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追杀
秦岭山下,绿荫环绕,人烟稀少。原本这等地界应当是道士们修炼的绝佳地界,奈何太平道国一反千年旧态,道观多依靠州府城池而建,修建还需要道国的批文。于是原本人迹罕至的地方还是人迹罕至,并无什么不同。
一个人头忽的从道旁的树冠上钻了出来,朝着路上瞅了几眼,又迅速的钻了回去。他才刚一钻回去,一只手掌就从旁边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肩头:“卢四哥,怎么样?有没有发现?”
这只手掌的主人约莫十**岁模样,被他抓住的人也不过二三十岁样子。听到他这般急不可耐,那位卢四哥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钟兄弟,且先不论消息是否属实,我们蹲点逮人就跟打猎一样,须得有耐心。你平常打猎难不成就是这般急吼吼冲出去找猎物么?”
听到四哥这样问,钟兄弟立刻兴奋的说道:“对啊,我平常就是这么干的!”
卢姓男子重重一拍额头。鹰爪这种功夫属于擒拿技,本身就是公门中人所发明的,所以器械也以长刀、铁尺为主——可这位钟兄弟倒好,最擅长的兵刃是一根大铁棍。他的性子自然也就跟他使得兵器一样,冲劲十足。
这次的事也是一样。原本张如晦逃出了长安,对于武德司来说已经属于可管可不管的范畴,毕竟武德司主管的是长安城内的一应事宜。司内的弟兄们自然也分成了两派,各执一词。一边觉得此事到此为止,没必要费那么大工夫去和张如晦死磕,移交给刑部即可。另一边则是坚持要抓张如晦归案,偌大的一个武德司被一个人就整的鸡飞狗跳,决不能丢这个人。
最后这场争执被现任的武德使“山西雁”徐良给压了下去,直接移交给了刑部,此事也理应作罢。谁知道这位钟林钟兄弟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当时被张如晦作法困在了石牢中一夜之久,可以说动也动不得看也看不到。决议下来后他便一言不发的就离开了长安,抄着家伙孤身一人上路去抓张如晦。
那夜中武德司的诸位高手多多少少都有和张如晦交手过,钟林功夫虽然不错,可真要打起来铁定不是张如晦的对手。事已至此,就算不抓张如晦那也得把钟林先给劝回来——于是武德司只留下维持日常治安的人手,其余人等几近倾巢而出,先在渭河边上追上了钟林,得知后者一路追踪寻迹追到了渭河边上。
既然张如晦已经借水遁走,再追上的可能性也就没多少了。武德司众人这才舒了口气,准备打道回府。谁知道这时候却传来了消息,说有人瞅见了张如晦的行踪,他从渭河沿岸上岸,要经由横渠南下躲入秦岭。秦岭西起昆仑,东到大别,一旦遁入其中真的就如龙入大海,再无踪迹。钟林当即就又第一个拎着铁棍朝赶了过来,要抢在张如晦进秦岭前拦下他。
结果众人一到横渠才知道,王家日前已经发下了悬赏,只要能拿下张如晦,生死不论,金银法宝道书任君挑选。结果好好地一个横渠被整的是乌烟瘴气,不知多少闻风而来的江湖人士都聚集在了这座本以横渠书院闻名于世的镇子上。
且先不论这条消息是怎么出来的、又是谁人传出来的,横渠可是儒门宗师张载的居所,这条消息不管真假都是居心叵测。武德司众人既然已经趟入了这场浑水,现身在了那些昔日的老朋友们眼中,再想抽身也难。
于是乎众人就在山脚下预先埋伏上,一来是不和那些人聚在一处,免得发生冲突。二来就是看看真假,倘若是真能抓到张如晦是最好,不能也好交差;要是假的那也得协助治安,总不能让镇子就这么乱下去。
啥?你说为什么不直接禀报横渠先生请他老人家裁决?别闹了,张载都已经归隐数十年,为这点事还要去麻烦他一个地仙出面,还是儒门的,大家伙的脸还要不要了?
