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晴川（三）
当深层的江水抵消掉下冲的力道后，胤禛却不急着浮上水面，而是一个漂亮的反身冲，将身子推到船底下，动作之潇洒俊逸，令得脑袋已经有些发蒙的晴川更加的对他刮目相看。
胤禛身前赘着晴川，紧紧贴着船底，缓缓的露出头来。
探出水面的一瞬间。他便伸手捂住了晴川的嘴，将她不由自主要发出的呼救声，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他低头一看，晴川仰着脸，双手拚命拍打着水面，眼中满是对死地恐惧和对生的留恋。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怜意，低声在她道：“相信我，我们会没事的。”本以为她会如话本子上一般，登时安静下来……却不想人家仍然在猛烈挣扎，一双小手使劲掰他的大手。
胤禛低头一看，真想一头撞死，原来把人家连嘴带鼻子一齐捂上了，这才赶紧松开。
晴川大口大口的剧烈喘息起来，还没有把气息调匀，便去抓那漂在一边的手帕子，却总是差一点够不着，急得她带着哭腔道：“快……快拿回来……”
胤禛一侧身子，便伸手将那帕子拿回来，心中对着这位晴川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也不知道一块帕子对她到底有多重要。
惊魂稍定之后，晴川从胤禛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帕子，旋即环顾四周，但是惊恐马上爬满了晴川的脸部，只见那些船上的乘客，如同下饺子一般落入江中，而船上的白莲教余虐用弓箭鸟铳肆意射杀着跳入江中地乘客。在一片夜枭般地怪笑声中，落水人惨叫着中箭中枪沉变成了浮尸。江面很快被染红，一张张惊恐绝望的面孔在她眼前闪过，一条条鲜活地生命在她眼前消失，血腥的气息刺激得她一阵阵作呕。
晴川赶紧转过头去，正好看到胤禛的脸，只见在那红色的映照下，他的双眸仿佛着了火一般，脸上的愤怒已经凝结，成为一种叫做刻骨之仇的东西。
“闭上眼睛。”胤禛的声音冰冷坚硬，带着不容违抗的力量，让晴川不由自主的乖乖听话，合上双目。
胤禛自己却直勾勾的盯着江面，畜生在他眼前肆虐，鲜血在他眼前翻腾。生命在他目光中消失，他却纹丝不动，心中只剩下纯粹的愤怒，那冲入九霄地怒火。
九年前，当康熙为他找来的业师邬思道问他今生的志向是什么是，胤禛回答道:“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够做到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没有土匪，让所有人都有饭吃，所有人都活得开开心心……”
一些因为混迹官场似乎根深蒂固在心底的东西，在这一刻被彻底的清除了，胤禛终于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太平时追名逐利无可厚非，但在人命关天的灾难面前，身为皇家男儿只有一个使命，那就是保护每一个子民的生命安危！其余的蝇营狗苟，全部都必须让路。
当胤禛把个人的利害得失抛开时。立刻变得前所未有地强大起来，眼前哪怕尸山血海也不能影响他头脑的清明。在一番思考之后，胤禛心中已经对当前地局面有了考量……这里已经无可挽回了，现在要做的是，避免这些白莲教徒向南挺近，与江南巨寇甘凤池汇合。
想要做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消灭他们。问题是济宁府四周并没有有战斗力的驻军，这些白莲教的悍匪显然不是知府县衙里的一般捕快可以聚而歼之的。
经过赵村，石佛，然后到鲁桥镇，哪里有刚刚走马上任的由胤禛保荐的漕运总兵张广泗的部队，仅在片刻之间，胤禛的心中就将济宁府往南的运河两岸的兵力部署将领情况大概过了一遍，一个计划逐渐在他脑海里成型。
这就是刑部尚书向康熙禀报的沿大运河流窜妄图与江南巨寇甘凤池汇合的山西白莲教余虐靳广。
