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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


  “边境之地,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若有人能够求到万家灯火,将灯火点燃,那么上天就会达成那人一个心愿,不管什么心愿都可以。”

  云止从花千色回头看琳琅与琳琅倏然侧开目光的神色中知道,花千色说的并不是真话,那一味药引绝对还有,也知道琳琅不会轻易告诉她那一味药引究竟是什么。花千色如今一心向着琳琅,没有琳琅点头,断不会说出来。一刹那,云止神色一转,脸上尽是失望之色,俨然信了花千色之言,倒退一步,转身离去。

  小小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脉搏与气息也越来越弱……

  五日后,边境的一村镇内,云止抱着已陷入昏迷的小小云挨家挨户乞求灯火。

  琳琅一直派花千色在身后跟着云止,不放心云止。

  空荡荡的街道上——

  细雨纷纷,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两侧的房屋房门紧闭。

  琳琅接到花千色的飞鸽传书后,立即放下一切政务,马不停蹄地前来,只见前方那一袭再熟悉不过的白色身影真如花千色飞鸽传书上所言得那般,抱着已昏迷不醒的孩子挨家挨户乞求灯火,顿时难以置信地快步上前,于身后一把拉住云止的手腕,阻止云止再继续这么下去。这么多年来,还从未见过云止如眼下这个样子。近在咫尺的距离,更是清楚看到云止面上全是雨丝,雨丝下的脸面色苍白,浑身上下已差不多近半湿透,沉声道:“左相,你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吗?那些什么传说,全是骗人的,你怎么会信?”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全都是骗人的,一个字也信不得。可是琳琅,我救不了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

  “琳琅,我真的无计可施了,你知道吗?”

  “琳琅,我已尝试过一次失去孩子的痛苦,我承受不起第二次……”

  “你别管我,就让自己自欺欺人一次。如今,我已经一无所有,我仅剩的只有他。”云止的脑子很清醒,一字一句,一边回,一边抿唇失笑一声,又似嘲笑自己的可笑,嘲笑自己的自欺欺人。

  话落,云止转动手腕抽出自己的手,抬步离开。

  细雨中,她双手抱着怀中沉睡不醒、气息微弱的孩子,脸上的笑看在琳琅眼中,简直比哭还难看。眸中的痛色,一种极力强撑、濒临崩溃边缘的神色,尽管她极力压制,可还是丝丝缕缕渗透出来,整个人仿佛随时有可能垮掉……看着这个样子的云止,琳琅的脑海中清晰地回荡着“一无所有”几个字,心狠狠一痛,比刀子落在自己身上还痛,快步上前,双手一把扣住云止的肩膀,再次阻止云止继续这般下去,让云止抬头望向他,“左相,你不是一无所有,从不是。你还有我,还有琳琅,琳琅一直都在,从没有离开。”

  云止闻言,缓慢抬头对上琳琅的眼睛。

  半响,云止很平静、很平静地缓慢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转身离去。

  一刹那,琳琅浑身僵硬,他没有在她的眼中看到他的身影,即便她望着他的时候。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她的眼中从没有他,即便只是小小的一角。而除此之外,琳琅没有在那一双眼睛中看到一丝光泽与生气,好像一滩一滩已经没有生气的死水。

  花千色撑着油纸伞上前,将伞撑向一动不动的琳琅,小声唤道:“皇上。”

  “我之前选择放手,因为我知道就算我再怎么努力、再怎么算计,也不可能得到她,不可能在她心中占一席之地。于是,我情愿她恨我,至少这一辈子都永远不会忘了我。可是现在我知道错了,就因为我之前的不择手段,才导致今时今日的这一切。可是,我从没有想过害她如此痛苦,真的,从没有。”他怎么会想看着她痛苦,他不过是想她恨他罢了,真的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的结果。一句话,又似自言自语,琳琅望着转身离去的云止,望着继续挨家挨户乞求灯火的云止,看着云止一次次遭冷遇、吃闭门羹,看着……心一时间痛得无以复加,右手不自觉捂上左胸口。半响,慢慢蹲下身去,单膝落在地上。

  白色的衣袍顷刻间被地上的雨水浸湿。

  “皇上,你千万不要这么想,蓝魅之毒复发,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

  花千色跟着蹲下身去,任由衣摆垂落在地上,手中的油纸伞始终带在琳琅头上,为琳琅挡去风雨,安慰琳琅,暗自吞咽下自己心中的那一股酸涩。就在几日前,她以为面前之人已经渐渐忘记了云止这个人,以为自己已经慢慢走进了面前之人的心中。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她错了,大错特错,他口中说已经放手了,可心底从没有真正放下过,他的心中始终只有云止一个人。他的心,除了云止外,任何人也走不进去。

