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丰年的时候粮价低,村里人会多存些粮食,这些陈米也不知存了多久。
即使经过多次淘洗,也有地瓜自带的香甜压着,但还是有些怪味儿。
尽管如此,宁锦华已很是满足。
许久不知道饭粒儿在口中的感觉了。
爹走了之后,赋税便不能免了,十五岁以下一年两百钱,十五岁起就要五百钱,他们家一年就得交九百钱的口赋。家里没有田地也就没有粮食,她绣工算不上好,只能接些手帕儿的活计,起早贪黑一个月,也就赚个七八十文左右。买两斗陈米和一些地瓜等煮粥,两日稀一日稠,四郎带着五妹到处卖乖讨几口饼吃,三兄妹勉强活了下来。
然而口赋却是交不上了。
交不了口赋是要沦为奴籍的,村长看他们兄妹三人可怜,于是帮忙各家各户的去借,但村里个个日子都紧巴巴的,凑出几百钱来谈何容易?无奈之下,村长也只能拿她的婚约说事,言举人老爷有多少好处,日后定会报答他们云云,这才凑到了钱。
所以,当得知自己被退了婚,宁锦华便觉得,这天都要塌下来了,与其一家人被变卖,倒不如自个儿了结,剩弟妹二人也许村里人看着他们可怜,四百钱还能凑凑。
宁锦华带着泪说了一通,宁四郎和宁锦欣才知晓姐姐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以往宁锦欣也听村里人说过口赋的事情,可那时候自家不用交也不清楚是多少钱,后来宁锦华没提起过她也不知道要交。
如今听着,也难怪村里人日日忙着下地已是劳累不堪,但凡听说邻村有请人建房的,纵使不包吃食也抢着去干。
“二姐莫要再寻死了,以往我年纪小,看了那么多书也不能理解里头说的是什么,可我现在长大了,懂得的也多,以往在书里学到的也就能应用上了。”宁锦欣安慰她,“你瞧像这回山药的事,二婶子不识得,看见了也不知道挖,我书里读过,可也要见着了才能判断。往后你多让我出去走走,说不定我识得的那些就都能用上。”
宁四郎点头附和道:“五妹妹说得有理,今儿个靠五妹妹找得那山药,我们就能吃上米饭,明儿个再卖掉那些,指不定这债就能还上了。”
兄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又是新衣裳又是住大屋,宁锦华最后那点寻死的心思,也都给抹掉了,替代而来的,是对将来的点点期待。
多少人家省吃省用就为供养一个书生出来,那些富贵人家也会让女儿进学,相比起之前期待那个一直没有消息的傅长生,从小就爱看书的妹妹反而能让她对未来更有信心。
想通了之后,宁锦华的心也安定了下来,傍晚傅家派来的人再上门来,她也没有哭了,淡漠地点了头。
那负责谈退婚的媒人拿回了婚书,当场给烧毁了,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大摇大摆的走出了门。
宁锦华脸色不好地回房里去,宁四郎握着拳头,对宁锦欣说:“你为何不让我向他们讨要银两?当初他可是拿了我们娘亲的嫁妆和卖房子的钱,至少得让他们还回来。”
“你可有欠条?”宁锦欣淡淡地说道。
宁四郎噎了一下,说:“可以让村里的人作证的。”
“说是这么说,真要让他们跟你去公堂作证,你看谁愿意?再说了,傅家是拿三姐来说事,告到官府去也是我们吃亏,到时二姐的名声就真要毁了。倒不如现在断干净,反正知晓这些事就村里的人,日后二姐寻人家还好说些。”
“那就这样算了?”宁四郎深深不忿地说道。
宁锦欣垂目,冷冷地答道:“怎么可能算了,且看日后吧,至少得把去县城的钱赚到,才能出这口恶气。”
……
宁家这边吃上了米饭,许家那边一家子围起来吃着杂菜饼。
当年许家老爷子偏心,分家时分给长子的都是二等田,分给另外两儿子的却是剩下那些三四等的田,小的两个不服气,三兄弟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许村长看不过去,出面调停,论辈分他是族叔,许家老爷子也得听他几句劝。
于是乎二等田还是归长子许大叔,但是许家这间祖屋却是没了他的份额,反正这一回兄弟也反目了,干脆就让许大叔搬到村头那边住去,而许二叔和许三叔都留在祖屋里住。
许大叔要新建一个房子需要不少钱,虽然许二叔和许三叔都知道,老爷子背地里肯定给他塞了不少,但这些不在明面上的也讨要不过来,想着好歹多占一个屋子,又让许大叔花了钱,这事儿就这样定了。
许二叔有两儿子,许三叔有一子一女,两家人就凑钱把主屋给扩建了,现在不仅住一个大院子里,就连田地是连着的。
许二叔家的许力和许康都是有力气的,自家地耕种完就去帮忙许三叔那边,许三叔的家的许小花平日也替两个堂兄缝补衣物,偶尔也给堂兄屋中打扫。
两家人相处和睦,许二叔兄弟一合计,反正兄弟本也就互相帮衬着,分开灶还多费些柴火,干脆把这家合起来算了。两人媳妇相处也没甚问题,商量好了钱财两份持有,中公要用的也共同拿出,直至许力和许大牛都成了亲,两家人也没出过什么争执的情况。
挖山药这事,许二婶也没打算瞒着许三叔一家,晚膳的时候就对着所有人讲了。
一大家子听说树根能赚这么多钱,一个个都惊讶不已。
“宁家五姐儿说了,最少能挖个六七十斤来。”许二婶咬了一口杂菜饼,道:“我掂量过那箩筐,里头硬果子连树根,约莫就五六斤的模样,秦老爹能给三十文,镇上的药铺子肯定能给得更多。”
许三叔嘶了一声,数着手指头算了许久,睁着大眼道:“要是能挖出六十斤来,按秦老爹那价钱就有三百多钱了,哪怕药铺子的价格高出一文来,起码也得四百多钱。”
“也不是全是我们的,我们只分得一半的钱。”许力媳妇向来是个稳重的,一件一件地数来,“要租趟牛车,还要给路钱,弄这一趟起码得费一天的时间,田里的活就耽搁了。”
说到耽搁田里的事,众人就沉默了。
许三叔脑海中总冒着那几百钱的模样,吃了几口地瓜粥,道:“顺利的话,一二百钱是有的,外头做帮工回来还得歇上几天,挖个树根又不怎么费力气,咱们就这样放弃了?”
