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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露腚鹿


那是“文化大革命”进入白热化的1968年,家乡的养鹿场出现了一件怪事:一头母鹿生了一头无尾巴的小鹿。饲养员养了大半辈子鹿,从未见过生下来的小鹿没有尾巴。这露腚鹿长得倒硬朗,刚一落地就扒着草站了起来,里倒歪斜地走到母鹿的腹下吃奶去了,饲养员见了露腚的小鹿那可爱的样子,禁不住打起了唉声,自古以来都说鹿是长寿的灵物,可这露腚的小鹿夏天可怎么活哟?还不得让蚊蠓活活虰死?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他刚来鹿场时老饲养员跟他说过:“鹿是最有灵气的,通人性;也是最长寿的,因为它能寻到长生不老药,你没听说鹿盗仙草的故事吗?可我也曾听老辈人讲,人要是见到露腚鹿是最晦气的了,老人古语说得好:遇见露腚鹿,谁养谁绝户。”饲养员不敢往下想了:“真他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倒霉的事怎么让我摊上了?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可不能绝户!”

        饲养员回家当老婆一说,可不得了啦,她老婆吵吵嚷嚷地找到场革委会主任:“俺当家的可不当饲养员了,那露腚鹿要是‘克’走了俺的男人,谁养活这一家老小?”场革委会主任也是刚上来的造反派头头,谁说是造反有理的年月,可公社革委会曾三令五申,鹿场的生存栏数不能下降。这存栏的鹿本来就完不成任务,若降了这露腚鹿,不更少了?饲养员的老婆见场革委会主任不肯杀露腚鹿,便不依不饶地吵,弄得场革委会主任六神无主,叩头作揖地叫姑奶奶也不顶事。正在这时,退休的老饲养员来了。老饲养员说:“什么绝不绝户的,我不怕。让这露腚鹿跟着我吧,反正我是光棍一根,不养它也是绝户。”就这样,露腚鹿离开了鹿场,跟着老饲养员来到了山上的人参园子。

        离开了鹿场的露腚鹿没有料吃,只能喂它青草和树叶。可老饲养员宁可不吃点粮,省下来换豆饼给露腚鹿吃,将它饲养得膘肥体壮。老饲养员在人参园子过着世外桃园的日子,天天伴着露腚鹿喝小酒,有话就跟露腚鹿说,有时还给露腚鹿拉拉二胡,听听露腚鹿翩翩起舞,摇头摆尾的憨态逗得老饲养员禁不住哈哈大笑。

        这年秋天,公社的武装部长到鹿场蹲点来了。他到鹿场蹲点的目的人人心知肚明,就是不能说出来。那就是鹿场紧靠大山,大山里的里味像磁石般地吸引着这位喜欢打猎的公社干部。这时正是山里的野猪下山抢秋膘的时候,猎人头天晚上埋伏在地头,专挑大的肥的打。这种打法叫孤打,也就是只一个人,不能结伙。因为不管去多少人,猎人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次只许猎一头野猪,还不许猎头猪,谁违忌了山规,要受山神惩罚的。

        武装部长见别人猎回野猪,手立刻痒痒了,也要去打。可他一年前打猎时因枪管爆裂,炸瞎了他的右眼也炸坏了他的右手,只能用左撇子打猎。这样的半残废打猎,便没人带他,他又想过枪瘾,自己又不行,就想叫饲养员跟他去。

        饲养员人老实,心眼儿也实,驾不住三句好话,便被武装部长驾拢活心了,天将黑,两人选了一个山坡地头埋伏下来。这埋伏要一直等到天明才能开枪,没点儿耐性不行,于是两人便没话找话地聊天。正唠得热乎着呢,武装部长一指前方,“看,先上来头孤猪!”饲养员一瞧,山边真的有头貌似孤猪的黑东西在动。武装部长压上子弹,枪一顺,让饲养员当枪架儿,就瞄上了那个黑东西。饲养员说:“部长,孤猪打不得,它最凶,会顺着枪响的位置扑上来的。要真那样咱俩可就惨了!”“惨个屁,两个大活人还斗不过一头孤猪?你就瞧好吧。”说着一搂火,“咣”的一声枪响,那黑东西翻了几个跟头,不动弹了。两个人跳起来大叫:“打着了,打着了!”拎着枪奔了过去。走到近前一看,却都大眼瞪小眼地吓翻白眼了!啥?倒下的那个黑东西竟是老饲养员!