  琳琅没有说话,似乎没有听到。

  雨不知不觉越下越大,越下越密,茫茫天地陷在一片白茫茫的雾之中。

  次日一早,琳琅转身离去。小镇外的黄山坡上,山坡的破凉亭中,琳琅吩咐随行的侍卫备一壶酒,与花千色共饮。

  侍卫按照琳琅的吩咐备好酒后,听从命令,躬身退下去。

  细雨在寒风中斜飞入亭子。琳琅一袭白衣,亲自为花千色斟了一杯酒,语气平静,面上神色亦平静,“花宫主,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恢复记忆?”

  花千色坐在琳琅对面,红色的衣摆在吹进亭子的寒风中翻涌,长发被寒风吹在肩侧,不想琳琅会突然有此一问,微微怔了一下,不语。

  “没有以往的记忆,就好像生命中少了一部分,总是会觉得不完整,朕还以为花宫主会回答朕说‘想过’,并且也希望能够恢复记忆。”亭子内的气氛在花千色的不语中有些异样地安静下来,琳琅紧接着开口,打破气氛,似不过随口一问。

  “这个问题,叶也问过我。如果失去的那些记忆,都是些不好的回忆,那么,还不如任它缺失,不完整总好过到头来徒添烦恼。”花千色没有多想,平静地回道。

  “可是,话虽这么说,他却终还是担心他不在了,她若有一天突然恢复记忆……一旦她恢复记忆,她就会想起她的过往,同时也会想起他之前究竟是怎么对她的。当年,她那么恨宫宸戋,那么对付宫宸戋,若恢复记忆后依旧放不下那恨,反过来迁怒于云止,再加上将他对她所做一切而产生的恨付诸在云止身上,对付云止……”琳琅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没有再说话,看着对面的花千色同样饮尽杯中酒,对他可以说毫无防备与戒心,心中终是默默道了一声“对不起”!

  正午时分,雨还在继续下着,但已经小了很多,细如银针。

  琳琅一个人返回小镇,小小云的情况其实不用花千色多说,光从云止的神色中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云止一如昨日,抱着怀中的小小云挨家挨户乞求灯火。

  琳琅走上前去,身上还是昨日那件白色衣袍,自昨日被雨打湿后就没有干过。神色不似昨日,浅笑宽慰道:“左相,其实那也不一定是传说,听村镇内的老人们说,老天会眷顾心诚之人。不如我们一起努力,就当是我对这个孩子的一点点小小‘补偿’,可以吗?”

  是夜。

  僻静的山坡上。

  云止与琳琅一道点燃求到的灯火。

  次日一大早,一只软绵绵的小手顽皮地抚摸上云止的脸。

  靠在大石上的云止一下子惊醒过来,不知自己昨夜怎么的就睡了过去,意识模糊间似隐约感觉到琳琅对她说了很多很多话。

  下一刻,在一双小手的不断“骚扰”下,云止彻底清醒过来。

  云止立即睁开双眼,只见怀中的小小云竟在“咯咯咯”地笑着,白皙剔透的小脸蛋上充满朝气,甚是活泼与调皮。立即给小小云把了把脉,发现小小云体内的毒竟奇迹般的完全消失不见了。

  小小云的身体自毒发后,确实很差,也很不容乐观,若没有解药,恐怕只有……但云止也略有些夸大其词了。她始终相信,琳琅不会那么很绝,相信琳琅终会看在她的份上说出那一味药引,所以,她用自己做赌注,故意做下之前的一切来令琳琅心软说出那一味药引。如今,看来她赌赢了。

