿,方才那二十来家下人便都到齐了,将太夫人的院子塞得满满当当的,但因有于婆子在君璃处吃瘪之事在先,这些人倒还不敢在太夫人的院子里喧哗,只是脸上无一不写满了愤怒与不甘。
片刻之后,便见两个婆子抬了一张圈椅出来,再然后,才是太夫人被簇拥着走了出来,在圈椅上坐定。
院子里的下人们忙都跪下行礼:“奴才(奴婢)等给太夫人请安,太夫人万福金安!”请完安,却并不起来,而是高高低低的哭起来。
为首的是老老侯爷在时府里的大总管,如今其儿子也是府里大总管的苏老总管,则一边哭一边高声说道:“太夫人,老奴不知道您听信了谁的谗言,此番要将这么多在府里服侍了多年的老人儿都撵出去,且不说这不是兴旺之兆,由来兴旺之家都只有添人,断没有赶人的,只说老奴们世代都是在府里服侍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太夫人瞧在这一点的份儿上,收回成命,老奴们并不敢有别的想头,只想长长远远的服侍主子们,为主子们尽忠!”
苏老总管开了口,另一个也早已荣养了的当年老太夫人屋里的管事妈妈也哭道:“老老侯爷和老太夫人对奴婢们恩重如山,奴婢们无以为报,只有让自己的后人们竭尽所能的服侍好各位主子,以报答老老侯爷和老太夫人的大恩大德,还望太夫人成全奴婢们的一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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