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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抓伤


李文谦烦躁地看看表,站起身,从衣架上取下白大褂,边穿边对欧亦铭说:“欧警官,我该去病房巡查了,如果你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又是毫不客气的逐客令,欧亦铭自嘲地笑,心道自己可真是讨嫌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只得站起身,随穿好白大褂的李文谦一同走出办公室。

        霎时,一个疑问划过了脑海。

        “李医生!”欧亦铭在楼道里叫住李文谦。

        李文谦不耐烦地回头,双手抱在胸前,示意欧亦铭有话快说。

        欧亦铭想了想措辞,用调笑的语气说道:“李医生,您穿白大褂……看起来真别扭。”

        李文谦皱眉:“临床医生都要穿这个啊,有什么别扭?”

        欧亦铭眼眸一亮,紧接着说:“可能是我没看习惯吧,每次都在您的办公室里见面,没看您穿过白大褂。”

        李文谦嗤笑一声,张开嘴要说些什么,顷刻间露出惊恐的表情,欧亦铭迅速捕捉到了他的异常,狡黠地笑着,看他接下去的反应。

        李文谦却很快恢复了冷傲的姿态,说道:“自己的办公室,当然会比较随意,没必要总是穿白大褂。”

        欧亦铭点头:“嗯,确实没必要‘总是’穿白大褂。”他刻意在“总是”二字上加重音,偷偷观察李文谦的表情。

        果然,李文谦稍显惊慌地眨了下眼睛。

        欧亦铭:“哦对了,我听人说过,心理辅导与临床治疗很不一样,心理医生为了给前来做辅导的病人营造轻松环境,都会把心理咨询室装饰成居家温馨的样子,心理医生自己也要穿戴随意,所以,越是高端的心理咨询,心理师的着装就越是居家平常。”

        李文谦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

        欧亦铭:“李医生,您是高端的吧?”

        李文谦:“咳咳……当然!”

        欧亦铭:“您在这家医院很少给病人做心理辅导,如果做,就是在您的办公室,对吧?”

        李文谦:“嗯,是、是的。”

        欧亦铭注意到,李文谦不知不觉已将抱在胸前的手臂垂放在身体两侧,而且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嘴唇紧抿,俨然一副备战的姿态。

        他哼笑一声,心知接下去的话不需要再问。

        “李医生,打扰您这么久,真不好意思。您快走吧,别让‘临床’的病人们等得太久。”又刻意在“临床”二字上加了重音。

        李文谦疑惑地看着欧亦铭,而欧亦铭笑得谦恭,似是真诚结束对话,李文谦只得干笑一声,迟疑着走开。

        欧亦铭看着李文谦的背影,自言自语,说出了没有问出的话:“如果李医生牺牲自己的‘私人时间’,又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为病人进行‘心理辅导’,那么,为什么还要穿上白大褂呢?”

        案发当晚,刑警赶到的时候,看到身穿白大褂的李文谦站在办公室门口;

        医院楼道里的监控录像也显示,李文谦在案发当晚,无论是从办公室走出去护士站打印资料,还是回去后发现陈凯死亡又快速走出办公室,他的身上都穿着白大褂。

        欧亦铭想象得出李文谦的回答,定是一阵暴怒,并驳斥说,人的行为模式有时会因特定时期的特定心理而表现出不同,不能“总是”用常理一概而论,吧啦吧啦……

        总之就是用他的专业术语一番胡搅蛮缠。

        陈凯被杀的那天晚上,三个没有必要穿白大褂的条件叠加在一起,然而在监控录像中的李文谦,一直都穿着白大褂。

        欧亦铭怀疑李文谦的另一个细节,是他为何偏要在顾思辰来找他的时间里,走出办公室去打印资料。鉴于李文谦对他已颇为厌烦和戒备,这个问题,他就交给了马涛。

        马涛从李文谦那里得到的回答是:李文谦的出国行程安排紧密,一下飞机就有一场演讲,可本次演讲上需要用到的资料,他还没来得及看,因此,他就想提前打印出来,送走顾思辰后先睡觉和休息,拿着资料上了飞机后再做温习。

        李文谦是个大忙人,这理由说得通。

        可是那天晚上,偏偏是那天晚上,李文谦办公室的打印机坏了。

        难道,真的是顾思辰倒霉吗?