  而若非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她绝不会选这个方法。

  云止顿时目光环视四周,可空荡荡的山坡上,身边早已没有琳琅的身影,只看到一封密封的书信与一个方方正正的小锦盒。

  云止立即伸手拿过来,快速拆开信封来看,脸上已不复昨日的神色。

  “左相,当你看到这封书信的时候,琳琅已经走了。这么多年来,琳琅心中其实一直都喜欢着左相,连琳琅自己也说不清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或许,是那夜东华城画舫上的初见,左相将琳琅救出火海。或许是那夜在海浪中左相不顾自身安危回来救琳琅,又或许是东清国左相府中,从未有人如左相这般待琳琅好……可是,在做了那么多后,琳琅才彻底明白,对左相的情始终不过只是琳琅自己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如今,琳琅累了,真的好累好累,不想再继续没有结果的喜欢下去,而花宫主她喜欢琳琅,一直想与琳琅过与世无争的隐居生活,远离尘世间的是是非非,琳琅再三思量后,看着左相如此在意这个孩子,就算琳琅心中还有最后一丝不甘心也终得放下,最后终决定给孩子服下手中的另一颗解药,从此与左相断绝一切关系,放下一切带花宫主走,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好好生活,从此再不回来。另外,走之前,琳琅已留下诏书,北堂国现如今已是左相你的了。若是他人,恐无法单凭一纸诏书接管,可琳琅相信左相一定可以,所有之前效忠琳琅的人,以后都会效忠左相,左相要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左相,琳琅走了,此生再不相见!”

  落款,琳琅!

  云止看着,直到将最后一个字收入眼底,慢慢闭了闭眼,眼中不知不觉有些酸涩,或许这样离开对琳琅而言未必不好,至少花千色是真心对琳琅的。而看得出来,琳琅对花千色也有所不同。琳琅的情,她终不可能回他。她的心,从始至终只装得下那一个人。

  片刻,云止睁开眼,取过一旁的那只锦盒打开。

  锦盒内乃是北堂国玉玺。

  小小云见云止一直不理他,立即嘟起小嘴去扯云止手中的信与玉玺。

  云止伸手捏了捏小小云的小鼻子,就知道调皮,抱小小云起身离去。

  山坡下,当云止走下去的时候,恰一眼看到花千叶到来。

  花千叶跃身下马,知道消息后就马上来了。

  “我没事,孩子也没事。”

  云止不想花千叶担心,不等花千叶开口问就先一步说道。紧接着,说了琳琅带花千色离开一事。

  这时,一辆马车快速行来,在云止与花千叶前方停下。

  云止望去,首先入眼的是从马车内下来的那一袭黑衣,那一张银质面具,熟悉又陌生,是他——匸!那日一别后倒是已经许久未见了。

  “云姑娘,你没事吧?孩子没事吧?”匸一边走近,一边担忧地问道。

  “多谢匸公子关心,我没事,孩子也没事,不过虚惊一场而已。”对于花千叶的到来,云止不意外,但对于匸的到来,云止倒是有些意外,紧接着问道:“不知匸公子此来……”

  “在下听到消息,担心云姑娘,还有云姑娘你的孩子,所以……”

  后面的话已不用多说,匸就此打住,没说下去。

  “让匸公子担心了。”云止道。

  “只要云姑娘与孩子没事就好了,不知云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走一步算一步吧。”云止一笑,最终没有前往北堂国皇宫,而是随花千叶前往了“百花宫”。

  匸身上的伤还未完全康复,最后一道前去“百花宫”。

  自北堂帝琳琅突然消失不见,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后,北堂国群龙无首,朝中大乱,内乱不断,一些野心勃勃之人趁机反之,自相残杀,都想自己登上皇位,坐上龙椅。

  自此,天下彻底大乱,局势一变再变,烽火连天。

  云止自那日带着小小云随花千叶到百花宫,进入百花宫后,就一直呆在百花宫中,未踏出百花宫一步。对外界的一切,包括对宫宸戋的一切,都不闻不问,漠不关心。

  匸一直留在百花宫中,同云止一样也未踏出百花宫一步。

  整整两年后,四国灭,天下彻底一统。

  东清帝东方卜在皇宫那一场燃烧了整整三天三夜的大火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其父韩乂一同消失。南灵国太后在皇宫被攻陷那日,趁乱出了皇宫,从此下落不明。西楚帝与七皇子西飞扬和二皇子西飞凌战死在铜雀谷,未找到尸体。

  宫宸戋大赦天下。

  皇宫中。

  朝殿外的露天广场上——

  觥筹交错,轻歌曼舞,丝竹管弦,大宴群臣。

  文武百官一一到场,按序座次,并各自携带了家中还未出嫁的千金。

  宴会上,所有女子不管是歌姬舞姬还是官员的千金,无一例外皆偷偷打量龙椅上之人。

  待一曲尽,一身着粉色舞裙的舞姬飞身上前,敬上一杯酒,举手投足间尽显妩媚妖娆。

  宫宸戋黑眸淡瞥,“小小舞姬也敢上前向朕敬酒,来人,拖出去斩了。”

  音落,空气一静,谁也不曾想天帝会突然生怒。

  下一刻,一官员迅速起身上前,战战兢兢地躬身道:“皇上,此女乃下官的小女,今日特地为皇上祝寿而来,冒犯之处还请皇上恕罪。”

