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千秋宴(五)
苏扬舲这一觉睡得格外深,再睁眼时天色已然大亮。
他懒懒的伸伸手臂,这才发现旁边床榻空空如也,他不禁怀疑,难道那都是梦吗?
苏扬舲拨开了厚重的床帘,窗外明亮的阳光肆意的洒了进来,他微微眯了眯眼,在屋内寻找某个身影。此刻,乌墨端着铜盆推门而入,笑盈盈道:“主子醒了?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一头长发散在肩上,乌黑柔顺,将苏扬舲本来带着几分清冷的面容映的更加昳丽,狭长的眼睛和紧抿的薄唇却添了几分郁色。
乌墨小心谨慎的用温水帕替苏扬舲擦拭脸面,不慎指尖触到了他的肌肤,不禁在心里惊叹:怎么会有男人的肌肤会如此雪白细腻。
从那一日起,乌墨知道了一个从前只在书里听到过的词,肌如凝脂。
仿佛多一份力气,就会在那一片雪白上留下道红痕,如此的情景竟然让他一个小太监看得是心神荡漾,只得偷偷背过手在身后狠狠掐了自己的手背一下,才能清醒过来。
回过神来,乌墨在案几前给苏扬舲束发,却见对方眼神游移,似是在寻找些什么,他浅浅笑笑道:“主子是在找卫夫人吗?”
苏扬舲不置可否。
乌墨贴心的道:“奴婢刚才走来时,见卫夫人在后花园里在练剑。”
他在那里开始夸卫南寻身姿多么潇洒,但是苏扬舲却一个字也没进去,他眉头拧在一起,卫南寻被下毒之后,武功尽失,筋脉滞涩,后来是被苏云杪找来的游医治好的。
可是现在,他光顾着自己保命了,对卫南寻中毒之事毫不上心,导致这么久了他还没解毒。
没解毒就练剑?
这会不会加剧毒性?会不会影响他的身体健康?会不会以后碰见能解此毒的大夫时也束手无策了?
苏扬舲再也坐不住了,也不管头上发髻还没束好,慌着站起了身子,连外衣都没披就往外走。
乌墨赶紧抓了一件外套追上去给苏扬舲披在肩头,他看着苏扬舲的长发从头顶散开,又滑落到肩上、背后、胸前,赶紧上手去帮他拢在一起,一边跟着苏扬舲的脚步一边将长发简单束在脑后。
散发而行在姜国是对国主的莫大不敬,主子能不顾规矩祖制,他身为时候起居的宦官却不能,否则被有心人看到了,日后便能在朝堂上参他家主子一本的。
苏扬舲此刻心中都是对卫南寻的担心,根本顾不得其他,他匆匆走到后花园院门口,果然看见一个男子身着青色短衣执剑立在园中空地之上。
他疾走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卫南寻的手腕,脸上带着愠色道:“你不要命了?”
卫南寻先是一愣,继而垂下眼眸,低头看着苏扬舲那张白的不像话的脸淡笑道:“四皇子何出此言?卫某一向惜命的紧,不然怎么会为了苟活嫁进这桦雾府?”
闻言,苏扬舲才觉得自己有些唐突,迅速松开对方的手腕,深吸一口气道:“你的毒还没解,不能动用内力。”
卫南寻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的脸庞,也不知那双深沉的眸子里到底能看清多少,他含笑道:“你是在关心我吗?舲儿。”
舲儿。
舲儿……
苏扬舲如纸一般苍白的脸上,迅速爬上一团殷红,悄悄按耐住那颗在胸腔里狂乱跳动的心脏,他知道自己必须说些什么,否则将会沉溺在一片毫无预兆的温柔里。
可他看着对方的眼眸,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想说他根本不关心对方的死活,可这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
卫南寻虽然看不见他的窘迫,却满意的笑了笑,将手中的长剑一垂道:
“你说不练我便不练了,都听你的。”
站在二人身后不远处抱剑而立的尹川,听着如此轻浮的话竟从他的殿下口中说了出来,忍不住瞪圆了眼睛。
中蛊了,肯定是中蛊了!
他的殿下是绝情冷意的人,是不会被任何人牵绊住心思的人,更是不惧生死的景国英雄,他怎么会因为怕死而嫁给这个草包皇子?!
