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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欺人太甚


  

  邢刚说道:“债主许氏不肯要钱,只要俺妻。”

  “……。”

  周澈扶他起来:“不要钱,只要人?却是为何?”

  邢刚欲待分说,犹豫地看了看周仓、韦强、裴元绍、庆锋等人。周澈道:“你与我来后院细说。”

  两人来到后院,为免得前院人听到,走到最里头的墙下站定说话。

  邢刚这才说道:“那许家的放贷说,许家其实是在替颍川的阳翟黄氏放债,这点钱,黄氏看不在眼中,他们就是想要小人的妇人!若小人不从,便要请郡守将小人关入狱中。”

  “许家放贷?阳翟黄氏?放债的不是许家?”

  周澈听得糊涂,但很快就想明白了。

  放高利贷虽然利大,但风险也大,为了保证借出去的钱能够连本带利地收回来,放债的人往往会借助贵族、豪家的权势催收贷息,收来的利息与贵族、豪家共分。同时,会雇佣一帮人做“放贷人”。就是替东家办事做些担保、收债之类。有资格做“放贷”的多为中家子弟,也就是家资十万以上的中产之家的子弟,也有轻侠无赖。

  “乡亭”的许家虽是本乡首富,但威势不够大,不足保证借债人老实还钱,故此与阳翟的黄家搭上了线,以此借助黄家的声威,保证借出去的钱不会打水漂。黄家乃天子乳母的亲戚,便是郡太守也要让他三分,远的不敢说,只豫州境内,怕是没有敢不还他们钱的人。

  周澈将事情捋清楚了,想道:“所谓‘黄氏只想要阿刚的妻子’或许只是许家的托辞,借势欺人。”他看着痛苦绝望的邢刚,想道,“阿刚是我的人,不管是不是许家的托辞,就算真是黄氏看上了他的妻子,我也决不能看着他忍受欺凌!”

  他可以忍受袁术家奴的小觑,也可以不介意文倓的傲慢无礼,但却绝不能坐看邢刚被迫献妻。前两者可以解释美化为“胸怀宽广,有容人之量”,而后者却是纯粹地受辱、被欺凌了。虽然受辱的、被欺凌的是邢刚,但一个不能为手下出头的上司,算什么上司?

  之前,他出钱替邢刚还债是为了息事宁人,毕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虽然贷款的利息高了点,也只能怪邢刚的兄长。可如今对方却不肯要钱,只要人,这就欺人太甚了。

  他几乎没怎么想,就做出了决定,问邢刚,说道:“当初你兄长借钱时,可与许家签有债券?”

  “有。”

  “债券上以何物为担保?”

  “以田地为质。”

  “质几何?”

  “每亩五百钱,质了八亩地,合计4千钱。”一亩地五百钱,如果要卖的话不会这么便宜,但抵押贷款就像后世的当铺一样,可以赎回,所以价格低廉。

  “除此之外,债券上可还有别的内容?比如若无钱还债,以你妻抵押?”

  “没有。”

  周澈开始任职亭部后,除了练武就是熟读律法。按照道理说,尽管为了还债,常有卖妻鬻子的现象出现,但至少在明面上,在债券上没有人会光明正大地写上,因为早在前秦时已有明文法律规定:“百姓有债,勿敢擅强质,擅强质及和受质者,皆赀二甲”。汉承秦制,亦有类似规定。

  “既然如此,那许家要你妻抵债便是没有根由。……,阿刚,你不必担忧,且将许家那放贷的原话与我说上一遍。”

  周澈的镇定自若影响到了邢刚,他慢慢平静下来,回忆与许家放贷见面的场景,转述道:“那许家的放贷说:黄家手眼通天,实是他家看上了俺妻。俺若识趣,就老老实实地献妻与之,不但欠的债可以全免,且还能再落得一万钱入手。若不识趣,等黄家申告到郡中,就只有等郡吏来索人了。”

  周澈笑道:“官寺虽有替债主索债之责,但欠债还钱就是,怎么也扯不上你妇!……,你不必害怕,就等着看那‘黄家’怎么向郡中申告,又且看那郡吏怎么来索人!”

  邢刚虽然粗壮,平素也仰慕游侠的为人,但毕竟是个寻常的乡人,一个小小的亭卒,他的威风最多也就对本亭的里民使使,别说面对黄家这样的庞然大物,便是本乡首富许家已是他仰视的对象,听了周澈的宽慰,他担忧依然,说道:“澈君,那黄家手眼通天,若真被他申告到郡中,小人怕?”