  “你真的要杀我?”女子眉目如画,绝色之姿,倨傲仰头,不畏所惧。

  “茜儿,不得无礼,还不快快退下。”官员沉声怒喝。一年前,自己女儿在有幸一睹帝颜后,便茶饭不思,非帝不嫁,今夜盛宴更是不惜亲自上场献舞,就为吸引帝王的目光。开始之时,他并不同意,可终抵不过女儿的苦苦恳求,故暗中安排之。

  宫宸戋冷眼看着,不屑与女子多言,难得的宽宏大量,语气淡漠道:“既然是宋爱卿的女儿,那便由宋爱卿带回去好好‘管教’吧,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是,多……多谢皇上……”

  被称为宋爱卿的官员连连谢恩,心底忍不住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即一边伸手抹去额上冒出来的冷汗,一边立即唤女子与他一起退下。

  “不,我不走。皇上,多年来你迟迟不选秀立妃,后宫无主,绝非社稷之福。”

  女子故作姿态,傲然而立,不亢不卑,一袭粉色舞裙在夜风下飘摇,言谈举止间不似一般闺阁女子,周身带着几分江湖儿女的潇洒与敢爱敢恨之气,企图以此来吸引住龙椅上之人的目光。而这一年来,她到处打探有关面前之人的一切,私以为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皇上,我喜欢你,请允许我进宫,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常伴你左右。”

  在场的文武百官听着看着,心中其实都想让自己女儿进宫,顿时纷纷起身附和。

  “皇上文韬武略,一统天下,无人能及,相信他日定能创前所未有的太平、繁华、昌隆盛世。只是,后宫一日无主,帝无子嗣,江山始终后继无人,恐……”

  “皇上,还请皇上尽快选秀立妃……”

  “皇上,子嗣……”

  两年来,虽然一直战乱不断,可“选秀立妃”与“子嗣”几个字,还是不止一次被文武百官提起,但皆被宫宸戋无视之。

  “皇上,还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尽快选秀立妃……”

  文武百官见龙椅上之人不语,以为说动了龙椅上之人,立即加把劲再继续进谏。

  宫宸戋没有说话,脸陷在宫灯的光线下看不清晰,情绪不辨。粉衣女子离宫宸戋最近,在宫宸戋的长时沉默下,如文武百官一般觉得,忍不住暗暗一喜,心跳不知不觉加快起来。

  宫宸戋脑海中全是那袭银丝绣边的白衣,面无表情望着下方群臣的进谏。

  片刻,文武百官惊觉不对,心下一凛,纷纷停了下来。

  霎时,氛围陷入不同寻常的死寂。

  半响,宫宸戋开口:“朕尚安在,身体亦安康,今夜更是庆祝朕一统天下之时,可比起恭贺朕,众爱卿似乎更在意‘选秀’与‘子嗣’这个问题,是不是盼着朕尽快立储君?还是盼着朕尽快退位?又或者是盼着朕早点死?”

  语气不重,可字字如泰山压顶,一股窒息的低压一下子笼罩下来,令人胆战心惊。

  文武百官一时间大气不敢喘一下,纷纷屈膝下跪,衣袍窸窣声连成一片,“……臣……臣等不敢。”

  一刹那,高高在上一眼俯瞰过去,黑压压尽是俯首的弯背。

  “不敢?”宫宸戋不紧不慢冷哼一声,目光自文武百官的头顶扫过,“好,朕就当你们不敢。但若再有下次,若再有人提‘选秀立妃’与‘子嗣’这几个字,或再有人恬不知耻的自荐床榻,就以谋逆罪论处,诛杀九族,求情者同罪。”字字句句,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凌厉胜杀伐果决,不怒而威……音落,宫宸戋拂袖而去,文武百官冷汗涔涔,粉衣女子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御书房。

  一暗器钉着一封书信在御桌上。

  走进御书房的宫宸戋一眼看到,拔下暗器,拿起书信打开。

  是宫樾谨。宫樾谨约他在太湖见。若到时见不到他,就让他等着收风絮与风浊的尸体。

  这两年来,宫樾谨每每以此做要挟,不许他前往“百花宫”见云止。

  两年的时间,宫宸戋未前往百花宫一次。

  与此同时,百花宫内。

  月色下,荷塘回廊的亭中,对酒当歌,云止与花千叶对饮。

  匸坐在一边,并不饮酒,拿出一根玉箫吹奏。

  东玄旭带着小小云在一旁玩。

  两年的时间,东玄旭都已经长大了,小小年纪武功已非常不错。

  小小云也有三岁了,几乎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宫宸戋,已经可以很流畅的说话,到处跑来跑去,没一刻安生,与花千叶和匸很亲,当然和云止更亲,一天到晚几乎一半时间粘着云止。小小的身躯,整个人依旧胖嘟嘟的,小脸蛋还带着点婴儿肥,白皙剔透,让人一眼看到就忍不住狠狠捏一把,似乎能捏出水来。

