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缚
等顾清哲情绪平复下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欧亦铭饿得胃疼,想来顾清哲也没吃饭,就问道:“你家有吃的吗?”
顾清哲把心里的苦闷发泄了一通,不再那么情绪化,才感到实在怠慢了警察大哥,很歉疚地说:“冰箱里有饺子,我自己做的,要是不嫌弃……”
欧亦铭:“啊,太好了,我就爱吃饺子!”
顾清哲执意不让欧亦铭帮忙,一个人在厨房煮好水饺,又拿出两瓶啤酒,摆好桌,两人对坐吃饭。
实际上只欧亦铭一个人吃得狼吞虎咽,边吃边赞叹:“嗯嗯,真好吃!哎?什么馅儿的?”
顾清哲噗嗤一声笑了,只道是好吃,就吃得太急,连什么馅的都没吃出来:“牛肉大葱,我还放了点虾仁。”
“嗯嗯……”欧亦铭又把一个水饺囫囵个儿放进嘴里,咀嚼着说不成话,就对顾清哲竖起大拇指。
顾清哲慢悠悠吃了个水饺,又想起了弟弟:“小辰最爱吃我做的牛肉饺子……”
欧亦铭停下了埋头大吃,抬起头,忧心地看着他。
“这饺子,还是三十儿晚上做的,等着他回来一起吃,没想到,他没回来……我在家里吃饺子,可小辰他……有没有饭吃”
欧亦铭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陪着顾清哲难过。
一想起弟弟,顾清哲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兀自说下去。
却是很坦然地笑着,回忆起一件趣事:“我弟弟很调皮,也很机灵。有一次,他大概四五岁的时候吧,忘了因为什么发脾气,说要离家出走,结果真的不见了!
“我和爸爸妈妈到处找他,去了所有他常去的地方,问过他所有的小朋友,找了一整天,灰头土脸地回家,爸爸都准备去报警了。
“结果一开家门,这臭小子正气哄哄地坐在沙发上,一见到我们,他倒先发脾气,问我们怎么这么笨,他都在衣柜里藏了一整天,怎么就没人发现他?”
欧亦铭笑了笑。
忽而,电光火石,欧亦铭脑子里似是捕捉到了一条隐隐的思绪。
顾清哲:“原来他胆子小,不敢离开家,他又好面子,就藏在家里,他看着我们着急,心里也出了气,可我们根本没想到在家里找他,而是信了他说的离家出走,就跑到外面找……”
欧亦铭突然想起陈凯曾经说过一句话:“你们怎么还没抓到我?”
霎时,欧亦铭终于抓住了在脑子里游移的那条思绪,激动得一拍桌子,大叫道:“对啊!我们都被他给误导了!”
顾清哲的大眼睛茫然地眨了眨,在欧亦铭眼里莫名的可爱。
他站起身,欣喜若狂:“谢谢你提醒我!”
绕开桌子,俯身下去亲了顾清哲的额头:“你照顾好自己,乖乖的,等我把你弟弟带回来!”又往嘴里塞了两个水饺,穿好大衣冲出屋门。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直到进了电梯,他才反应过来,指尖轻抚嘴唇,怔怔地回想:我刚才好像亲了他?
