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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蒙毅被坑


  

  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作为文官,蒙毅手中没有执掌军兵的权利,若是加上蒙氏二公子的身份,那就不一样了,既是将门又是公卿之家,蒙家是有权利招募私兵的。

  散布陛下行踪的手段很隐蔽,比起简单粗暴的军队作风还是不够看,这些惯会询问敌踪的家伙只收到一条命令,随便找个散播者严刑拷打,半日不招就以主谋论罪。

  听上去很儿戏,好像只为交差而审,无所谓真凶是谁,但就是这种法子最有效。

  谋刺君王是诛九族的大罪,没人敢顶这个雷,击鼓传花一样的往下攀咬,终于查到一个上无父老下无子嗣的孤夫头上时,却不用审问了,因为此人正是仆射淳于越家中下仆。

  蒙毅知道,这种事情迟早会牵扯到官员头上,但是涉事其中的居然是淳于越,还是让他颇感意外。

  即使手握皇帝谕令,蒙毅也不好直接抓人,决定的权利最终还是交给了皇帝,嬴政听闻奏报一点也不吃惊。

  “淳于越?”

  “正是,此人曾任齐国博士,又与李丞相私交深厚,臣不敢擅专。”

  嬴政把手中竹简递给蒙毅,喘气略微粗了一些:“果然是他啊,千牛佐也有回报正是此人,蒙卿,去把淳于仆射和李丞相一起传来,朕不能再装糊涂了!”

  “喏!”

  蒙毅往外走的时候,额头的汗水才敢落下,千牛佐隶属中尉,主要职责便是执掌京师卫戍,皇帝出巡的时候他们才是先锋。

  就说嘛,这种事关皇帝安危的事情,中尉署怎么可能没察觉,只是陛下这番一事劳二主的举动算了,不能往下想了,那是天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臣淳于越,拜见陛下。”

  “仆射免礼,你来看看,此人是否你家中仆役?”

  淳于越早就见到了,只是不清楚一介下仆能把什么事情闹到皇帝面前,只好战战兢兢答道:“正是臣下的奴仆,陛下,此人所犯何事?”

  接过嬴政的眼色,蒙毅把一番来龙去脉从头到尾交代一遍,就见淳于越脸色青紫,身子筛糠似的抖动起来,颌下胡须无风而动,脸上却是一片怒容而无心虚惊惧的神色。

  “此人意图对陛下图谋不轨罪在不赦,臣下失察,恳请一同问罪,蒙上卿,老夫家中那些奴仆,还需严加盘问,看其中是否还有余党”

  蒙毅盯着这位同样年近七旬的老者,发现他一脸坦荡,再看看那个五大三粗的仆役,有点不忍心了,弄不好这真是下人被利用了,一介老朽哪能管的那么细致呢。

  “仆射安心,一切自有陛下决断。”

  作为多年老友,李斯悠悠开口了:“陛下,臣府上的下人越来越少,便是因为老臣年老体衰,管束起来越发力不从心,淳于仆射一事,还请陛下法外开恩。”

  嬴政不为所动:“还是问过之后再说吧。”

  在场的几位没人会把一个仆从的性命放心上,一声令下之后,行辕外就传来鞭挞杖责之声。

  淳于越义愤填膺又略带不安,李斯老神神在,嬴政面无表情,刚过半刻,千牛卫回报:那人已经昏死过去,一个字都没吐露。

  嬴政笑得露出森森白牙:“淳于仆射,你的这位下奴不简单啊,严刑酷法尚不能令其开口,也是位义士啊!”

  侠义与君权的关系从来相爱相杀,能跟大秦皇帝有点关联的义士,有个叫荆轲的,还有个叫高渐离的,现在又蹦出一个,能是什么好话?

  “陛下,老臣老臣实在不知此人底细啊”

  嬴政目不转睛的盯着老头,直把淳于越看的汗如雨下。

  就在李斯也不知怎么解围的时候,千牛卫又来禀报:此人像是出身墨家。

  “墨家?可有什么证据?”

  “回陛下,没有证据,只是从那人手上的茧子判断,像是习过墨家剑法。”

  越牵扯越广,看着今天还没批阅的三百斤奏简,嬴政忽然觉得有些累,有些不想查了。

  因为他知道,墨家近几年越来越招自己厌恶,是非攻兼爱跟一断于法相冲突的结果,要说墨家有什么不轨是心思,嬴政是不信的,那帮家伙脑袋里都有土!