  匸余光落在云止身上,两年的时间,不知不觉喜欢上了这种与她朝夕相处的日子,不想打破。

  突然,小小云一不小心跌倒在地。

  云止听到小小云的哭声,立即放下手中的酒盏走过去扶小小云。

  匸几乎同时起身走过去,几乎与云止同时伸出手。

  “没事了,乖,不哭,跟匸叔叔说声‘谢谢’。”

  “呜呜……”小小云不说,双手一伸就要云止抱。

  匸抿唇一笑,“云姑娘,你太客气了。”

  “应该教他从小懂得礼貌。”云止浅笑。

  六日后,深夜——

  数百里之遥的太湖那边,突然传回来一则消息:宫樾谨拿风絮与风浊做要挟,宫宸戋不理会风絮与风浊的生死,风絮与风浊已死!

  骤听闻消息,云止面色一变,带着小小云立即赶往太湖。

  花千叶带着东玄旭,也一道前去。

  匸同往。

  太湖。

  当云止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到达的时候,宫宸戋还未离去,冻结着一层厚冰,一望无际的太湖上,两具尸体尤显醒目。

  云止放下小小云,快步走过去,却未蹲下查看冰面上的尸体。

  花千叶带着东玄旭与小小云两个人站在远离湖岸之处,没有走过去。这是云止与宫宸戋两个人之间的事,他不想插手。

  小小云小手拉着东玄旭的手,好奇地伸头往前看。

  匸站了一会儿后,抬步走过去,薄唇唇角隐隐一勾,微小的弧度稍纵即逝。

  “他们是我的父母,你真的不顾他们的生死,眼睁睁看着他们死?”许久,云止一字一顿开口,背影的轮廓看不到脸上神色。

  匸在云止身后几步之遥处站定脚步,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我说不是,你信吗?”宫宸戋对上云止的眼睛,同样的一字一顿。

  “我……”衣袖下的匕首紧握在手掌中,伴随着话语一刀狠狠刺向宫宸戋的心口,毫不犹豫,冷绝至极。

  宫宸戋站着没有动,似乎想看看云止是不是真的刺得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眼看着就要没入宫宸戋心口的匕首竟刹那间反向一折,速度之快、力道之甚、瞬间莫入身后的匸身体。

  “……信。”

  后一个字,在匕首莫入匸身体的那一刻衔接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过突然,让人完全措手不及,亦来不及戒备防御。

  一刹那,匸薄唇唇角在云止一刀毫不留情刺向宫宸戋的时候勾起的那一抹弧度,突兀的僵硬住。下一刻,匸难以置信地低头,望向插在他身体上只露出把柄的匕首,能清晰感觉到鲜血争先恐后溢出,再缓慢抬起头来,对着云止的背影问道:“为什么?”

  “宫樾谨,到了这个时候,何不妨摘下你脸上的面具。”云止转身回头,冷漠道。

  宫樾谨顿时明白过来,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出他究竟哪里露出了破绽,“你……你知道我的身份?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那日,我下山坡,你前来的时候。”

  “两年时间,你都在对我演戏?”宫樾谨一把拔出匕首扔在地上。

  “如若不然,我又如何第一时间知道你到底将我父母关在了哪里?如何先一步成功、安全救出他们?”宫樾谨将风絮、风浊以及宀戟三个人藏匿得很好,几年的时间都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找不出一点线索,甚至宫樾谨来无影去无踪,连宫樾谨这个人都难以寻匿。当一而再再而三亲眼看到宫宸戋放了宫樾谨,因心底深处的“信任”二字,所以知道一切不过是计,不过是宫樾谨想让她误会宫宸戋。

  如此,她何不妨顺他的意,与宫宸戋决裂,离开宫宸戋。

  当日在“西茗城”城内,东方卜那番话其实一点都不错,可那时并非复合的时候,因为最终的目的是为引幕后的宫樾谨出来。而她完全相信宫宸戋能躲过她那一刀,相信宫宸戋完全可以应对当时的情况,只要她立即找出小小云,带小小云安全离去,宫宸戋自然也马上会走。并且,行宫内,她留下了东清国的布局图,宫宸戋要离去并非难事。

