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109章
宁锦欣作为行内人，一眼看过去，光是刀工，便能分辨出谁是生手，谁是熟手。那些纯粹来碰运气的，边切菜边咋呼的不说，剩下的人也能分为两类，一类桌边摆放了整齐的调料瓶，而另一类只有一个酱瓶。
显然，只有一个酱瓶的人用的是固有模式，即如同机械式炒菜，固定的时间放材料，固定的时间放酱，然后出来颇为稳定的味道，这个方法就跟宁锦欣教袁氏做工作餐一样。
这法子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宁锦欣的注意力也没放在他们身上。
时间只有两刻钟，这当中还包含食材的处理，要是用来炖煮的话欠了些火候，那些碰运气的人就不说了，时间肯定不够用。
但在宁锦欣觉得刀工称得上同行的人当中，居然有那么一个是用铁锅在煮着什么东西。
她下意识打量起那个人来。
中等的身材，瞧着应该也有三十多岁的模样，下巴处是把大胡子，手臂肌肉尤为突出，此时正气定神闲地坐在自己带来的小凳子上，拿着一竹筒在抽着烟叶。
留意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个状态了，宁锦欣不知道他锅里放的是什么，可是按照锅盖的起伏来看，里面显然不是普通的炖肉，反而像是煮汤。
这么短的时间里煮汤，肉味儿还不能煮出来，菜味儿又寡淡，能做出什么好汤来？
宁锦欣带着疑惑，开始去看其他的参赛者。
显然这一场比试里头，是有不少好手的，看那些人炒菜熟练的手势，以及起菜时食材的色泽，宁锦欣下意识揉了揉手腕，总算觉得这比赛有点意思了。
“时辰到，起菜。”御前太监周福至喊了这么一声，立刻就有几十人用厚布包裹着上，上前强制性地帮剩余的参赛者盛出菜品来，一时间哀嚎声和哀求声不断。
比试台上一片忙碌，宁锦欣却在此时发现，刚才她留意的那个大胡子，已经拿到了号牌，轻轻松松地走下了比试台。
宁锦欣不由得更好奇，到底是什么汤，在这么短的时间能煮成，又能让里头的评委如此满意？
第一批比试，留下来的，只有六人。
这六人的名字由记事官写在远处的一块大板子上示众，远处围观的人群当中骤然响起了好些不甘的哭喊声，那声音传了过来，把那些落选的人也带动得哭了起来，哭声交集，听者心酸。
“第二批上台来。”
“姑娘，到你了。”巧儿摇了摇看着远处发呆的宁锦欣，严肃地把箩筐递上，“姑娘一定能胜出的，我在这儿等着你。”
“好。”宁锦欣接过箩筐，平静地走上台去。
灶台此时已经再次添了柴火，那热度比起台下有过之而无不及，宁锦欣刚刚生出的斗志，此时突然被自己的汗水给浇灭了。
“算了，随便做做吧，太热了。”宁锦欣嘀咕着，蹲下身子去调整柴火。
她带来的食材有菜有肉，来前挑选食材的时候鸡肉额羊肉都带了点，不论是蒸、煮、炖都有可以相配的食材，可现在她一样都不想做。
真的太热了，汗水不断从额上留下，在她脸上流淌而过。
旁边的人都已经在忙碌的洗菜切菜，而她，双手浸在炉灶旁边的一盆清水里，一动不动。
巧儿在台下看到焦急万分，刚喊了两嗓子就被旁边的士兵喝止，而远处的卫老爷卫夫人瞧着宁锦欣蹲在那儿不动，以为是出了什么问题，焦心的大喊，声音却是传不进去。
半刻钟过去。
旁边好些参赛者菜切好了，肉也放锅里去煮了，看见她这个情况，有人笑道：“这小姑娘是看见火吓傻了吧，就说你们这些人，没能耐就别来参加，就是你们这些投机取巧的人，害得我们得排这么长的队伍。”
“哎，小姑娘，你要是怕，就直接放弃下台去吧，总好过受伤。”也有人好心提点道。
宁锦欣听完这话，忽然就动了。
大家以为她要下台去，她却是用水洗了一把脸，然后把水倒进污桶中，用手刷了刷盆子，又从一旁干净的水桶里勺了水来，扔了一把生菜进去洗。
“现在才洗菜，你还能煮出什么来？”
“早点放弃吧小姑娘，待会儿烫伤了留疤，这辈子可就完了。”
“笑死个人了，这小姑娘是打算烫几片菜叶子交去评？”
宁锦欣懒得搭理这些人，开始剥蒜头并切碎。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手起刀落的声音齐整而快速，那些刚才或规劝或嘲笑的人，瞧着她刀下的蒜头，在几下眨眼的功夫中，先是变成了蒜片，再由蒜片变成蒜末。
切蒜末不算什么，大家都是把蒜头拍扁切碎，然而这小姑娘却是切蒜片再切碎，光是看那蒜片的厚度如此统一，就知道这人刀工了得。寻常人最少要十年的功夫，而这小姑娘的年纪，必然是个天才。
刚才开口的那些人，都不是那些现在还忙得一团乱的生手，可看完宁锦欣露这一手，顿时一个个都消了声。
切完蒜末后，宁锦欣又切了椒丝，此时脸上热得微微发红，汗水顺着发丝滴落在手臂，手上的功夫却非常利落，铁锅虽重，可她两手提起摇了一圈，里头的油便均匀地沾了锅。
蒜末椒丝洒落，锅中蒜香气渐渐散发开来，生菜放进锅里头便响起动听的声音。
随着她不断的翻炒，不一会儿，拿起桌上的小瓶子看似随意地洒落了一点，一碟蒜蓉炒生菜便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宁锦欣快手招人过来交了菜，片刻不停地跑下台去。
呼！
差点热死在台上。