  有的上殿见驾还是赤脚,也不知在想什么,一边指谪一边帮助,更是让嬴政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就是这样一群奇奇怪怪的人,让他既安心又不安。

  安心是因为嬴政看透了墨者本质,断定他们不会对于终结各国混战的自己做出不智之举。

  不安源自于墨门的的力量庞大又不受掌控,哪怕他们现在确实无害,再往后呢?二世呢?三世呢?

  想到这里,嬴政问道:“卢生何在?派个人去问问他,何时再出海寻求长生不老药。”

  几位重臣都愣了一下,不知陛下怎么想的,怎么说着窥伺圣驾的事情忽然想起仙药了?

  李斯常立于朝堂反应最快:“陛下,老臣觉得卢生此人不可信,就像他上次带回的谶书,什么,完全是无稽之谈!”

  蒙毅也不相信,不过谁让因此催动了自家兄长北征匈奴呢,所以他不提卢生,追问道:“陛下,行踪泄密之事”

  “就此作罢”

  这世上最让下属郁闷的,就是上头发号施令了,自己尽心完成了,拿到结果的上司最后选择不了了之,甚至忽然改主意坑自己一把,闹得下属里外不是人不说,有苦没法说。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蒙毅还没有这种感觉,谁知千牛卫那边又有消息了,那人在昏迷的时候,迷迷糊糊喊出了赵高的名字

  这下好了,外臣家仆,墨者行会,再加上个近身内侍,就算嬴政想要息事宁人,蒙毅都不干了,实在是这三者相互勾结的后果太可怕,事关社稷不能不慎重。

  “陛下,臣请旨传问中车府令!”

  嬴政不冷不热回道:“准!”

  皇帝行辕折腾的动静太大,赵高来的时候显然有了准备,他直接往地上一跪,上来就是一副请罪的姿态:“内臣罪在不赦,还请陛下降罪。”

  嬴政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高声怒问:“赵高,朕待你一向不薄,为何参与此事?是觉得朕不敢砍了你吗!”

  赵高头不离地:“回陛下,内臣不敢,这是因为”

  “朕没有多少耐心,快说,不然你就去跟廷尉说吧。”

  “是因为少公子,他想协助陛下除尽天下逆贼”

  嬴政冷冷的撇了他一眼:“胡亥?他整日寻欢作乐,就连巡游都不愿来,还有这等心思?赵高,欺君之罪更是不赦,你想好了再说。”

  赵高趴伏于地:“陛下,少公子以往年幼无知,自从他遵赦令随内臣学习律法,现在已经颇有起色寻求上进,臣若有一句不实之言,天打五雷轰!”

  蒙毅质问:“何必赖到公子身上,他人都不在此处,如何下令?

  再者说,身为中车府令,应当食君之俸忠君之事,即便有少公子之命,这种危及陛下安危的事情如何能做?

  臣请旨,即刻问罪中车府令赵高!”

  这番话也是说出嬴政心声,不过赵高不按常理出牌,皇帝还没说什么,他将脖颈往前一伸,用带着莫大委屈的声音说道:“陛下,臣若有虚言必不得好死,还请陛下明鉴!”

  嬴政稍一迟疑:“蒙卿打算如何处置赵高?”

  “图谋君上罪在不赦,请斩之!”

  李斯也开口了:“臣附议,只是但求陛下给赵高一个恩典,以示法外有情。”

  “是何恩典,李丞相讲!”

  “陛下,还请看在赵高这二十年兢兢业业的份上,以辘轳剑赐他体面。”

  李斯一开口,蒙毅就知道这事儿坏了,因为辘轳剑乃是秦王剑,杀神白起便是以此剑自刎而死,可是这把剑身上还有一件事儿。

  荆轲前来行刺的时候,现在的皇帝当时的秦王被追的很惨,想还手却拔不出剑,还是侍医夏无且扔了个药篓子,赵高喊了一声“王负剑”这才救了陛下,让赵高拿辘轳剑自刎?这是明显勾起陛下旧情死里求生呢。

  李斯什么时候跟赵高有交情了?蒙毅百思不得其解。

  嬴政沉默了,辘轳剑作象征,拔出来用的机会不多,在他手里,却记载了一桩旧事亲手斩断荆轲一条腿。

  想起这事儿的嬴政有些恍惚,仿佛在这一刻,皇帝重新变回了秦王。

  “算了吧,朕不想追究了,你们都下去吧”

  那么多疑点,就凭赵高那番没人信的鬼话,陛下居然不追究了?