        还有一个疑点。

        陈凯囚禁了顾思辰两天,为什么一直没有侵犯他?住进慈宁医院两个星期,也一直没有骚扰过他。

        欧亦铭回想起他向陈凯问及这个问题时,这变态男人惋惜和愤恨的微表情,显然,陈凯对顾思辰是有兴趣的,可他为什么一直等到2月15号的这个午夜?

        欧亦铭再次来到慈宁医院,希望能从顾思辰那里再捕获些信息。

        顾思辰的情绪平稳了很多,起码,他可以接受顾清哲坐在病床旁边,给他喂水喂饭。

        询问顾思辰之前,欧亦铭先把顾清哲拉到楼道里,提前做好预警:“小哲,我发现个疑点,需要你弟弟确认。”

        顾清哲的眼睛明晃晃地闪了一下:“什么疑点?”

        欧亦铭觉得难以启齿,不仅是因为这问题有些龌龊。

        警察询问与案情有关的问题,再龌龊的他都问过,此间羞得脸红,他心里知道,是因为他正在与其探讨龌龊问题的人,是顾清哲。

        正事要紧,他还是说了出来:“陈凯闯进李文谦的办公室,小辰肯定会害怕的,对吗?”

        顾清哲点了点头,表情明显悲痛起来。

        “警察赶到案发现场时,你弟弟是光着身子的,衣服都散落在地上,每一件都没有被撕破的痕迹,你弟弟的血液里也没有安眠药之类的剥夺意识的药物。”

        顾清哲咬住嘴唇“嗯”了一声。

        “陈凯囚禁过小辰,又有办法让小辰对他惟命是从,他那天晚上还拿着匕首,所以,我们可以推断,陈凯用匕首威胁小辰,让他自己把衣服都脱了,然后……然后就……”

        顾清哲突然大声喘息起来,截话问道:“亦铭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欧亦铭极不自在地挠了挠头,接着说道:“我们可以相信,小辰是在完全被他奴役的情况下,非常顺从地任他肆意妄为,可是,小辰又为什么会在性侵进行的过程中生出杀人的念头呢?”

        “因为他实在受不了了……”顾清哲痛苦地喊了出来。

        欧亦铭仍然很冷静:“如果是受不了了,他已经用烟灰缸打了陈凯……”

        顾清哲怔住。

        欧亦铭:“小辰忍受不住,就本能地用烟灰缸砸向陈凯,陈凯已经被打得站不起来,小辰那么怕他,应该会赶快逃走。或者,极端的情况是,他被陈凯彻底驯服,会像犯错的奴隶那样,待在一边,等着主人发落。”

        顾清哲痛苦地呢喃:“主人……奴隶……小辰,受了那么多苦……”

        欧亦铭继续说:“我们也要反过来推导一下,假设小辰没有被陈凯奴役,而且自始至终就有杀人的念头……”

        顾清哲愤慨:“不会的!”

        欧亦铭道:“听我说完!我们假设小辰像正常人那样会反抗,陈凯又没有给他使用迷奸的药物,那么,他的衣服就不可能完好无损地脱下来!而应该是被陈凯撕扯下来!”

        顾清哲急道:“所以小辰肯定是一直都很怕陈凯!他被吓坏了,把陈凯当作他的主人,在那种状态下他不可能会去杀他!”

        欧亦铭说:“没错!所以我想向你弟弟问个清楚,你说,他能和我交流这种事吗?”

        顾清哲沉吟了片刻,用力摇头:“亦铭哥,再给他点时间吧。”

        无功而返,与顾清哲告别后,欧亦铭走到电梯间,等电梯的时候,听到顾清哲叫他。

        回头看去,顾清哲已走到他身边,神情肃杀:“亦铭哥,我发现了一个疑点!”

        顾清哲和欧亦铭走进病房,对视一眼后,顾清哲提起暖水瓶倒了杯水,递给顾思辰,说道:“小辰,喝点水吧。”

        顾思辰伸手接过,这时,欧亦铭将目光投在顾思辰的手腕处。

        顾思辰很瘦小,病号服穿在身上像个大袍子,长长的衣袖直遮住手背,但是,他接过水杯时将两手微微举起,手腕就露在了外面。

        两个手腕都隐现殷红的勒痕!