“姑娘，你为什么就炒一个青菜？”巧儿递上布帕。见宫人捧着那碟生菜进了小门，慌了神地问。
“因为上面太热了，想早点下来，就做了道简单的。”宁锦欣理直气壮地说。
巧儿顿时哀嚎：“我的好姑娘，我们明明有带肉来，你好歹也切两片肉进去呀。”
宁锦欣淡定地喝了口水，道：“这是南边的一道家常菜，做法有好几种，但是有了肉，味道就不一样了。”
蒜蓉生菜注重的是香、脆、甜。是放了肉，那肉味就会盖过这些重点，但巧儿从小的生活环境不同，在她眼中，有肉的菜才是好菜，所以就是给她解释了她也不能接受。
但是既然是宫中御厨，那自然是不能缺肉的，至于他们能不能尝出这道菜的精髓，待会儿就能知道了。
宫门的另一边，御膳房的庖长见宫人端来一点翠绿的青菜，不由得一怔。
他推开本轮到的疱人，抢过宫人手中的托盘，放在鼻下闻了闻，然后迫不及待地拿出筷子尝菜。
上一场比试，所有菜品进来都是先给庖长递上，可庖长摆了摆手，筷子都懒得动，也就快到最后面的时候，来了一个汤品，他全给喝完了。
难道现在庖长饿了？
一众庖人见庖长如此反常，全都站在一旁不敢说话，副庖长盯着那生菜，上前说道：“菜色翠绿，且碟里没有余水，可见翻炒的时间和火候都把握得很好。”
庖长用鼻音嗯了一声，又落下了筷子。
“蒜香浓郁，且蒜末不焦，可见放菜的时间也掌握得很是精妙。”
“嗯。”
“这里头还有红辣椒丝，给这简单的炒青菜增加了颜色不说，还能添了一丝微妙的味道。”
“嗯。”
“就是不知道这味道……”副庖长小心翼翼地看向庖长。
可庖长依旧嗯了一声，又是一筷子落下。
瞧着大半碟菜已经进了庖长的肚子，副庖长端着的脸上顿时垮下，“大哥，你给我留点儿啊。”
庖长动作停了下来，扭头看他：“你想知道味道是吧？”
“是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副庖长点头如捣蒜。
“蒜味儿足，且这菜一口咬下十分爽脆，最后口中还有回甜，尤其这菜的调味，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让人想要一尝再尝。”快速地解说完毕，庖长筷子一扫，把最后几条菜也扒进了口中。
宁锦欣因为赶时间，所以也没做多少菜，的确是不够庖长吃几口的。
副庖长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虽然很想掐人，但这是他亲大哥，又在这么多人面前，还是得给他留点面子。他捧着从庖长手中接过来的碟子，完全不顾形象地舔了起来，把上头的蒜末给吃得干干净净，随后咂了咂嘴：“这味儿，真的调得恰到好处。”
庖长仔细擦干净嘴，问送菜来的宫人：“这是哪家权贵寻到的厨师？”
“回大人，做这道菜的，是刚就任皇商一职的宁大人。”宫人回道。
经过大理寺的那番清洗，现在宫里头是人人都识得这宁大人了，就是朝中的官员哪怕没有见过宁锦欣，听到这个名字也知道人家是五品官员，还是个受不得委屈的姑娘。
“没想到这宁大人酿酒了得，做菜也是好手，你等下，我要写封拜帖，待会儿你顺便带去给她。”庖长也不管这比赛之后怎么样了，急急忙忙地跑回去寻笔墨。
比赛还在进行当中，眼瞧着一道道菜送进去，又几乎原封不动地退回来，巧儿见着一个个沮丧的参赛者走下比试台，忧心地说道：“怎么姑娘你的菜进去这么久，还没一个答复出来？”
宁锦欣也是疑惑：“该不会是送菜的人摔了一跤把菜洒了，里头正想着怎么处理吧。”
“不会吧？”巧儿被她这么一说，顿时更焦虑了，“就是掉地上了也该捡起送出来才对啊，我拿回去洗洗就能吃，可不能浪费了姑娘做的好菜。”
宁锦欣噗嗤一笑：“你呀，越发就知道吃了。”
“哎，出来了出来了。”巧儿眼尖地认出那个送菜的官人，只见他拿着号码牌，还有一份拜帖，恭敬地行礼道：“恭喜宁大人通过这回的比试，庖长十分赏识大人，约大人赛后小聚一番。”
大概是女官少见，且地位不高，宫人用词有些不当。
可宁锦欣自从被那陈监丞扯过头发之后，对这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一点好感都没有，想当年某国元首请她做一席菜，也是亲自打电话先询问她有没有时间，有没有心情做。人家这样的才是讲道理的，讲平等的，她就是回答没有空，人家也不会怎么样。
可来到这个皇权之上的地方，就是一个县官让她做一席菜，她不乐意随时可能被人寻个由头下狱，要是皇上开口就更不用说了，敢拒绝估计就得杀头。
她现在对这些敏感得很，下意识小声问道：“庖长是几品？”
“回大人，正六品。”
咦？那就是比她低了。宁锦欣毫不犹豫地将拜帖塞回宫人手中：“告诉他，本官不需要他赏识，也没空应邀。”
宫人一怔，心道完了，这宁大人果然是半点委屈也受不得，忙下跪认错。
可宁锦欣哪会跟他费时间，这台下也是很热的，拿到号码牌，她立刻就往外头飞奔，便跑边举着手中的号码牌，向卫老爷和卫夫人招手。
与此同时，卫老爷和卫夫人也高兴的朝她招手，还有他们身边那个……
宁锦欣微微一怔，有点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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