原本他们的目标本来是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赶快逃到微山湖地区，因为那里河道密布，纵横交错，又是位于江苏与山东两省的交界，历来是各种江湖势力出没，鱼龙混杂之处，但是在济宁府城外运河河边的芦苇荡中盘踞数日之后，他们发现了一条大鱼——这就是张晴璐张晴川所在的这条进贡的大船。
其实这条大船在济宁府已经盘桓多日，但是因为离京城已经不远，到京的时间尚绰绰有余，张晴璐又是一个附庸风雅之辈，或在这条朝廷进贡的宝船上以琴会友，或在济宁府的上等酒楼中与齐鲁大地的文人墨客开怀畅饮，愣是有足够的时间让得靳广余虐掌握了这条船上所载的贡品数量和贡船的内部结构。
原来这次这条贡船上除了有大批江宁织造上供的丝绸之外，还有江南铸造局为皇家打造的大批金银首饰。对于靳广这样的流窜作案人员来说，价值不菲而又好携带的金银自然是他们最为适宜的抢劫物品。
加上马上要到了落草为寇的目的地，也是正需要有一批昂贵的金银做为安家费和以后与甘凤池为首的江南巨寇掰手腕的资本，所以靳广就胆大包天的打劫了皇家的贡船。
现在胤禛看到对岸的芦苇荡中又几艘小船正在向贡船快速驶来，转眼之间就到了贡船的下面，显然是靳广安排的前来接应的。胤禛赶忙抱着晴川又往贡船的阴影处躲了一躲，而贡船上的杀戮已经告一段落。匪徒们转而开始搜集船上的金银细软，胡乱打包之后扔向了下方的小船。
胤禛晴川一动不动的紧贴船底，四月的江水虽不刺骨却也是甚凉，胤禛身为练武之人自然是无大碍，事实上三年前在大漠半人深的雪窝子里一趴就是小半日他也挺过来了，所以自然能坚持的住。但晴川这样的弱女子，时间一长就受不了了，她的牙齿开始打颤，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
晴川的抖动引起了胤禛的注意，对于胤禛来说礼法从来是做事的工具而不是必须遵守的准则。
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子冻成这个样子，他还哪里管得了什么礼法？
胤禛伸出手臂，轻轻环住她的娇躯，晴川浑身一颤，想要说声：‘不要这样……’但话到喉咙边内心中又升起了不知名的情愫，声音憋住发不出来。
胤禛手臂一紧，便把她紧紧抱在了怀里，却也没有再动作，只是紧紧的抱着而已。
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晴川羞得快要晕死过去，登时霞飞双颊，浑身都在发烫……不知是害羞所致，还是胤禛的体温所致，她冻僵的身子渐渐回暖过来，身上也有了些力气。
晴川不敢出声，刚要用力推开胤禛，却又被他一把捂住嘴巴，姑娘彻底无奈了，心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呢？
却听他在耳边悄声道：“不要出声，他们要走了。”
晴川只好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
正在几艘小船已经离的有些距离时，胤禛刚刚松开晴川的嘴巴，一艘匪徒的小船上便是哇啦哇啦传来一阵叽哩哇啦常人难以听懂的话语，音量还老大老大……
胤禛紧皱眉头，晴川却是断断续续的说道:“四爷……我……会……把他们……引到……鲁桥镇……如果我……死……请爷……给翠儿……一个……恩典……让她……再……嫁人……”
“你能听懂江南土话和满语？”
胤禛惊奇的看着晴川说道。
江南境内南山北海，有道是‘十里不同音’，城乡语音差别很大，即使是城里口音，也因为所处的圈子不同，而有着显著差别。
更何况这次精灵古怪的李卫现在似乎正在装疯卖傻取得了匪徒的信任，而匪徒也似乎需要一个熟知运河与江南情况的向导。
然后李卫用了这种江南土话大量夹杂着满语的神奇语言向胤禛传递着信息。胤禛是因为专门向李卫学习过江南的土话，自己又是擅长满语才勉强听的懂的，但是晴川也能听懂就出乎胤禛的意料了？
“嗯！我从小在江南长大，家里有一些生意是由我打理的，江南一带的土话我多少都有涉猎，而因为我家是镶黄旗人，为了应对选秀我多少也会一些满语……”
说道最后晴川的头不自觉的低下，脸颊愈发的发烫。