  整整两年的时间,宫樾谨没有任何举动,故她也按兵不动,一直留在百花宫内。

  不过,这不过是表面,宫樾谨不知她与宫宸戋其实一直有所联系,也一直有见面。琳琅丢下北堂国离去,她贸贸然接手“北堂国”,一来需要耗费不少精力在这接手与掌控“北堂国”的过程中,二来一旦接手,宫宸戋意在统一天下,他们就算不想为敌也已成敌,除非她带“北堂国”降于宫宸戋。可如此一来,前面所做的一切就功亏一篑了。所以她当时转身离去,任由北堂国国内先内乱,最后她再暗中协助之,宫宸戋取下北堂国将轻而易举。两年的时间,可以说他们看似没有任何联系,但宫宸戋之所以能够这么快的统一天下,离不开云止背后的全力协助。

  几日前,两年来始终没有任何举动的宫樾谨终于有了动静。

  宫樾谨引宫宸戋前来太湖,再直接杀了风絮风浊,企图让她误会。如果一切为真,如果她真的相信了,那么刚才那一刀自然就是向着宫宸戋而去的了。

  拿假的尸体无法骗人,至少骗不过她的眼睛,所以宫樾谨一定会真的杀了风絮与风浊两个人。而在他下命令让人杀了风絮与风絮,将风浊与风絮的尸体带到太湖的时候,她早已在暗中通知宫宸戋。

  此刻,地上躺着的这两具尸体,是假的。

  一眼看到宫宸戋,云止心中已经知道,风絮与风浊已经安然无恙了。

  “演戏,原来一切都是演戏,没想到我宫樾谨也有如此眼拙的时候。”摘下脸上的面具扔在地上,宫樾谨不觉倒退了一步。天山上有意接近下的初见,之后的一切,直到这两年来的朝夕相处,他早已不知不觉陷下去,但到头来不过是她的一场算计。两年的时间,宫宸戋平定天下,他从没有现身。如今,宫宸戋统一了天下,他设下这一局,设局让云止伤他,四周已经埋伏满了他的人,一切本是天衣无缝,算无遗漏。一旦宫宸戋受伤,他就有绝对的把握杀了宫宸戋。到时候,轻而易举地取而代之,一如之前那一次。褪下面具,他可以拥有天下。带上面具,他依旧能与她在百花宫内过朝夕相处的日子,相信终有一日可以成功让她喜欢上他。宫宸戋拥有的一切,都将属于他宫樾谨。此生,他就想毁了宫宸戋的一切,夺走宫宸戋所拥有的一切。不想,成功在即,实则落入别人的算计而不自知。

  宫樾谨顿时环顾四周,只见四周一下子冒出来一大批密密麻麻的人,而这些人显然不是他先前安排在这里的那些人。

  一刹那,宫樾谨面色一白,吐出一大口鲜血,手捂着腰腹部流血不止的伤口倒退。

  云止看着宫樾谨狼狈后退,一把按住宫宸戋就要出手的手。

  “我说过,会取了他的首级给你。”

  “算了,事到如今,我已不想要他的首级。匕首上,我已事先下了毒,他此生都没办法再运功。他的势力都已经除去,相信他也做不出什么了。”最重要的是,她相信他,所以他不需要再取宫樾谨的首级来换她信任。或许很早之人,确实有过怀疑,存在很多不信任,可是后来真是早已经完全没有了,她完全相信他。四目相对,面前之人,云止只觉怎么看都看不够。

  宫宸戋伸手,抚上云止的脸。

  突的,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她不杀你,我来。”

  云止顿时快速侧头望去,只见一道红光一闪,一把利剑已刹那间穿过宫樾谨的身体。

  是她,是花千色。尽管出现之人带着面纱,隔着距离,可云止还是非常肯定,并且清晰感觉到自出现之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一股杀气。一刹那,云止一怔,花千色恢复记忆了?

  花千色一剑刺中宫樾谨的要害后,一把拔出利剑,飞身就走。

  远处的花千叶,已第一时间飞身过来。

  云止顿时一个飞身上前拦住离去的花千色。冰面上,面对面而站,衣袂飘飘。云止快速问道:“你恢复记忆了?你不是与琳琅一起离开了嚒?琳琅现在在哪?”