好在那些人也知道张载的厉害,横渠书院那些书生也不是吃素的。所以尽管镇上嘈杂了些,真敢干出什么事的人……下场就别问了吧。
“所以你那么干也就是抓几头人熊,打几头野猪,真正打猎那始终得……钟兄弟?钟兄弟?”卢姓男子看钟林有些两眼愣神,连忙唤了他两声,却没叫回神来。他回头朝着钟林的视线看了过去,嘴巴也不由自主的张的老大。
只见那条土路上此时是尘土飞扬,一道黄烟正朝着自己这边滚滚而来。其后烟尘中人影若隐若现,影影幢幢不下百人,又有各色光焰迭出,喊杀声更是震天也似:“休走了张如晦!捉拿张如晦!”
对于这一切,被好几百号人在屁股后面抄着家伙追杀的张如晦也是一头雾水。他在离开了张载的田地后就朝着有人烟的方向走去,谁知道刚一走进横渠,迎面就是十几号大汉朝着朴刀杆棒朝自己杀了过来。这些人的功夫在张如晦眼中自然是不值一提,可在他用剑鞘连续打翻了二十来号人后却发现要围攻追杀自己的足足有几百号人,其中不乏术士方士甚至是道士一流。
这么多号人,就算张如晦心一横决心要大开杀戒也得杀上半天。加上这里是横渠,张如晦方才才得了张载的指点,总不好让这里见血。两厢一比较,就算是傻子都知道这个时候该干嘛了。
张如晦想不杀人还要击败对方,这个肯定是有难度的,但一心要跑能追上他的可真是不多。先天武者一旦全力开跑堪称是快若奔马,弱点的弩箭都没办法比的上。几百号人没两下子就都被张如晦落在了身后,只有擅长疾行的数十人和些许有坐骑的人尚且能追上他的步子,可那些人又不甘心平白放跑了这么大一个机缘,也就跟着尘土紧紧地追了上来。
所以才有了武德司众人眼中这般宏大的景象。
“快,放鸣镝……”卢姓男子尚未来得及下令,钟林就已经兴奋的抄着铁棍冲了出去,连背上的弓箭都不顾了。卢姓男子苦笑一声,自己将指头放进嘴里打了个呼哨,同时右手一支袖箭劈手就朝着天上打了出去。
这枚袖箭虽然不是特制的鸣镝,却也在空中拉出了长长一声尖啸,赫然是绿林一脉中享誉盛名的“响箭”之术。这一记响箭打出,道旁的树林原本因风而动,此时却齐齐停滞了一下,连叶片拂动的沙沙声都没了。短短一刹那后,一切都恢复了原本的样子,该摇的还是摇,该响的还是响。只是在那一大片林子中却呼啦一下不知道站出多少人来,人人身带刀兵,整齐划一,望之便有兵戈之气,绝非是张如晦身后的那些乌合之众!
张如晦虽然没有认出这这些人便是曾与他交过手的武德司众人,面色却也不由得一变。他刚一将法剑提起准备防御,一支箭就从林中射了出来,刚射出丈余便迎风散作二三十支。箭势丝毫不减,铺天盖地就朝着他射来。
人不认得,箭张如晦可认得,这是方仙道的方士们炼出的神机箭,一支能当三十六支用。右武卫中便有一支北平方通风侯麾下的神箭营,以神臂弓配合神机箭,顷刻间便是万箭齐发,箭如雨下。相较之下,这一支神机箭真是不够看的。
可这一支箭一出,之后却又接二连三有箭支射出,这些箭支并未化作箭雨,只是张如晦说什么也不信这些人在连神机箭都拿出来的情况下还会用普通的箭矢。果然,在张如晦侧身闪过一支箭支后,空中立刻隐隐传来滞待之意。
在张如晦的眼中,那些箭矢的箭头一经射中,便立刻延伸出无数像蜘蛛网一样却不可视的丝线——有些箭头甚至就射在那些已经延展开的丝线上,二度朝着周围布下罗网。而在他人眼中,这些箭压根就是不知为何定在了空中,端的是奇诡非凡。
“天罗箭!前面是武德司的那些鹰爪孙!”
“他们早就埋伏在了这边!一准是想一网打尽!”
“和他们拼了!”