明明是为了……
尹川红了眼,整个眼眶里含着泪水,他的殿下一定是为了从这个草包这里偷取情报才会这般低三下气,对,一定是的。
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尹川再一次握紧了拳头,咬紧牙关,恨不得一剑将那人胸膛刺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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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苏扬舲卷着书侧靠在窗边榻上,细细品读。
看着看着,他突然莞尔一笑,原来他手里的这卷书讲的便是一个穷书生张生在上元节时遇到了一位扮作男装观灯的富家小姐谭柳,二人谈笑合拍从秦皇汉武聊到了魏帝晋帝,后来却遇到一群盗匪在花灯会上撒野,张生便带着谭柳逃到了附近的荒山寺庙里躲避,谭柳不慎被雪打湿了衣裳,张生就替谭柳烤衣衫,随后的情节就开始俗套起来,谭柳不慎跌倒,张生扶住她发现她的女儿身,然后孤男寡女在一个空房子里,就发生了该发生的事情。
第二日二人分别时,谭柳告诉张生务必要来家中提亲,张生也是满口答应。然而谭柳等了一日又一日,直到家人发现她怀了孩子,便想趁着身子不显怀赶紧将她嫁出,然而谭柳刚强不愿嫁二夫,反抗无效后自缢身亡。
她死的第七日,张生便带着借钱买的彩礼来谭家求娶爱人,哪知却得知谭柳已经身亡。
苏扬舲想着苏陆铭恰好对这种桥段感兴趣,便要让人将书卷收起来,好在下次上朝时带给苏陆铭,刚一开口便见允乐急匆匆的推门而入,满脸虚汗。
“主子,主子,不好了!”
苏扬舲缓缓抬眼皮,道:“何事如此慌张?”
“主子,陈家出事了。”允乐抹了抹额头的汗珠,慌慌张张说道:“今日一早禁军就将陈家围了起来,此刻陈家满门都被押到了大理寺监……”
苏扬舲没缓过神来,道:“哪个陈家?”
允乐赶紧凑到他旁边,急的满脸通红:“陈司业陈亭畔陈家,陈元傅陈老首辅陈家!与您自小结下婚约的陈家!”
苏扬舲猛地站了起来,脸色惨白,仍是不敢相信,“怎么可能?陈家三代辅臣,陈元傅又是先帝托孤的重臣,父皇怎么可能抄了陈家?”
允乐彻底急了,上前拉住苏扬舲的衣袖向外走,道:“我说主子,您赶紧去皇宫替陈司业求情去吧!具体原因小人也不知,只知道是皇上今早下的旨意,不然也不会让禁军去拿人啊!”
苏扬舲这才反应过来,他也知晓此事兹事体大,赶紧坐上允乐备在院里的步辇,几人急匆匆将他抬到大门口,又换了马车,允乐神情凝重的扬起马鞭在飞尘里奔向皇宫。
走到正阳门外,苏扬舲第一次被禁军侍卫拦住了进去的路。
“四皇子,抱歉,陛下有旨意,不允许您进宫面圣。”侍卫一脸寒铁,伸出手臂挡在他的面前。
“滚蛋,你也敢拦我?!”苏扬舲拿出原主那一套撒泼耍混,企图硬闯进去。
哪知那两个侍卫根本不为所动,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从腰间掏出了冰冷冷的佩刀,指向他的鼻尖,森森道:“四皇子,请退后。”
苏扬舲拧紧眉头,他没想到姜帝竟然想得如此周密,早就料到他会听到消息来求情,竟然连皇宫的宫门都不让他进去,这该如何是好?
苏扬舲急的在原地开始打转,他知道事态严重,若是不能及时了解现在姜帝的所思所想,恐怕马上就会有一道圣旨下来,到时候救陈家就根本无望。
可是他现在连宫门都进不去,该怎么办?
此刻,宫外城墙下传来一阵马蹄声,苏扬舲侧头去看,只见有几队人马正在巡卫宫城,正好走近,而为首的男子一跃从马上跳了下来,缓步向苏扬舲走来。
“四皇子?”来人沉声请安,又恭敬的躬身行礼。
苏扬舲垂头一看,这男子竟然是昨日他刚刚见过的秦霜蒙的父亲秦绍,只见他面色凝重,眼神犀利,对着身后的卫队摆摆手吩咐道:“你们继续巡逻。”
看着卫队走远的身影,他又看了看门口的两个禁军侍卫,悄然将苏扬舲拉到了一旁,谨慎的左右看看后,这才小声道:“四皇子可是为了陈老之事要进宫面圣求情?”
“正是。”
“臣劝四皇子还是先回去吧。”他再次谨慎的压低了声音,附耳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臣末时三刻换班,若是四皇子不嫌弃,可去臣的休憩之处等着微臣。”
苏扬舲看着对方那一脸严肃,又看向宫门口那两个如寒铁般纹丝不动的侍卫,只好点头,便详细询问了秦绍的休憩之处,与允乐一同向此处缓步走去。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凝布,眼见着就是一场大雨即将倾盆而至。
苏扬舲抬头望望,道:“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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