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雷霹木

我们村头有片小树林。小时候，我和伙伴儿们经常去那是爬树掏鸟蛋。令大家感到奇怪的是，树林中夹有一棵几人合抱的老榆树，从中间裂开好多瓣儿，每一瓣都没死，叶子都是郁郁葱葱的。而且，别的榆树的皮都是黑绿色的，而这棵老榆树的皮则是褐红色的，有点儿像血的颜色。

        村头有个老头，是个光棍儿，姓什么，叫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反正大人小孩都管他叫大善人，我们也跟着叫。大善人很喜欢小孩，我们也愿意去他的小院里玩耍，吃他给我们预备好的甜杏，缠着他讲故事。大善人脑子里总是有掏不完的故事，啥时掏啥时有。他讲故事感情也投入，常常是讲到动人处便声泪俱下，听得我们都眼泪汪汪，鼻涕一把泪一把地随着故事情节往下淌。看把我们都讲哭了，大善人才收场：“今儿个先讲到这里，都快回家吃晚饭吧！”我们才像群麻雀似地叽叽喳喳地飞回各家。

        这一天，我们又去大善人家听故事。他挠了挠被太阳晒得又黑又亮的秃头想了一会儿，突然问我们：“你们天天去树林里玩耍，可知道那棵老榆树为什么辟成好几瓣儿？为什么树皮是褐红色？”大家也都像他的样子挠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摇头说不知道，便七嘴八舌地央求他讲一讲老榆树的故事。大善人很会卖关子，见把我们的馋虫引出来了，却故意慢腾腾地把吊在屋梁上的小筐取下来，左一把右一把地把盛在里面的甜杏分给大家，再拿出自己那杆大烟袋锅子，压上一袋烟，才缓缓地给我们讲起老榆树的故事。

        早些年，我们村有个刘二混子，他父亲死得早。因为他父亲生前是倒腾山货的，家境还算富裕，给孤儿寡母留下些过河钱维持生计。刘二混子从小不愁吃不愁穿的，其母又事事顺着他，慢慢地他便学坏了，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勾当常常干，吃喝嫖赌无所不好。没多久就把父亲留下的家底败霍光了。

        不学好的孩子都不孝敬老人，刘二混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光不给老母提供吃喝，还把他从住了多半辈子的老房子中赶了出来，他老母只好在村外一间废弃的城隍庙里栖身。这个刘二混子觉得老母还没尽到责任，养儿就得养到底，没钱就管老母要，好像他母亲就是摇钱树，啥时要啥时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天，他又赌输了，又想从老母那里抠点儿钱用。结果，老母藏着的棺材板儿钱被他翻出来了，抓到手里就要走，老母拽着他的腿苦苦哀求说：“这是你父亲留给我的棺材板儿钱，你总不能让我死后连个棺材也没有吧？你就给我留下吧，不要拿去赌了！”刘二混子根本没听进去老母的话，一脚把老母踹倒在地，扬长而去。

        他的老母在地上缓了半天，才缓过气来，慢慢爬起。她想起了自己劳苦的一辈子，不由得伤心地哭了起来。她哭了不知有多久，直到天黑，嗓子沙哑得哭不出声来了，才爬起身想把油灯点上。这时，她突然看见庙正中的那个灰头土脸的城隍爷的眼睛眨巴了几下。刚开始，老太太还以为是眼花了，便使劲地搓了搓眼细瞧，没错，那个泥像确实是动了起来，紧接着他竟然张嘴说话了：“老太太不要伤心了，你的事情我早已知晓，我已向阎王禀告了你的逆子的不孝之举，阎王听后大怒，要严厉地惩罚他，明天就用炸雷霹死他！”刘二混子的老母开始吓了一大跳，后来听说阎王要她儿子的命，内心不由得一惊，便急忙跪下，苦苦哀求城隍爷宽恕她儿子，救她儿子一命。这下子倒把城隍爷弄糊涂了：“你儿子这么对你不孝顺，你应该盼他早死才对，怎么还要救他呢？”刘二混子的老母叹息着说：“虽然他对我不孝，但他还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哇，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么年轻就死吗？”城隍听了这话不言语了，深思了半晌才说：“阎王之命是不可更改的，我也无力挽回。不过……办法倒是有一个……”

        却说刘二混子卖掉老母的棺材板钱赌了一天后。回家倒头便睡。恍惚间，他看见一个黑面人走到他面前，历数他对老母的种种不道后说：“因为你对老母如此不孝，阎王明天就派小鬼要你的命来了！”听了这话，刘二混子怕得要命，立即跪在地上求黑面人放他一马。黑面人说：“放过你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从此后要好好对待你老母，否则你还会得到报应的！”刘二混子见自己有救了，顿时头磕得像鸡啄米谢恩。黑面人终于告诉他解救自己的办法后，便扬长而去。刘二混子惊出一身冷汗，醒过来后才发现自己做了一场梦。

        第二天一大早，刘二混子就去了村头，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披在老榆树身上，又咬破十个指头，在老榆树的主干上遍洒血液。做完这一切，刘二混子已精疲力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已经流干了，但是求生的本能还是促使他艰难地爬回家中藏起来。他爬回家中的路上天还是没有一块云彩，也没有一丝风，太阳暖暖地照着大地，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就在他刚爬进屋的当儿，突然，一块黑黑的云彩从天北边翻滚着飘来，眨眼间遮住了太阳，天空顿时阴下来，一时狂风大作，雷电交加，刘二混子想起梦中黑面人说过的话，吓得忙把身子藏在炕沿下。这时，一个炸雷在村头的老榆树头上炸响，瞬间一个大火球将老榆树团团围住……也就是眨眼的工夫，天又放睛了，仍是阳光普照的艳阳天。

        村里人都听见了那蹊跷的炸雷声在村头炸响，纷纷跑出村头查看，见村头的老榆树被霹得七裂八瓣，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后来，村里人才知道那棵老榆树是代刘二混子受过，替他挨雷击的。

        从此，刘二混子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他真的改掉了以前的恶习，把老母从城隍庙接回家，老母的话言听即从，百依百顺了，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孝子。刘二混子也特感谢那棵救他一命的老榆树，在它的周围种上许多小榆树。几年后，这些小榆树长成了一片小树林，那棵被霹过的老榆树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一直到现在，还是那么生机勃勃地矗立在林中，一副抱子携孙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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