        顾思辰接过水杯喝水,欧亦铭向顾清哲点了点头,两人走出病房。

        楼梯间里,顾清哲抬手捂住眼睛,忍不住啜泣:“你、你都看见了吧,小辰他、他被那混蛋绑着……他、他怎么可能……那个混蛋在欺负他的时候……他怎么可能……拿烟灰缸砸他……用匕首捅他……”

        顾清哲的推理固有道理。

        顾思辰手腕上明显留有绑痕,如果在被侵犯的时候,他是被绑着双手的,那么,他就不可能因为太过痛苦而抓起烟灰缸反击。

        可是,还有另一种可能,欧亦铭虽不忍心,却还是说了出来:“也许……是陈凯做完了以后,给他松绑,他拿起烟灰缸……”

        顾清哲顿时止住哽咽,瞪着通红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欧亦铭,欧亦铭从他的脸上移开视线。

        “不、不可能的……亦铭哥,你不是才说过,小辰是在病态的奴役状态下……他的衣服都没有被撕破啊!”

        欧亦铭的目光闪烁了一会儿,才稳住声音:“也许,他起初是被威胁,因为害怕,自己脱下衣服,经过一段时间后,又开始反抗,陈凯就把他绑了起来。”

        顾清哲颤抖着嘴唇,惊骇得说不出话。

        欧亦铭叹了口气,看着顾清哲,说道:“小辰手腕上的痕迹,你不要对外声张。”

        顾清哲:“为什么?!”

        欧亦铭:“小辰双手被绑,所以不可能用烟灰缸砸伤陈凯,这只是你作为小辰的亲人,相信他不是凶手的前提下,做出的猜测。”

        欧亦铭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下去:“可是,如果是一个局外人得知这种情况,他的推测应该是:因为小辰做出过反抗的行为,陈凯才把他绑起来。那么,受害人既然反抗,就不存在病态的奴役,就可能防卫,甚至杀人。”

        顾清哲大惊失色,双腿发软,向后踉跄了两步,忽然又扑过来,紧抓住欧亦铭的手,急道:“亦铭哥,你、你不会也这么想吧?小辰不会杀人的,你说过你相信我们!”

        欧亦铭紧抿嘴唇不作回答,顾清哲脸上的忧惧更甚。

        最后,欧亦铭用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声音说道:“我会继续调查,在没有把疑点搞清楚之前,我不会妄下判断。”

        说完,他拨开顾清哲抓住自己的双手,不再看顾清哲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走了。

        欧亦铭一回警局就扎进停尸间,仔细查看陈凯的尸体。果然,他找到他想要找却又不愿找到的痕迹。

        陈凯的脖颈和下巴上,有隐隐的抓痕。

        因为这个案子证据明显,且陈凯身上布满更触目惊心的伤口,这样细小的抓痕,仅仅在尸检报告上提了一句,与“死者右眼毛细血管破裂,说明经常熬夜”这类的信息放在一起,并没有引起重视。

        而欧亦铭知道,结合顾思辰手腕上的绑痕,陈凯身上的抓痕,就是很重要的信息:2月15号午夜,陈凯在伤害顾思辰的过程中,顾思辰曾经做过反抗,用指甲抓伤了陈凯,于是陈凯把他绑了起来。

        既是如此,顾思辰对陈凯那种病态的顺从,在那天晚上并不存在。又或许,只存在了一段时间,所以顾思辰才会自己脱下衣服。

        总之,反抗、自卫伤人、过激杀人甚至是故意杀人,这些行为,如果没有病态的奴役心理,在被伤害的过程中,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看着陈凯身上的抓痕,欧亦铭不禁想到:我为什么要相信顾思辰没有杀人?难道只是因为,这两兄弟看起来太可怜?还是因为,我对顾清哲……

        电光石火,欧亦铭忽而感到脖颈处火辣辣的疼。

        忘不掉的记忆再次苏醒,脑海里,十五岁的自己狠戾地压制住那个少年,少年举起手臂,慌乱地抓挠他的前胸和脖颈,绝望地啜泣:“欧亦铭,你毁了我!”

        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喊,在他的脑海里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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