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新生
是人都有遗憾,子婴的遗憾是老宗正未能亲眼看到自己登上王位的那一刻,以至于太庙的大典上,他只能望着远处门窗洞开的辒车稍解心结,默默立下宏愿。
大雨可以遮去满脸泪水,却浇不灭心头的怒火。
赵高身死之后,登临高位的子婴终于知道这个国家已经被败成什么模样了……
要钱钱没有,要粮粮空仓,食不果腹的孩童只用半尺布就可以换到,最重要的是,无人可用!
敢说话心思直的被杀了,不说话心思直的全跑了,剩下一群不敢说话得过且过的家伙,鸡肋一样站在朝堂上当背景,问策这种高端的事情想都不用想!
更可恨的是,一旦子婴作出什么决定,这群人就开始叽叽歪歪了,这不行那不行,子婴一反驳,他们又噤若寒蝉不再说话,那模样好像在伺候个暴君,简直可气!
再怎么没有人用,这位新上任的秦王还是能够分清轻重缓急的,眼下就有几件大事等着他去处理,于是……
秦王令,先君胡亥祸国殃民,着其家眷以黔首之礼收殓,葬于望夷宫外永世不得入皇陵。
秦王又令,国之奸佞赵高、赵成、阎乐残害忠良、危害社稷,皆处之以车裂,罪及九族……
……
短短几天的时间,咸阳的士人、百姓就发现了不少变化,比如阿房宫停止修建了,比如昔日的许多肉食者变成了菜市口的烂肉,比如骊山忽然变得静寂许多,就像上林苑渐渐兽少、人少,再无军士日夜把守一样……
坐在马车上趾高气昂的宦官不见了,面目如铁的军士多了不少,这些粗汉挨家挨户敲开房门,却在家主战战兢兢的目光中,冷言冷语的扔下一句去看告示就走了,活活吓死个人!
告示?!百姓们早就害怕这玩意儿了!近几年来,大秦张贴的告示不是征发徭役就是征收税赋,咸阳城中迁来的富户倒是多,家破人亡的也多!简直是催命符啊……
“减租了……!今年减租子了!”
“啥?你没看错吧?!真的是减不是加?!”
“没错没错,真的是减!先君已逝新王登基,大王给全天下减了两成租子,君上万岁!”
“咦?为什么是大王,不是皇帝?”
“别吵别吵,看看还有什么其他的没有,徭役减没减?我儿子什么时候能回来?”
“呸,得寸进尺就是说你这样的,大王给了好处就该谢恩,你倒好,还惦记更多好处……”
“咦?还真有?”
“真的有?快念来听听,老汉家中二子也在戍守城垣,这上边写了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没?”
“等等我看看……这……恐怕你得失望了。”
“啊?那它都写了啥?”
“嗯……大概意思是说,国事用急,现有的徭役不能减了,不过以后役期改为每年只服一个月,与先帝初时一样!”
“一个月就行?!真的?!”
“告示上是这么说的,我可不敢扒瞎。”
“那我儿子呢!他现在不能回来,这不是亏了!”
“大王说了,如今多服役了的,以后还能将期限减算出来,也就是说如果你儿子今年回不来,今后五年都不用服役了!”
“哈哈哈…这也好,这样也好!不用年年担惊受怕,大王好人啊!”
“那当然了,咦?!蒙恬将军也被释放了!!!”
……
各种各样的消息风一样吹过这片大地,踏着淤泥跌倒了仍在大笑不已的家伙比比皆是。
土地需要肥料才能变得肥沃,有时候,尸体也是不错的肥料,如果再有一场满带着各类种子的春风吹过,重新焕发生机,只需要有阳光便足够了。
以前的五大夫赵婴是个满心征战与自我的青年,后来的公子婴经历了赢氏最大的磨难,变得善思善谋了许多,直至今日,赢腾用性命为这条虬龙插上翅膀,短短的大秦两个字,作为一种背负却能带来无穷的动力。
以前极少接触的农活他做了,磨的两手都是泡仍然乐此不疲,社稷社稷,社为土,稷为谷,大秦现在什么都缺,必须一样样夺回来、挣出来。
“公子,奴婢有些想不通啊,如今天下王者不知几何,您退居王位岂不是弱了大秦声势?”
“大秦以前只有王没有皇帝,我只是觉得重扫六合之前,自己还没有资格称皇帝,再者……各边将那里都传过信了吗?蒙恬将军何时能够赶赴咸阳?”
“回公……君上,各郡县都已派出使者传命,蒙将军赶过来至少也要月底。”
子婴直起腰擦了一把汗,对着远处同样劳作不休的相里业道:“先生,墨家的自苦为极我早已见识了,您还不肯屈就上卿吗?”
“算了吧……我的本事自己知晓,偌大一个墨门都没了,就是个败家子儿!”
子婴被他说的哑然,随即又问:“那您就不想重振墨家?!”
“想啊……但是有几个弯绕不过去,想再多也没用啊……”
“何故?”
“门中长老说我轻浮,这我认了,别派技艺冠绝天下,这我也认了,技不如人生不逢时,相里不如行脚天下,席不暖突不黔,广增见闻。”
子婴难以理解相里业当初承受的打击,疑惑道:“先生此言过于妄自菲薄了吧?
在下以前也有年少轻狂,经历些事情总会好一些,至于技不如人……我辈用心勤学便是了,那还能事事皆比人强?”
相里业听完虚喝一彩,说道:“王上能有这样的见识,大秦复兴指日可待,只不过……大王方才所说并不适用于在下,我是绞尽脑汁也无计可施啊……”
“说来听听?”
“王上见过会自己飞天的灯具吗?”
“这……我在军中时或有耳闻,好像王离将军当初曾败于此物之手?!”
“正是!飞天之火甚是骇人听闻,王将军初遇此物军心涣散,冤也不冤!”
“莫非还有什么名堂?!”
相里业很倒霉,谋划平叛想要大显身手的时候,被人家以匪夷所思的手段击败了;回过头亲自动身认真对待,把蒙恬他儿子搭进去了;回到大秦,成了通缉要犯了;回到墨门,一堆所谓的墨客乱成了一团;好容易放下所有回山中修身养性,又被鹤老每天拎着飞天信灯说教,说他招惹齐墨不智不义……
总之,受了这么多憋屈,找个能说话的人和机会太难了……
此时听到子婴发问,那还等什么?
从头到尾、一五一十,除了涉及墨门秘辛的紧要关节,相里业把自己所知的楚军和齐墨的些许手段全说了。
可以飞天的信灯固然让人惊叹,真正涉及到强弩之类的战器才更让人担忧,子婴越听眉头皱的越紧,他实在难以想像自己未来的敌人会是这样的……
子婴原本以为,那些所谓的义军应该多是乡勇流民聚集而成,就算有几支反叛的郡兵应该也没什么,只要大秦喘过这口气,或镇压、或招揽都能将这次国难捱过去。
哪想到十年前始皇帝还在睥睨天下,十年后六国后人竟有了这等强兵悍将,带着国恨家仇卷土重来。
对方可以制作不输秦弩的强弩,意味着大秦有一项优势完全丧尽;对方拥有大秦所没有的手段和战器,意味着大秦的局面比自己想像的更加被动……
“相里先生,据你所知,朝中何人最了解楚军?”
“……没有。”
“那……何人能够抗衡楚军?”
“此事需问蒙恬将军,在下不知……”
子婴扶着犁,嘴里重复着两个字,谁也不知究竟是指什么:“可叹!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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