  “让开!”去路被挡,花千色冷声道。

  “姐姐,既然回来了,你难道不想见我一面吗?”就在云止与花千色对话的时候,花千叶已经上前来,同样拦在花千色面前,望向已经有整整两年不见的花千色。

  “叶,你让开。”花千色蹙眉,一心只想马上离去。

  花千叶不但不让,反而走近前去。

  花千色见花千叶上前,侧身就要飞身离去。

  花千叶看着,顿时眼疾手快地一把扣住花千色的手腕。

  花千色在这时猛然吐出口一大口鲜血,身形一晃,眉宇紧皱在一起,红色的鲜血粘湿了面上蒙面的那一层红纱。

  “姐姐!”

  花千叶不料,面色一变,连忙扶住花千色,摘下花千色面上的红纱。

  只见面纱后的花千色面色苍白如纸。花千叶连忙为其把脉,云止也快步走过去,同样为花千色把脉。

  从花千色的脉搏上看,花千色已时日无多。

  “怎么会这样?琳琅呢?琳琅怎么没有与你在一起?”云止再快速问道。

  花千色整个人无力地靠在花千叶怀中,对云止的问题不想回答。但最后,不知为何,却终还是开口,一句一喘息道,“云止,你以为琳琅他真选择了与本宫隐居?不,你错了,大错特错。事实上,他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

  “怎么会……”云止难以置信。

  花千色继续道,“他是用自己的命换了你儿子一命,但他又不想你愧疚,故找了那么一个借口。云止,他已贵为北堂国皇帝,北堂国的势力不亚于任何一国,他也想一统天下,他……可他却在拥有一切的时刻毫无保留的将一切全给了你,包括整个北堂国,包括他的命。他让本宫将他葬在天下第一峰峰顶,他说那最高,无论你在天涯还是海角,他都能看到你。而你,不需要看到他……”

  云止闻言,顿时,倒退了一步,幸好身后的宫宸戋扶着。

  云止摇头,不信,对花千色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信,不愿相信。突的,蓦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变问道:“那一味药引,究竟是什么?”

  “是琳琅的血。只要有千年血莲,就可以解蓝魅之毒。琳琅他一开始是想要孩子死,所以一直决口不说自己曾服过千年血莲。后来,他用他的血做药引,你知道他当时放了多少血吗?那一日,你突然带着蓝魅毒复发的儿子前来,就算告诉你药引是什么,也根本没时间再炼制解药,这也是本宫当时不说的另一个原因。琳琅他,他本没想过要用自己的命来救他的,可是看着你……看着你……他不想你痛苦。千年血莲就算再奇异,可服食久了,体内的血液中也残留不了多少。那夜,他一碗一碗的放血,再由我从他所放之血中提出那一丝微小残留的千年血莲给你儿子服用,直到将血全部放尽,你儿子才没事,你知道他当时有多痛苦吗?可是他却说一点都不后悔,并在临死前让本宫带着他的尸体马上离去,不想你有丝毫所觉。”

  当夜,琳琅事先在烛火中偷偷下了无色无味的迷药,故云止沉睡不醒。而琳琅留下那样一份信,一来是不想云止愧疚,不想让云止知道他死了。二来是不想云止恨他,因为他先前明明可以解云止身上的毒,却选择了将毒素引入孩子体内来救云止。

  “叶,带我走,带我回百花宫,我想回去。”

  花千色说完前面那番话,面上已找不出一丝血色,拉着花千叶的手虚弱道。

  花千叶闻言,看了一眼云止,打横抱起花千色转身离去。

  东玄旭不知何时已牵着小小云走近,望了一眼云止与宫宸戋后,松开小小云的手,跟着花千叶一道离去。

  花千色靠在花千叶怀中,目光落在身后一路上来的东玄旭身上。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琳琅会想要她死。而直到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她才知道琳琅为何会在那酒中下毒。他是怕她万一有一天恢复记忆,万一恢复记忆后对云止不利。原来,到头来,她在他心中其实什么都不是。那杯毒酒,药性要在三日后发作,乃是致命的毒,无药可解。若非与她体内当年琳琅灌她喝下致失忆的药相生相克,她早已经死了。而最后虽然侥幸捡回了一命,却时日无多。两年时间只想找出宫樾谨,杀了宫樾谨报仇。没有回百花宫看东玄旭,不是因为她狠心,而是她不想与东玄旭相认后,又让东玄旭看着她死。若如此,她宁愿东玄旭一辈子都不知道他的身世。

  血红色的丝帕,不知不觉脱手,飘散在风中,花千色闭上眼。

  云止听着,再看着离去的花千色,一时间,心下猛然一痛,好像一把匕首一下子硬生生没入了胸口,脑海中清晰浮现当夜与琳琅一起点燃万家灯火的画面。她真的不知道那味药引竟会是他的血,她不过是想逼他说出那一味药引而已。琳琅,他怎么那么傻?为了她,值得吗?