  也难怪邢刚忧恐,俗云:“宁负二千石,无负豪大家”。黄家借助天子乳母程夫人的权势,跋扈地方,威行州郡。

  刘秀的东汉政权是靠庄园地主支持才建立起来的,所以对待地主比较宽容,豪强地主大都利用宗族血缘关系作为剥削劳动者的手段,使地主和农奴的关系罩上了一层温情的面纱。当时,豪强地主常常聚族而居,在地方做大。

  去年,名士种拂担任颍川太守时,黄家“求占山泽”,要不是时任功曹的刘翊劝阻,种拂说不定就顶不住压力,答应他们了。种拂的父亲钟暠当过司徒。他既身为两千石的高官,坐一郡之地,握生杀大权,又系名公之后,朝野知名,尚且如此,何况区区小民邢刚!

  但周澈不是邢刚,他笑道:“理法皆在吾处,黄氏虽有身家,必不敢相逼。你尽管放宽了心,万事有我!”

  邢刚想了想,觉得周澈说的有道理,他这才略微宽心,迟疑问道:“那现在俺该怎么办?”

  “今日晚了,你好好歇息,待得明天,去将你妻接来亭舍。其它的事儿你就不必管了。”

  周澈既然决意要管此事,那么首先需要防备就是别被“黄家”动手将人劫走,所以叫邢刚先去将他的妻子带来亭舍看护。至于这件事该怎么处理,他寻思想道:“这事情如何,阿刚全是从许家的放贷嘴中听来,究竟看上他妻子的是许家?还是黄家?这一点要查探清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以预料到对方定不会就此罢手,既然决意迎对,怎能不先将对手的底细查清?他又想道:“阿刚骤遇此事,早六神无主,不能指望他去查探对手底细。……,此事当交给阿强去办。”亭中诸人,韦强最为精细,将此事交给他办,万无一失。

  暮色深重,夜色将至。

  他与邢刚在后院说话,邢刚又是跪拜、又是磕头的,动静很大,引得庆锋、裴元绍、韦强等人尽皆偷窥。此时见他俩似乎将话说完了,韦强过来低声问道:“怎么了?出了何事?”他晓得邢刚欠钱的来龙去脉,是个知情人,猜出此番异常的举动定与此有关。

  周澈说道:“没甚大事。”见裴元绍、庆锋等站在后院门口往这边看,笑着对庆锋说道,“阿庆,夜将至了,还不快些做饭?我早就饿了!裴君、阿伟今儿出去巡查了一天,想来更是早就饥饿。”

  庆锋应道:“是,俺这就生火。”招呼裴元绍、严伟帮手,将那野兔剥皮、清洗,动手做饭。

  周澈这才让邢刚又轻声将事情讲了一遍,对韦强说道:“阿强,许家仗势欺人,咱们不能退让。他虽自称黄氏走狗,我却也不惧。”冷笑了一声,道,“莫说他许家,便是黄家,也不行!……,不过话说回来,此事究竟是黄家的主意还是许家的意思,需得先探查清楚。……,阿刚明日要将他的妻子载来舍中,不便打听,此事就交给你了。你明天和阿刚一前一后,分去乡亭,最好能将那放贷找到,问清虚实。”

  韦强毫不犹豫地答道:“诺!”

  “……,答应得这般爽快,你不怕惹怒了许家、黄家么?”

  “君在前,强在后。澈君不惧强何惧?”

  韦强的回答很有意思,可以理解为周澈在前头吸引炮弹,他在后头没啥害怕的;也可以理解为只要周澈不害怕,他就不害怕,言外之意,“坚决服从指挥”。

  周澈不由失笑,不过他却也知道,韦强之所以答应得如此爽快,一半原因如他所说,但肯定还有一半原因是因为他姓“周”。事实上,他之所以没有多加考虑就决定为邢刚出头,固然有无法忍受部下受辱的成分在,也确实有自家姓氏给他的底气。

  尽管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亭吏,但他背后却是整个周氏家族。

  虽受党锢之祸,周氏如今为官的不多,便有也是小吏,但周氏的资本本就不是为官,而是名望。天下名士,谁人不知汝南周氏?天下为官者,谁人不知汝南周氏?

  莫说一个乡中首富的许家,就是横行郡县的黄家,在对上周氏的时候也要掂量三分。

  韦强很沉得住气,领了任务,转回前院,若无其事地与裴元绍、庆锋谈笑。

  邢刚惶恐不安,随侍在周澈的身侧,不敢远离,好像一旦离开就不能安心似的。周澈步出后院,立在前院舍门处,远望四野。

  夜色悄悄来临,道路上行人绝迹。夜的轻纱下,远近田野悄静无声。月光洒下,门前积霜。

  邢刚忍了又忍,终忍不住,低声问道:“澈君,探明了许家的底细后,再怎么办?”

  周澈悠悠答道:“登门造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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