  蒙毅大急:“陛下,兹事体大,请准蒙毅继续追查下去,一定能够水落石出!”

  嬴政说了一句不像君王所说的话,一下就让蒙毅死心:“你就当是朕准许他们所为吧”

  彻底没法查了,事关的是皇帝安危,皇帝本人帮着对方隐瞒真相,再怎么问?找找有没有准许的圣旨?

  看着意兴阑珊的皇帝陛下,再看看面容平静的丞相,蒙毅甚至看到了跪伏于地的赵高眼角闪过一丝狠辣,被他们联手狠狠坑了一把,这位大秦上卿头一次不告而别,极为失礼的走出皇帝行辕,脸色恍惚。

  这本是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李斯很老辣,知道不用多说什么,赵高翻过身来更加谨慎,也明白现在不是时候,一时间竟然无人计较。

  就在秦军的另一处营帐,一个身高体壮的青年正与另一个游侠打扮的家伙推杯换盏,游侠儿看上去年纪不大,一身玄色短褐外加赤足表明了身份。

  “公子一点都不担心?”

  青年笑了一下:“有什么可担心的,这张网现在这么大,你让陛下如何追究?我听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叫作打断骨头连着筋。”

  游侠儿嘬了一口酒:“确实有意思,不知公子从何得知。”

  “从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子那里,你也知道,本公子不好诗书,却能从他那听得不少典故,有些是书上早有的,只是经他之口更加难忘,有些却是从未听闻的,是不是很有意思?”

  “此人不凡啊,就是专职教化也能有一番作为,敢问公子,那人姓甚名谁?”

  青年的脸上稍一暗淡:“他呀,虞周虞子期,只可惜不听本公子招揽,现在出海数年杳无音信,也不知能否平安得返。”

  游侠儿稍稍一愣:

  “虞子期这个名字好像哪里听过,至于出海一事,公子不必多虑,那徐君房不也再次现身了嘛,想必他的口中有些音信!”

  “此言当真?”

  “公子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墨者遍及天下消息灵通,找个人应该不是问题!”

  “好!此事就拜托相里兄,赵婴这里先行谢过了!”

  “好说好说,不过公子,在下还是有些想不通,那人到底有何本事,只会嘴上引经据典的家伙,我能给你抓出一大把,到底哪里值得你念念不忘?”

  赵婴也是一口烈酒灌下:“我也说不清,那时候他还没束发,就是那双眼睛很特别”

  相里业闻言,不着痕迹的往外坐了坐,把袖子收拢起来,这才问道:“公子难道喜好龙阳?”

  “咳咳咳咳咳休得胡言乱语!本公子像那种人嘛!”

  “以前不像现在难说。”

  赵婴劈头扔过一只酒囊,正了正脸色,有些忧心的说道:“这次的事情太大了,本公子一直觉得掌控起来太难,你也不肯尽心帮我,唉,如何是好!”

  相里业喝酒的动作有些轻佻,说出的话却是无懈可击:“不是我不帮,是这天下早已安定,做的越多错的越多,不如就这样下去”

  赵婴眯着眼睛:“可是抱怨秦法严苛的人也越来越多,大秦本来不该这样!商君定下的税赋和法度也不是这样!”

  相里业倒是看的通透:“说句僭越之言,只要陛下一日在位,这种事情便会只紧不松。”

  赵婴疑惑:“为何?为何相里兄心中明知,还是不肯帮我?”

  “因为我帮你,法家便会弃你而去,除你之外,大秦还有儒家相助的扶苏公子,若是法家再选一人,这天下,又会纷争不断”

  “即便皇兄现在针对你们墨家,你还是不改初衷吗?”

  相里业拎着酒囊往外走去:“到时再说吧!”

  “到时再说现在不是时候吗?”赵婴喃喃数句,待到相里业走远,又说一句:“既然如此,你就别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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