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王五和王梦生

六十年前，山东这地方生活很苦，许多男人为了养家糊口，别妻抛子，闯关东谋生。

        有个叫王五的年轻人，刚订过婚。根据当地规矩，订婚九天后未来媳妇就可以入住婆婆家了。这天恰好是第九天，王五刚把媳妇接进家门不久，恰好同村有人要去关东谋生路，这次机会很难得，所以他也就跟着搭伴儿去了。

        王五的运气还不错，顺顺当当地给一老猎户搭帮手。老猎户也姓王，六十多岁了也没娶妻生子，见王五人老实，挺勤快的，就把他收为干儿子，让他养老送终。

        一晃三年过去了，老猎户让王五回山东老家把母亲和媳妇接到北大荒来。这正合王五的心意，第二天就启程回山东老家接老娘和媳妇。王五沿着松花江走了一天，傍晚到一家客店歇脚吃了饭，准备抽袋烟就休息，他找出火石点烟，一不小心火石掉在了地上，他摸着黑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只好上炕睡觉了。

        王五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回了家。先去上房问候了老娘，老娘高兴得不得了，又赶紧喊来了媳妇，一家人亲亲热热，张罗了一桌好饭，王五还喝了半斤白酒。天晚了，媳妇给王五烧好了洗脚水，洗了脚，小两口早早地就钻进了被窝，说了些恩恩爱爱的话，做了点儿缠缠绵绵的事。

        第二天早晨，王五从梦中醒来，睁开眼一看，自己已被五花大绑地绑在房柱上，被威虎山的匪首“座山雕”绑了票。只见“座山雕”刷地一声撕开了王五肩上的衣服，见他的肩上已磨出老茧，便哈哈大笑：“一看就是个小山狗子，枪杆儿直不直？”王五想：“瞎子掉井，哪还不避风？不从就得死，还不如顺着这老贼能留条活命。”想到这里便说：“直不直不敢说，跟我干爹扛了三年猎枪，枪响就能见物。”“座山雕”见王五没有反抗的意思，便叫小匪给他松了绑，又叫小匪在百步开外的老柞树上挂了三只鸡，对王五说：“你要是三枪能把树上的三只鸡打落，就是我威虎山的人了。”王五抓过枪来瞄都没瞄，只听“叭叭叭”三声枪响，挂着的三只鸡的绳子被打断，三只鸡应声落地。“座山雕”又哈哈大笑：“果然好枪法，跟我干吧，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再说王五的老娘，这天早上正想着昨天晚上梦见儿子回来的事，媳妇就进来了：“娘，我夜里梦见王五回来了。”婆婆听了说：“媳妇呀，你说这事怪不怪，我也梦到我儿回来了。”婆媳二人各自说了自己的梦，竟然不差分毫——媳妇当然隐瞒了炕上的事。谁知打那以后，媳妇就有了身孕，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便对婆婆说：“娘啊，自从那夜咱们梦见他回来，我就有了喜，现在我这肚子大成这样，街坊邻里免不了说三道四，这可怎么办？”婆婆安慰媳妇说：“你的为人娘知道，不会错怪你，你不用担心，有娘给你做主呢。”

        俗话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又过了几个月，媳妇生下一个大胖小子来，那身架五官真还和五王相像，只是右手紧紧攥着个小拳头，怎么也掰不开。

        六年头上，王五被杨子荣的剿匪小分队解救出来，当上了一名解放军战士。他请了一个月的假，回老家探亲。一进门，他看见媳妇抱着个孩子在喂奶，就惊诧地问道：“谁家的孩子？”媳妇还没有回答，娘就在一边接过了话头：“儿呀，你可别讨你媳妇的嫌，人家可没做一星半点不守妇道的事。三年前的一天夜里，我和你媳妇都梦见你回来了，从那以后她就有了喜，后来就有了这孩子。”王五问了问确切的时间，也恍然大悟道：“这真是怪事呀，那天我也梦到回家了。”媳妇说：“这孩子哪儿都长得像你，就是右手攥着伸不开，也不知道这是咋回事。”王五说：“我看看，说完轻轻握了握孩子的小拳头，孩子的小手竟然伸开了，掌心还攥着一块火石。王五接过火石看了看，笑着说：”我说那天夜里怎么也找不到火石呢，原来是你拿走了。错不了，这就是我的孩子。往后，咱就叫他王梦生吧。“

        一晃，王五举家迁到威虎山二十年了，王梦生也出息成一个棒小伙子，当上了生产队长。那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的年月，社员们都勒紧裤带度难关，又突然闹起狼灾来。