张如晦是搞不懂为何身后的那些人看到武德司众人比看到自己还激动的样子,不过天罗箭的网缚之力他是看出来了,充其量叫不上名字而已——这种不上档次的东西以前根本就不可能入张如晦的眼。他右手一掐诀,法剑立刻带着熊熊赤焰出了鞘,在张如晦的身边划出了一道奇大无比的火弧,火剑过处罗网寸寸而断,箭支也颓然落地。
不管什么样的法术,哪怕再奇诡,只要用足够多的法力轰上去也一定能破。
紧接着,张如晦就看见一根铁棍迎头朝着自己点了过来。棍势笔直如枪,一看便知道是名家所传——须知道,在一般人手中,棍子也就只能用来轮砸,实在谈不上什么技术,全靠两膀子力气。看似横扫一大片威风无比,可威力大破绽也大,真的对上好手势必吃亏太多。唯独只有真正的名家才晓得棍头一点的精妙之处,在劈砸之中辅以点、撩、拨等动作,方才能称得上是好棍法。
张如晦并不愿在这里消耗太多气力,他索性将头一让,左手直接抓住了棍头就是一震,想要将对方兵刃震得脱手。这一震中他已经用上了岳鹏举所传的崩劲,铁棍甚至都被这一崩之力震得嗡嗡作响。
谁知道对面那人却两手紧紧抓住棍身,任凭虎口迸裂飙出鲜血也不肯放手。张如晦法剑已经出鞘,若要动手对方铁定是不得好死的下场。正在犹豫之时,那人身后却传来一声大喊:“钟兄弟,让开!”
对面那人当机立断,松开铁棍一矮身就朝旁边滚去,一支袖箭几乎是紧擦着他的背后朝张如晦射来。张如晦的手连动都不动,火剑当头斩下,袖箭就已经化为飞灰。
这枚袖箭正是卢姓男子所打出,方才他用袖箭当响箭使,再上箭矢还花了些功夫。谁知道钟林就已经和张如晦交上了手,一番角力却是吃了暗亏。眼看情势就要危急,他又是一发袖箭打出,这才解了钟林的围。
钟林一让道,张如晦毫不犹豫的就朝着卢姓男子硬冲过去。卢姓男子不闪不避,反而掣刀在手,同时他的身后又闪出一条汉子来,同样手持一条大铁棍,对准张如晦就砸。
这一砸固然不如方才钟林那一棍来的有技巧,却胜在力大。张如晦一看那名汉子的架势便认了出来,此人正是当晚和他交过手的武德司先天武者之一,力道在武德司众人中可谓是首屈一指。不仅如此,他的棍上还暗含一股劲力,能隐隐化去对方兵刃上的力道。张如晦当晚和他对敌,第一剑的时候确实吃了点小亏。
不过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交手,张如晦也不会再想要凭借天火三气剑咒的威力去硬削对方兵刃——包括这名大汉在内的武德司众人的兵刃都是特制的,上面加有符印。于是他双足同时发力,熊经鸟申的提纵术一下就展露了出来,整个人如同一只仙鹤一样就从大汉的上方掠了过去。
然而他的身后却是传出一记鹰唳,这声鹰唳和那晚听到的还不相同,乃是上下呼应。就在方才,钟林矮身滚开后立刻调整好了姿势,以本家功夫朝着张如晦的身后抓来。不仅如此,他还放出了鹰爪一门秘传的铁爪神鹰——此鹰虽然名为鹰,实则是一件法宝,本身与御主心血相连,受御主精魂所控。御主修为提升,铁爪神鹰也就变得更加厉害。
与此同时,卢姓男子也一刀上挑,一道雪亮的刀光直指张如晦的小腹而来。这一刀正瞅准了张如晦跃过的时机,让他的法剑难以回防。刀光中还暗藏袖箭,显然这一手刀里夹箭的功夫他早已练得滚瓜烂熟。至于卢姓男子自身,自然也是先天武者无异。
张如晦此时身在半空,无处借力闪开,只能眼看一下一后两人同时夹击。只一瞬间,张如晦便好像被置身于险境之中!