  他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一句话,一遍又一遍清晰回荡在云止脑海中。

  “阿止……”看着云止的神色,宫宸戋心下一忧,担忧唤道。

  “我没事。”云止浅笑回道,神色如初,但却在话落的那一刻喉间倏然一甜,一缕鲜血就从唇角溢了出来。

  “阿止……”

  “娘亲……娘亲……”

  天下第一峰,离开太湖后,云止立即就赶往了那里。

  高耸入云的山顶,白雾缭绕,云止带着小小云上山,一眼就看到了那座孤零零的孤坟。两年,他竟然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

  三日后——

  云止带着小小云下山,返回云国。

  天平如初,百废待兴,一路上不管走到哪,随处可听到:“听说,云帝多年来一直不选秀立妃,是因为心中一直想着前东清国的‘倾城公主’。”

  “听说,云帝每夜都会画一幅那个倾城公主的画像,对她的情始终如一。”

  “听说,云帝这么多年来一直等着那倾城公主回去。”

  “听说……”

  酒楼内,云止刚带着小小云坐下,四周的议论声又马上纷纷传来。

  街道上的茶寮内,云止刚带着小小云坐下,四周的议论声同样马上纷纷传来。

  路上,云止刚停下脚步准备为小小云买一点吃的东西,四周的议论声再度纷纷传过来。

  云止失笑,突然间很想马上回去,舍弃马车带小小云跃身上马。

  云国皇城,皇宫外,宫门口——

  云止跃身下马,正准备进宫,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马蹄声。

  云止回头望去,入眼一匹马,一个头戴斗笠的紫衣男子。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头戴斗笠的紫衣少年坐在马上,低头对着云止问道。而不等云止回答,已紧接着问道:“你究竟是前东清国的倾城公主,还是前东清国的左相?又或者倾城公主与左相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此刻的云止,一袭白衣女装,女子装束,怀抱着小小云。

  对于紫衣少年的问题,云止莞尔一笑,已听出他是谁,不答反问,“你说呢?”

  紫衣少年不语,调转马头就策马离去,转眼间消失在前方。

  小小云好奇,头一个劲往前伸,想看策马离去的紫衣少年。

  宫门紧闭,在云止近前的那一刻缓缓开启。

  宫门后,入眼的是火红的地毯。

  云止一步一步走进去。

  朝殿位于九九八十一阶台阶上,预示着“九九归一”之意。

  一袭金丝绣边的白衣之人站在阶梯尽头,朝殿的殿门外。灿烂的阳光下,衣袂飘飘,不耀眼、不显著、不炙目,可却是一种气势,让你望着望着,眸孔之中,便会自动自觉的忽视掉周遭一切的事物,只留那如神祗一般屹立与天地间的存在!

  他,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云止停下脚步,仰头望去,唇角不知不觉缓缓勾起,笑容若山花绽放曼曼而开。

  半响,云止抬步,踏着红绸一步一步走上去。

  “阿止,嫁给我。”

  “我不是早已经嫁给你了嚒?”走到尽头,面对面而站,云止笑道。

  “不,不够,我要让全天下人知道,你是我的妻,你是我的。”宫宸戋神色认真,一点也不像玩笑。

  云止闻言,微微怔了一下后,柳眉一挑,笑道:“可以,但娶我,可是有条件的。今生今世,不能有其他任何女人。不过,就算你现在答应了,世事变迁,难保他日会如何,谁也不能百分百保证。不如,你以天下为聘,五湖四海九州为礼,把这整个天下都拱手送于我。我掌控了一切,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了,不必为将来担忧。”

  “当真?”

  “不愿?”

  “那我马上吩咐人去准备聘礼。”

  云止不过一句玩笑,不想宫宸戋竟真会点头答应,一时莞尔失笑。究竟有多爱面前这个男人呢?只想此生此世再不与他分开。当日的决绝离去,其实事前并没有与宫宸戋商量好。“她信他”这一点毋庸置疑,可也有些微恼他瞒着她。

  宫宸戋伸手,轻柔地抚摸上云止的侧脸。对他而言,天下不及一个她。

  不知何时已被云止放在地上的小小云,站不住,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后,就转身走进殿门敞开的朝殿,摇摇晃晃地走向正前方金光熠熠的龙椅,一个人动作笨拙地爬了上去,有模有样地坐好,调皮地对殿门外的云止就“呵呵呵”地笑着唤道:“娘亲……娘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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