“这可不能。”大牛媳妇嚷嚷了一声,被许三婶瞪了一眼,又压低了声音,“外头帮工一年也没几回呢,我可不想放弃,我力气也挺大的,要不我先去瞧瞧,说不定我一个人就能搞定了。”
许二婶啧了一声,说:“你一个人能搞定的事情宁家五姐儿会来寻我们家?宁家也是有个四郎的,有钱赚的事情他们家二姐儿病榻里也要下来,三个人总能抵你一个吧。”
大牛媳妇想想觉得这话也对,低下头不吭声,可桌子低下的脚却朝自家男人的腿踢了踢,毕竟到手能有一两百钱,还有可能更多,怎么想都不愿意放弃。
大牛没法子,出声道:“二伯,爹,要不这样,先问问宁家五姐儿这山药难不难挖,要是不难的话,就让女眷去,我们依旧留在田里做事,这也耽搁不了什么;要是难挖的话,咱们一同过去抓紧挖,只挖半天,能挖多少算多少,田里头耽搁半天也不算事,能换几十文也好。”
半天的活还真不算什么事儿,许三叔马上问道:“二哥,你怎么看?”
许三叔是想要干的,可两家人合着的,还得看许二叔的意思,他曲起手指敲了桌面几下,道:“宁家五姐儿从小就跟别家孩子不一样,抓周的时候拿的就是书,别人家两三岁的时候坐地上玩泥巴,可她却是乖乖巧巧跟着宁老爷念书的。宁老爷自个儿也常念叨,要这五姐儿是个男孩儿的话,定会是个状元郎,我瞧着她肚子里头肯定有墨水的,这往山里跑一趟就寻找宝了,这趟活咱们接了肯定不亏。”
许二叔嘴里嚼着饼,听完这话后,紧皱着眉头不说话。
秋收对于他们这些农户来说实在太重要了,这天儿一天比一天要冷,要是来不及收割,来一场雨或者直接下了雪,那就白忙活了,谁知道这天儿怎么想的呢?也许就差那么一天。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许二叔身上,就等着他做决定,可他偏偏没说话。
许三叔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也是我们平日对宁家照顾多,人家才找的我们,他们要是找别家也不是不可以,回头我们巴巴地看着别人赚钱,可别眼红了才好。”
大概是这话力度大,许二叔沉吟了一会儿,抬眼对许二婶说道:“云娘,你待会儿跟三弟媳过去问问,看那山药是怎么个挖法,就按大牛的法子做了。”
“太好了。”大牛媳妇最先欢呼起来,忙催促许三婶,“娘,你快吃,我待会儿跟你一起去。”
……
次日天还没亮,许家一大家子就来宁家敲门了,宁锦欣也早准备好,刚听到声音就与宁四郎出门来,小声打了招呼就往密林处走。
昨日夜里商量的时候,宁锦欣才知道自个儿走的那条路并非进山的路,进山的路在密林的另一边,那儿有条路可以一直走到山上去。幸好宁锦欣之前留了记号,许二叔估算了一下宁锦欣说的位置,决定从入山的那条路先进入,然后再绕过去。
之前宁锦欣穿过的那几排如同屏风一样阻挡去路的树,乃是几个朝代前种下的,据说那时候这边就一两个村落,当时的皇帝被一猎户给救了,回到宫里头就把这一片群山赏给了那人。为了避免纠纷,当地的县令就安排人围着这山林种植了这么几排树木,进留了一个进出的口子。几个朝代过去了,兵荒马乱的打了几场战役,那户人家都没后代了,这山地又归回了朝廷,现在是附近的村里人人都能进山。
只是要到那边入山的路,沿路还得经过好些田地,他们一群人拿着扁担锄头,浩浩荡荡的太惹人注目,于是把时间再提早了一些,放轻了脚步摸着黑从村尾往外走。
因为昨夜宁锦欣说了,挖这山药就跟挖地瓜一样,只是山林里的地肯定没田里的松,野山药埋得也深,费的力气肯定也不少;而且除了山药,还有什么山药豆可以摘,一大片的摘下来卖不掉还能吃。许二叔听着听着就心动了,决定全家人一起去,一次过干一票大的,之后要是赚到了钱,雇个人来帮忙收割作物也能成。
想着这一趟到手可能有两三百钱,甚至更多,许家人也谨慎了起来。
扁担和大箩筐是昨日夜里借来的,也没在村尾的人家借,特地在村中段和村头隔开几户人来借,就怕动静弄得大了,有那些没脸没皮的非要跟着也不好赶人。
因为知道有记号,他们仅需要沿着那几排树木一直走过去,找到有记号的树后,再从那个点按照宁锦欣当初走的路再走一遍就是了。
当一众人走到目的地时,向来话不多的许二叔,突然哎哟了一声:“我的天爷,这还真是个福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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