继而又讪讪地笑了,心里有点莫名的得意和兴奋。
而坐在屋子里已经石化很久的顾清哲,也渐渐缓过神来,回想警察大哥说的把弟弟带回来,他欣慰地笑了。
陈凯二十三岁那年结了婚,可婚后没多久就表现出异常,妻子受不了他就跑了。
后来工作也丢了,亲戚朋友都唯恐避之不及,他的暴力倾向愈演愈烈,渐渐发展到犯罪的地步。
老父亲被他气死了,他二进宫、三进宫,思想教育无数,行为却没有半分收敛。
终于有人想到给他做精神鉴定,才确定了他患有双向情感障碍。
这就更是众叛亲离,唯有老母亲不离不弃,把他送进精神病院,可他在医院里也不安分,住不多久就会被赶出去。
十几年来,陈凯辗转这座城市附近大大小小的精神病院,耗尽了老母亲的积蓄。
两年前,陈凯的母亲去世了,没人再承担陈凯的住院费,陈凯的病情也有了明显好转,院方就为陈凯办了出院手续。
陈凯长年与精神病医生打交道,渐渐的也学了乖,出院后病情稳定,或者说,伪装得很稳定。
谁都没想到,两年的伪装和忍耐,竟是一次丧尽天良的爆发。
因为精神病人的特殊性,精神病院与外界的交流往来不甚频繁。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有人混迹到精神病院,伪装成精神病人,周围那些被常人叫做“疯子”的病友,绝想不到需要揭发陌生人。
而一些疏于管理的医院,受“疯子”所累的医护人员,对照顾病人的生活提不起热情,“疯子”们又穿着统一,各有各的疯癫却一样的招人烦,因此医护人员绝对不会发现,他们中间混进了个人。
陈凯二十几年来,一直在不同的精神病院辗转,对这些常人很忌讳的地方,他反而很是熟悉。
况且,他还要控制住顾思辰,这就需要镇定剂之类的药物,以及束缚人的工具,这些在精神类专科医院里唾手可得。
而警察虽然会例行公事,走访陈凯曾经住过的医院,可潜意识里会认为,嫌犯知道我们会来,所以他绝不会在这里犯罪。
真的不会在这里吗?
小时候的顾思辰,为了让家人找不到他,反而就藏在家里,家人相信了他离家出走,就一心只到外面找人。
思维定式和逻辑误区,就形成了一片灯下黑!
叫了辆出租车回警局,途中,欧亦铭拨打了马涛的电话。
“喂?头儿!我正想找你呢……”
“听好了,给我把陈凯住过的所有医院地址都调出来!”
“头儿……”
“重点查一下有封闭空间的医院,比如地窖、废楼、太平间——嗯……精神病医院有太平间吗?”
“头儿,你听我说……”
“算了算了,先不要查那么细,多分派些人手,把所有医院都仔细查一遍,顾思辰应该就在……”
“头儿!李博士已经从陈凯嘴里问出顾思辰的下落了!”
欧亦铭吃惊地愣住。
电话那头继续说:“原来那孙子把顾思辰关在圣明疗养院的地牢里,就在咱们b城西南方向两百多公里的小村子,挺偏僻的地方,哎,怪不得咱们找不到……”
欧亦铭:“别他妈废话了!赶紧救人去啊!”
马涛极委屈:“这、这不等着您下命令……”
欧亦铭:“等什么等!我还能命令不让你们去吗?都五天了,人不知道怎么样了,快去救人!我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欧亦铭告诉司机掉头出城,赶往圣明精神疗养院。
途中,他在脑海里回忆与李文谦的碰面,看起来自命不凡的一个人,还有几分傲娇,想不到还真有点本事。
欧亦铭赶到圣明疗养院,已经是将近午夜了,疗养院门口停了几辆警车和一辆急救车,马涛站在门口等他,一看到他从出租车上下来,马涛就哭丧着脸迎过去。
“头儿,真是怪了!那孩子不肯出来!”
“什么?”