“有什么啊，就是告诉他我要进宫选秀又能怎么样？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晴川心中想到。
正在这时岸边传来了马嘶犬吠吵吵嚷嚷的声音，伴随着大量的灯笼火把，大批的济宁府衙役出现在了码头上。
“晴川——晴川——”
一个中年男子的焦急声音从岸边传来，胤禛与张晴璐有过数面之缘，也是听出了这声音的来源是晴川的大哥。
“哎！兄妹固然是情深，可是令兄这样的大喊大叫的，实在是……”
张晴璐现在的样子好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五妹就在这条贡船上已经被土匪糟蹋了一般。
一般的官宦人家出了这样的事情都是外松内紧，加派自己家里的可靠人手暗中探查，那有像张晴璐这般如此之招摇的？
胤禛摇头说道:“晴川，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我现在就把你送到岸边，交给你哥哥；要么我们现在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先歇下来，等适当的机会再把你送回去。”
晴川不考虑就说道:“我当然不能现在就上岸了。我这样子上岸，我们张家的颜面还要不要？再者说……”晴川看了看将自己抱在怀里的胤禛，心中想到:“真是奇了怪了，相比较我那个道学的大哥，我怎么就觉得这个今天刚碰上的真音更加值得信任。”
“再者说什么？”
胤禛问道。
“没什么。你现在能不能游到河对岸去？我实在是害怕被我大哥发现我是这个样子的。”
晴川想一想自己大哥教育他自己的孩子的手段心中就有些发怵，那可是吊起来真的打啊！
虽说这次确实是事出偶然，晴川也没有办法预料到匪徒会打劫贡船不是？但是一向提倡女子贞烈的大哥会对自己说出什么话晴川可真的是心里没底？
毕竟大哥一向是呆板惯了的，与在金陵守家的思想开放豁达晴川四哥张晴真是没法比。
“好的，没有问题。”
说着话胤禛松开了紧搂着晴川的蜂腰，但是下一个动作又是将晴川气的差点背过气去，因为胤禛一只手开始划水，而另一只手则是直接搂到了晴川那挺拔的胸部，晴川感到自己的脑中一片空白，一股酥麻的感觉微微的传遍了全身。
随着在水中的游动，晴川理解了胤禛这样的姿势是为了使自己能把自己的头仰起来不至于呛水，可是晴川依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软弱的没有了丝毫的力气。
所以当胤禛游到河对岸的时候，他惊奇的发现明明是自己一直在拖着晴川运动，但是晴川似乎比自己还要劳累，竟是躺在地上几乎是动弹不得。
看到晴川的样子，胤禛吓了一大跳，连忙将她扶坐起来，用手简单的探查了一下晴川的脉搏，待发现晴川一切正常之后，先是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然后双手扶住晴川的胳膊想要把她扶立起来。
但是胤禛竟然发现晴川依然是没有丝毫的动弹。
足足有一刻钟，晴川眼睛呆呆的看着运河，将两手搭在双腿上，头扶在手上，胸脯起伏的呜咽着，竟是哭泣了起来。
晴川正自哽咽哭泣，胤禛说道:“你这不是因为别人的错误而作践自己么？犯错的，哦，应该是有罪的是那些匪徒，你又有何错？”
晴川纹丝不动，依然是忘我的哽咽着。
“哎！其实以我的经验，你若真想作践自己，最好关着屋子干。没得在外人眼前如此，既有可能被人打扰阻挠，落了口实，还不能够尽兴！”
一句话说的哽咽的晴川竟是停止了哭泣，先是呆呆的看了胤禛一会儿，回过味来之后，刚才还是满脑子的委屈，这会子却又一下子火冒三丈。
猛地想甩开胤禛的手，但是胤禛的胳膊却纹丝不动，手仍然扶在晴川胳膊上，晴川一时气急，从地上胡乱抓了一把泥土，扬手向胤禛扔了过去。胤禛头微微一侧避开了，晴川又赶快抓了把泥土，朝胤禛扔过去，胤禛身子一闪又避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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