        这老饲养员真就该着挨枪子。这天,他带着露腚鹿上山采元蘑,天擦黑时元蘑被他装满两蔴袋,正要往露腚鹿的背上放时,只听咣地一声枪响,顿时觉得肚子一麻,眼前一黑,便一头栽倒在草丛里。这时他还清醒,光知道肚子上有粘糊糊的东西往出淌,但却不觉得痛,用手一摸,是一片血;再的摸,是肠子出来了!他一惊,便昏了过去。

        朦胧中,老饲养员听到露腚鹿在跟他说话,心里一惊,醒了过来。睁眼一看,露腚鹿正站在他的跟前,正用嘴蹭他的脸呢。旁边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武装部长,一个是饲养员。老饲养员此时什么都明白了:这是遭了猎人的枪。这事以前也发生过,换枪的没救活,开枪的也进了大狱。只见武装部长满脸是汗地哆嗦着问:“要紧吗?”老饲养员摇摇头,其实他知道自己完了。武装部长又问:“知道谁开的枪吗?”老饲养员瞅瞅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是公社的头头,一个是自己带过的徒弟,心想,如果说是他俩就坑了他俩一家子人,老老小小的可怎么活哟?自己已经这样,何苦再让他俩跟着遭罪?主意已定,便狠狠地摇了摇头。武装部长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饲养员也把心里的那块石头落了地。二人将老饲养员抬到露腚鹿的背上,便悄悄地溜走了。

        鹿场食堂的炊事员正等着老饲养员送元蘑呢,鸡都炖好了,就等元蘑下锅了。若没有元蘑炖小鸡炖,那味道肯定寡,武装部长吃了肯定会不开心的。气得炊事员没好气地骂开了:“这个老东西,死哪儿去了?莫不是挨了枪子?”话音刚落,只听食堂门前哀鹿长鸣,炊事员出门一看,天哪,露腚鹿驮着那个血葫芦般的人正是老饲养员!

        炊事员一看便知,这是挨了盲枪。便急忙上前询问:“谁打的?”老饲养员摇摇头说:“不认识!”然后手指露腚鹿说:“千万看好它……”话未说完,只见老饲养员头一歪,便断了气。炊事员见状一下子慌了手脚,忙四处打听武装部长的下落,却怎么也找不着。

        过了一天,武装部长领着饲养员回来了,说是回了趟县里。一听老饲养员被肓枪打死了,顿时大吃一惊,忙问:“知道是谁打死的不?”炊事员说:“不知道。”武装部长定定神说:“老饲养员是鹿场的功勋,是个好同志。应该开个追悼会,寄托我们的哀思。”

        老饲养员的葬礼是鹿场有史以来最隆重的一位,可人们总是对他的死打着问号。开枪的人老饲养员说不认识,这不就是说老饲养员见着了开枪的人了吗?可他能是谁呢?鹿场内常打猎的人也是有数的,谁能打出这么臭的枪?

        露腚鹿成了无家可归的野鹿,天天游荡在大山里,入夜就趴在老饲养员的坟前。场里的人有的看见露腚鹿的身上有几块地方没了皮毛,露出血红血红有肌肉,知道那是让狼掏的,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喂狼不可,便用套杆套住它,拖回鹿场。可拴进槽子里的露腚鹿不吃也不喝,没几天就瘦得只剩一副骨架,还天天不是好声地叫,叫得人浑身直发毛。没办法,场革委会决定把它放生,随它去了。

        脱了缰的露腚鹿一阵风似地冲进饲养员家,头往他家的玻璃上撞。只听哗啦几声响,饲养员家的玻璃被撞得粉碎,饲养员和他的老婆从梦中惊醒,见露腚鹿的头伸进屋内,两只血红的眼睛似喷着火一样,哀鸣的声音把左邻右舍都惊醒了。饲养员和他的老婆知道来者不善,忙跪倒在炕上给露腚鹿磕头,不停地哀求:“老饲养员在天有灵,不是我开的枪啊,是武装部长惹的祸啊……”边说边鸡啄米似地嗑头。

        露腚鹿听罢饲养员的话扭头便走,直奔鹿场场部,正好撞见武装部长送场长的老婆“白大屁股”往外走。这两天场长去公社开三级干部会,武装部长就以谈工作为名,把场长的老婆叫到场子宿舍偷欢。没想到刚出门迎面撞上了露腚鹿,便扯着“白大屁股”跑进屋里,从墙上摘下枪,推上子弹,正瞄准时“白大屁股”大叫:“不能开枪,要是杀了它,场子的存栏数更少了……”眼看着露腚鹿冲了过来,武装部长一咬牙骂道:“骚老娘们,你懂个屁,要不杀了它,咱俩的事不就暴露了?”说着,把枪管抵上鹿嘴,手指一钩,露腚鹿被炸开米个头……

        露腚鹿是拖着淌血的头跑回老饲养员的坟前的,人们找到它时,已经让野狼啃得只剩下骨头架子了。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真像老人古语说的那样:“遇见露腚鹿,谁养谁绝户吗?老饲养员死得冤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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