马涛带欧亦铭前往囚禁顾思辰的地牢,一边把情况详细告知给他。
圣明精神疗养院,听起来挺高大上的名字,实际上是由当地村民集资民办,管理水平和医护条件可想而知,基本上就是被家人抛弃的精神病患者的收容所。
疗养院的建筑,是抗日时期日本侵略军修建的临时指挥部,二层高的板楼就是住院处,东西两层各有一排平房,东边是厨房、食堂以及病人活动室,西边是医护人员和行政管理人员的宿舍。
既然是战时修建的,必定有一些暴力管控场所,疗养院背山而建,住院楼西北角,相距几十米就是一处陡峭的山岩,因此那里很少有人涉足,一茬儿接一茬儿的杂草在那里生发又枯萎,渐渐的就将隐蔽在那里的地牢入口给遮掩住了。
而这天晚上,地牢入口大开,四周围满了提着探照灯的警察,和围观的精神病人及医护人员。
顾思辰就在地牢里面,可是,无论谁去劝说,他都不肯出来。
据马涛复述,地牢的入口并没有上锁,侦查员们沿着阶梯走下去,里面是两进的空间,外间是审讯室,里屋是监狱。
从审讯室的陈设和满地血迹来看,顾思辰受了不少的虐待,马涛他们都提心吊胆,荷枪走到里屋监狱门口。正准备撞门,才发现监狱竟然也没上锁!
推门,开灯,墙角忽然传来一声悲凄的哭喊。
原来是顾思辰蜷缩在那里,没穿衣服,全身都是血污和淤青。
可他身上没有任何束缚,也就是说,如果他愿意,即使身体伤得不轻,他也能凭自己的意愿走出这个地牢,再向人求救。
可是,陈凯扔下他三天了,他显然一直蜷缩在这里,不知道在惧怕什么,竟然就不敢走出这间屋子。
而在警察闯进来救他的时候,他竟吓得大声哭叫起来,像是受惊的猫一样,不停地抓挠墙壁。
凌乱的头发遮挡着眼睛,却还是能依稀看到,那双惊恐的眼睛里不停地涌出泪水,像是生命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欧亦铭越听越觉奇怪,径直走进监狱,看到顾思辰的状态,才相信马涛的描述绝无夸张。
欧亦铭不信邪,推开挡在前面的同事,直冲冲走到顾思辰身边,还没说话,顾思辰就又大哭了出来:“不!不要打我!求你……别再打我了!”
欧亦铭:“别怕,我是警察,也是你哥哥的好朋友!你哥叫顾清哲对吗?是他让我来接你的!他在家等你呢!”
一听到哥哥的名字,顾思辰迷离的眼睛登时闪过一层光亮,紧接着又失声痛哭起来,哽咽着嗫嚅:“哥……我想回家,哥,我、我疼……我饿……我好害怕……”
欧亦铭不禁皱起眉头,既然想回家,为什么不跑呢?若是害怕陈凯在暗处埋伏,可都过去三天了,他难道就没有一次试探着往外走吗?
欧亦铭耐心劝道:“没事了,现在没人再欺负你,我们是警察,可以保护你的,跟我走,我带你回家!”说着便将双手伸过去,做出要抱他的动作。
却不曾想再度引起顾思辰撕心裂肺的哭嚎:“啊!别、别过来!不要碰我!他、他说过,我不能出去!你不要带我出去!我怕……”
欧亦铭心里一惊,继而明白了,一定是陈凯的虐待和囚禁,导致顾思辰形成了应激障碍。
就像从小就被调教的大象,即使长大了,能够轻而易举地挣断拴在腿上的绳子,却在潜意识里认为,自己逃不出主人的奴役。
陈凯一定是在虐待时,一句句地警告,没有他的允许,顾思辰不准走出这间屋子,于是顾思辰在极度无助和恐惧的状态下,就形成了极端的条件反射。
没有陈凯的命令,他决不能出去,否则,就会遭受更残酷的虐待!
“好孩子,听我的话,没事了,真的没事了!他已经被我们关起来了!你跟我走吧,你哥哥还在家等你呢!他给你做了牛肉馅儿的饺子,你最爱吃的,对吗?”
顾思辰不禁舔了舔嘴唇,他至少三天没吃没喝了,固然是饥渴至极,可他听了欧亦铭的话,反而更绝望地大哭:“哥,我出不去……我饿……怎么办……我出不去……”
哪里是出不去?分明是心理上的偏激!欧亦铭心想干脆强行把这孩子带出去,再找个心理医生给他治疗。
下定决心,正准备上前去抓顾思辰,这时背后有人大喊:“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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