眼看长刀就要挑中张如晦,他的袖口却是一抖,一团黄土就从中落了出来,直冲刀光而去。长刀几乎是不受阻碍的刺中了土块,刀尖却被严严实实的裹在了其中。张如晦就借着这个时机直接用手对着长刀一抓,借力一撑,整个身体直接就从卢姓男子的上方给翻了过去。
这一下变故是谁都没有想到。原本张如晦应当不会土诀,谁知离京后这短短十余日内他竟又修成了一门法术。不仅如此,他还借方才奔跑的时候将飘浮于空中的烟尘笼入袖中,这个手脚也是无人能够知晓。
随后,他的指尖又是一弹,腰间水葫芦中的水化作水线,接二连三的打在铁爪神鹰的身上,打得那只扁毛畜牲毛羽乱飞,连连惊叫。钟林心疼铁鹰受损,连忙将鹰唤了回去。
张如晦连破两人,脚下却不急着迈步。他左手兀自提着钟林的铁棍,此时信手朝左后方就是一甩。只听得咣铛一声,铁棍撞上了一枚飞蝗石,两物却是同时落地。
道旁的一名白衣男子却是面色极为难看。他的飞蝗石功夫融入了陷空岛一脉的功夫,打出后堪称无声无息,因此向来百发百中。谁知道张如晦头也不回的随手一打,竟然能将他的暗器就打落在地,也不知是如何看破的。
只可惜这当口张如晦实在是没心思去和他解释自己怎么看破的,此人也是一名先天武者,算起来咫尺之间就已经有三名先天武者在围攻自己。若要真的动起手来,还不得又和那晚一模一样?的确,张如晦修成了土诀,地利这一条已经不再吃亏。可是自己身陷敌阵,对方三位先天肯定不会给自己行法的时机,说什么也要先甩开距离。
于是乎张如晦毫不犹豫一跺脚,四下立刻烟尘好一阵乱飙,他就借着跺脚的力道直朝着秦岭山上冲去。有两名武德司的察子想要上来阻拦,被他用剑鞘和剑脊左右一拍,双双倒地滚成了葫芦。
原本在身后追杀的那些江湖人士和武德司的察子自然不肯罢休,除了一些属于有仇报仇类型的混战在了一起,还有不少人也紧追着张如晦上了山。这时张如晦就不好再借尘土使障眼法了,只是一个劲朝山上攀登。好在秦岭山脚虽然山势不甚险峻,总也比那些名为山实为突破的山要强得多。不少人在攀登的过程中一不小心就滚了下去,结果究竟如何就不知伊于胡底了。
不过倒也不是没人能够追的上,其中尤以武德司的两位先天武者和钟林为先——那个单使铁棍的一看就知道是粗笨角色,不擅轻功。钟林能和其他两位先天武者并驾齐驱,说来还借了他的那只铁爪神鹰的便利:时不时的飞一下确实能闪开好些个障碍树丛。
须得选一个能最快将他们都摆平还不伤及性命的地方……张如晦一头翻过一个斜坡,发觉眼前地势较为平坦,自己竟是直直向上冲到了一条山路上。他正准备观察左右地势,一抬眼却是愣住了。
出现在他眼前的乃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不带任何发饰的长发几乎长曳到地,就好像最高档的绸缎一样散落在雪白的华服上,形成鲜明的映衬。偏生她的颈子又细又长、线条柔润,从华服中露出半截来,若不是华服上带有独特的印花,几近让人感觉她的颈子和雪衣根本是截然一体。
而少女本身容貌清秀,身姿纤妍,让人一望便有脱俗之感。只是脚上却穿的一非木屐,二非绣鞋,反而是一双长靴,她的手中更是持着一柄足有一人多高的长剑。这搭配乍看上去古怪无比,细细看来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这些东西对于张如晦来说都是外物,属于无关紧要的存在。他只是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应当认得面前的少女很久了,就像两个人已经在一起共度过无数喜怒哀乐的时光一样。
这时,从少女的身后远远地传来了一阵喊杀声,张如晦隐隐能听见“抓住……贱人……”的字眼。他的嘴角微微扬起,问道:“你也在被追杀?”
恰巧卢姓男子等人此时也奋力朝着张如晦所在方向赶来,动静之大使得少女不用去看就听了个一清二楚。她轻轻低下头,双手同握长剑拢在一处,就像平**子行礼一样略微屈膝:“好巧啊,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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