        开始，人们对山上不时传来的狼嗥声还感到很新鲜，有个记者甚至跑来采访，写了一篇《山区生态恢复，野狼重现山林》的文章，发报在地方小报上。随后，新鲜感就变成了恐惧感，谁也没想到野狼的数目会有那样多。不止一个人亲眼看到，大白天，野狼竟成群结队的在村子周围游荡，紧接着，就传来了家畜被吃、有人被伤的消息。每天夜晚，家家户户早早地圈好家畜，关严大门，然后便能听到这远远近近那悠长凄厉的狼嗥声。

        由于公社把所有的枪支都上缴了，社员们无力组织反抗，狼群在试探了一段时间以后，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它们竟敢黑夜连续进村，今天赶走了这家的猪，明天咬死了那家的狗，一时间，全村的男女老少淡狼色变。

        王梦生做出两项决定：一、向公社报告，请求公安出面打狼；二、派老人孩子去祭山，以争取时间。

        祭山是威虎山人从祖宗那里传下来的，就是由一个德高望众的老人带上孩子和贡品，到山上的山神庙里去磕头，祈求山神保佑，贡品是由各家各户凑的，有酒有肉有馒头。那年月，威虎山人能看到油腥就很满足了，拿出酒肉馒头祭山，那可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现在生产队最适合的祭山人当然是德高望众的王五了，他曾是威虎山一带出名的炮头，这些年他的营生却是给生产队放羊。

        王梦生来找他爹王五的时候，王五正在给羊群剪羊毛。听完儿子说明来意，他那张数不清有多少道皱纹、也说不清是什么颜色的脸显得异常冷漠：“祭山？祭他娘个屁吧！狼那东西我知道，它会听山神的话？那我就会听狼的话！”“那你说怎么办？”“怎么办？打它的狗日的呗！你有种，去把猎枪给我要回来！”“这个……我怎么能办得到呢？”“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让我去求狼啊？”

        王梦生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去找别人。他知道老爹的心里窝着火呢。当年收缴猎枪的时候，他曾经大病一场，也没逃过缴枪运动，他是最后一个缴的枪。

        生产队祭过山神以后，狼灾丝毫未减。这天早晨，突然听见王五大喊大叫，社员们跑去一看，原来是生产队的羊圈夜里进了狼，也许狼知道王五是它们的克星，竟把他养的羊咬死一大片。王五愤怒得是头发疯的豹子，挥舞着钢叉冲着山上一阵叫骂。

        骂完以后，王五倒平静下来了。他也不去管死了的羊，却找出一块三尺见方的木板，又是刨，又是凿，谁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那木板被他刨光了，又在上面凿出两个孔，然后便扛起钢叉，揣了一把利斧上了威虎山。

        王五进山后没有任何消息，社员们都说，他肯定被狼吃掉了。但到了第二天下午，却见他回来了，背着的蔴袋里鼓鼓地不知装了什么物。等他打开，社员们都被吓得叫起来：天哪，　那是几只狼崽子！王梦生见了急着问：“爹，你怎么……还怕狼不进村哪？”王五说：“你甭害怕，今晚按我说的办！”

        当天下午，王五让社员们在后山坡上挖了一个坑，晚上，他把狼崽子放进去，自己也跳了进去，然后把那块凿了孔的木板盖在上面。

        天一黑，他便在里面把狼崽子弄得直叫。不一会儿，便听到远处传来狼的叫声，越叫越近。转眼间，只见一只母狼迫不及待地冲过来，在那块木板上用爪子扒着不一会儿，它的一条腿伸进洞里，王五见状在里面一把抓住，并拿绳子套牢狼爪捆在自己的腰上。母狼挣扎，另一条腿又伸进另外一个洞里，王五又抓住，将两条狼腿捆在一起，这时他推翻木板跳出来，抓着狼腿把木板背在背上，任凭母狼挣扎嗥叫。社员们见他怀抱狼崽子，背着母狼一阵风似地下山，把母狼和狼崽子放在村边的打谷场上。

        这下子可热闹了，又是母狼嗥，又是狼崽子叫，但见群狼前簇后拥，就是不敢来营救。突然，狼群后面响起一阵鞭炮声。——那鞭炮放在铁筒里放，比枪的响声还大。只见王梦生领着社员们手持钢叉齐声呐喊，吓得群狼乱作一团，抛下母狼和狼崽子，只顾自己逃命去了。

        这时，只见王五走上前去，咔咔两刀，砍断了绑着母狼腿的绳子，母狼翻身爬起，竟一口叼住一个狼崽儿，又用尾巴赶着另几只狼崽儿，在社员们的呐喊声中屁滚尿流地逃走了。这时，只听王五怒吼一声，前冲几步，猛地把手中的钢叉掷出去，不偏不倚，正扎在母狼的尾巴跟儿上，只听那母狼嗷地一声叫，便拖着钢叉消失在灌木丛中。

        社员们一阵欢呼，齐声夸王五不减当年勇。王五却不好意思地说：“用不着夸我，都是梦生这小子出的道儿！”

        从此，威虎山再也没有出现狼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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